黄玄然让我照看陆尘音的意思,十有八九不是我理解的那种照看。
这照看任务未必比应对给精怪封神的正道轻松多少。
怪不得当时黄玄然会答应得那么痛快。
我说:“不用急,先把这山神的事情处理了,他跑不掉。”
这人能跑来伏击我,肯定是提前知道了我要来处理精怪山神的消息。
可这件事情,目前只有四个半人知道,都不会泄密。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与精怪山神有联系,比如说像我一样有山神的标记。
这样就可以通过法术构建精神层面的联系,拥有相关的模糊预知能力。
这种手段在外道术和正道法门里都有,并不稀奇,我之前就是通过这种联系控制的老鼠鬼灵攻击蒋昆生。
有这层联系,他就算逃了,我也可以通过山神来回敬他。
张宝山也说:“对,对,对,小仙姑,先处理山神,别的事情回头再说,还有啊,小仙姑你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拿枪轰人,这个犯法。”
陆尘音一拍手上的喷子,豪爽地说:“这不是枪,是法器,里面的铁砂都是用公鸡血泡过的,妖魔鬼怪一枪干翻,比飞剑什么的好用多了。”
张宝山强调,“法器也不能随便轰人。”
陆尘音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下次轰人一定避着外人,这总行了吧。还是说正事吧,这个山神是什么情况,刚才看明白了吗?”
“它是破四旧的时候被扫了,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它这山神也不是靠香火供奉,可有人过后又偷走了它一样东西,让它山神也做不成了。”
我蹲到山神脚下,按着刚才视线角度,伸手摸了摸,果然在脚下石台侧面摸到了个空洞,不是很大,里面没有东西。
陆尘音好奇地探过头来瞧了瞧,又拿手量了量空洞的大小,肯定地说:“这里装的应该是玉碟。上面刻着敕封法箓,是它山神身份的名证。怪不得师傅发法贴没人回应,玉碟敕神,这少说也是宋朝时的事情,蒙元灭宋后,佛道三次辨经,全真教三败出局,诸多道藏经文法门被毁,玉碟敕神就失传了。这家伙当山神上千年了,怪不得法像被损毁成这样,也还能继续做它的山神。”
张宝山不禁啧啧赞叹,“宋朝的雕像,那不是古迹吗?这得报文物局啊。”
“我估计应该是它纠缠上了偷走敕神玉碟的那人,那人为了平熄它的怒火,使了个献祭人牲的法子,甚至还许诺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它供奉献祭。杨晓雯就是被献上的祭品。刚刚被打伤的那家伙就是偷走玉碟的人。他通过与山神的精神联系,预感到了不妥,就潜伏过来,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打断我们的调查。”
我拍了拍山神雕像,感叹道,“说起来,它其实也是受害者,挺无辜的。”
陆尘音一脸同情地看着雕像,“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好端端当它的山神,飞来横祸,法像被砸,玉碟被偷,又没法报复砸像的人,那就只能纠着偷玉碟的人不放了,这就叫杮子捡软的捏吧。”
破四旧是国家行为,带着大势国运,敢报复动手的,立马会遭到大势国运的反噬。
而偷玉碟则纯粹是借势牟利的个人行为,纠缠报复理直气壮。
张宝山听我们两个这么说,就问:“那就放它一马?”
我说:“当然不行,不彻底毁了这雕像,怎么治好标记的事情?”
陆尘音把喷子递给我,“法器借你。”
张宝山就是一呆,“你们两个刚才不还说它可怜吗?”
我反问:“你会因为一个罪犯以前遭过罪就无视它的罪行”
张宝山回答:“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一样的道理,它倒霉受苦,不是它去害杨晓雯的理由。从它接受人牲献祭起,就不再是山神,而是淫祠妖邪!”
