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敬先脸上肌肉抽动,但却没有让开的打算。
我叹了口气,正要动手,稀稀拉拉的掌声在阳台上响起。
“好手段,敬先让开,请周先生进屋来说话。”
我抬头看向阳台。
一个男人逆光而立,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到他穿了件青色的道袍。
但是这个声音我认得。
正是那个用脚尖走路的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服气憋着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有个年轻的女佣给我端了茶水,又麻利的无声退下。
韦八的声音响起。
“我受了些伤,身体不方便,就不出来见你了,有话直说吧。”
我没有拆穿他这个谎言,说:“今早听说老仙爷的宝船起火,想来同老仙爷说件事。”
“郎正生的事情已经了了,没必要再提。”
“有人要借郎正生的手害老仙爷!”
“哦?谁要害我?”
“郎正生最后选的那个女学生有问题,是有人用来调郎正生的饵。在我去给她叫魂之前,警方就已经开始做排查。跑海的仗门子下饵钓鱼只为了郎正生一个,不值。”
“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老仙爷,跑海扳烂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个没根底的野先生,想在金城这种八方聚财地站脚,就得少踩不沾鞋的水。”
“那今天怎么又想通了?”
“老仙爷宝船着火,想来要寻人立威,神仙斗法要发大洪水,我身子轻怕给冲走了,来给老仙爷通个气,换个平安。”
韦八的声音沉默片刻,才问:“你跟三理教讲和是葛老爷