陆尘音赞叹道:“你可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用我师傅的话来说,你这是铁石心肠,天生道种!有没有考虑拜入我们高天观门下?我可以帮你劝劝师傅,到时候我是大师姐,你就是小师弟。”
“小仙姑好意我心领了,我虽然是外道术士,但也有师承体统,不会再拜别门。”
妙姐虽然不让我叫她师傅,但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真正的师傅,也是我唯一的师傅。
我接过陆尘音递上来的喷子,对着雕像胸口就是一枪,登时轰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弹孔。
弹孔中有淡淡青烟冒出,发出滋滋拉拉的声响。
我按住鸟头向上一抬,就这雕像脑袋给拔了下来。
雕像身体应声粉碎。
我盯着鸟头看了两眼,重重掼在石头上。
陆尘音的喷子威力太大,打鸟头的话,就会真把这山神彻底消灭。
这样一来,可就等于是放过了那个偷玉碟的人。
所以我只砸不轰,精怪不会伤了根本,但没了最后维系它山神身份的法像,它就只能变回精怪身份,到时候它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继续纠缠那偷玉碟的人。
陆尘音评价中肯。
这精怪欺软怕硬,不会敢再来惹我了。
鸟头粉碎,冒出一缕黑烟,散入空中。
旋即狂风大作,天上乌云群集,闷雷滚滚,眼瞅着就要下雪了。
我们三人沿着原路往回走了一半,就听霹雳一声大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噼哩啪啦地落了下来。
寒冬腊月,居然下起了雨!
第一百五十章 异事
事反常即为妖。
张宝山胆战心惊地问:“不会是那个山神搞的鬼吧。这是它的地头,是不是能呼风唤雨什么的?”
陆尘音一拍装起来的喷子,“放心吧,它这种精怪出身的山神,最多也就是散雾迷路之类的小把戏,它要是敢搞事,我就一法器喷了它!我喷精怪不犯法吧。”
张宝山连声道:“不犯,不犯,你尽管喷就是了。”
他这话音未落,四周的树林里有密集的沙沙细响泛起。
我立刻示意张宝山和陆尘音停下。
下一刻,有一条长的黑蛇从树林中窜出来,落到山路当中,昂头看着我们。
紧接着,更多的蛇如同潮水般涌出来。
黑的,黄的,绿的……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不仅将占住了前后路面,还挂满了两侧的树木的枝头。
湿冷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
张宝山不由吞了吞口水,低声道:“蛇,冬天应该是冬眠才对吧。”
来的时候,我们可是一条蛇也没有见到。
可现在整个蛇山的蛇都倾巢而出了。
陆尘音又把喷子亮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兴奋得两眼发光。
“这些是被山神召唤出来报复我们的走狗吧。它的胆子真大,今天我要斩妖除魔,大开杀戒。哈哈,苦学这么多年的本事,终于可以派上正经用场,不是光用来砍人啦,哈哈!”
说完,挺着喷子就往前上。
我赶紧一把拉住她,“小陆仙姑,你别激动,这是蛇,怎么可能替一只猫头鹰报仇?”
陆尘音歪头想了想,“对啊,那它们想干什么,难道要趁虚而入,也想请封个山神当当?先说啊,这招我不会,你会不会?”
我说:“我一个外道术士哪懂这个。不过它们应该不是来请封的。这么小的山,有一个精怪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容下第二个精怪。别急,听,正主来了。”
山林中有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声音过处,树摇枝晃。
片刻后,一颗有足球大小的白色蛇头自林子里探出来,延长的身子在树林的遮掩下弯弯转转,也不知到底有多长。
其它蛇窸窸窣窣地闪开一条路。
白蛇爬到距离我们三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昂起身子,蛇头直面向我们,点了三下,一张嘴,吐出样粘满黏液的物是来,然后转头钻回林子里。
它往林子里一钻,其余的蛇便立刻跟着撤退,眨眼工夫,就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粘乎乎的分泌物。
“这就走了?它们出来这是干什么?”张宝山从我身后探出头四下张望,声音都有些发颤,“蛇山上居然有这么大一只蛇,简直太特么的离谱了。”
我说:“它们是来表达感谢的。猫头鹰是蛇的天敌,那精怪既然本体是猫头鹰,在这里肯定吃过不知多少蛇,如今我们毁了它的法像,断绝了它继续做蛇山山神的可能,对于这些蛇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恩情。想不到金城本地的爬虫也挺有礼貌的。”
陆尘音已经凑到白蛇吐出来的那东西近前,拿枪管挑了挑。
“是块石板,上面全都是字,不会是神功秘籍什么的吧。我看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灵兽报恩,赠送上古秘籍,主角学会之后,立马就天下无敌了。”
我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问:“你看不懂吗?”
陆尘音撇了撇嘴,“鬼画符一样,鬼都不认识,你能看懂?”
“这是小篆。我以前为了练字,临过峄山刻石摹本。”我伸出手指,对着石板上的篆字虚虚描着,“这不是秘籍,是一块奠基石碑。宋元祐八年,一个叫孙朴的人在此蝉蜕登仙,门下弟子将他的尸体和毕生修行心得一同埋葬后,施展神通,引水成湖,积石成山,隐藏墓址,并且敕封山神于此守墓,将这事刻碑记录,埋在留下的墓道入口下方。”
我看雨水已经把石板浇得干干净净,就把它翻了过来。
石板背面刻着一幅图画。
画面正中有一个高大的全身赤裸的男人腾在半空,身上生出羽毛,手臂变成双翼,正奋力飞向高处。
高空中光芒落下,更有同样的类似的羽人在盘旋飞舞,看起来是在欢迎这个男人。
下方一群小人跪倒叩拜。
这应该就是记录的那个孙朴蝉蜕成仙的场面。
陆尘音敲着下巴道:“孙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哎呀,想不起来了,师傅一定知道。不过这玩意也没什么用处,这蛇块头挺大,出场挺有气势,可这送东西也太小家子气了,就送了块没用的石头。”
我说:“不能说没用。这石碑本身就是价值极高的文物,拿出去卖的话,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九三年的时候,香港拍卖过一个宋代碑刻残片,成交价一千三百万。这个奠基碑虽然小了点,但难得品相完好,字迹清晰,卖个两千万应该不成问题。”
陆尘音眼睛立时就是一亮,赶紧把喷子收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石板,“这么值钱吗?哎,这趟我跟你来,有功劳有苦劳,这石板也得有我一份,我也不多要,占三成就行。”
我问:“你很缺钱吗?”
陆尘音说:“哎,观里穷啊,连维个修都得现找人化缘。我要是有钱了,就把高天观推了重盖,就比着隔壁的玄清观来盖,一定要比他们盖的气派,哼,到时候看谁还敢狗眼看人低说我们高天观不是正道大脉!”
我说:“你师傅不一定会同意卖这石碑。”
陆尘音瞪眼道:“凭什么呀,这东西又跟她没关系,这是我辛苦挣来的。咳,这事儿我们瞒着她,不告诉她不就得了?要不,我再少要半成,只要两成半就行,你别告诉我师傅。”
我敲了敲石板,道:“抛去羽化成仙这部分不说,如果这石碑里记载的内容属实,那这湖心岛蛇山下面有个宋代道士的墓,而这墓里有他修行的心得,甚至还可能玉碟敕神的法门!石碑有价,这些元时失传的法门对于你们来说,可是无价之宝啊!不告诉你师傅就卖了,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陆尘音像泄了气皮球一样,一下子就没了精神头,“唉,你说的对,我师傅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客窜一把盗墓贼。”
“两位,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吧,你们不冷吗?”
张宝山一句话没说完,就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抱着膀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和陆尘音。
“先下山吧,再等一会儿,我就要冻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十年世事轮转如走盘
回到码头,我们三个都浇得透湿。
我和陆尘音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张宝山年纪大,工作性质又没黑没白,底子其实早就掏空了,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个不停。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符水之类的可以避免感冒。
我还没说什么呢,陆尘音抢话说:“看不出大叔你个公家人居然还挺迷信,有病得吃药看医生,哪能喝符水,那玩意不治病。”
张宝山缩着脖子,哆嗦着说:“我看周先生给人喝符水,就挺有效果的。”
我解释说:“我那是治外路病,符水主要是用来驱除阴邪恶孽,你要实在冷得厉害,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陆尘音道:“也可以找我师傅,她会推拿针灸,也能开方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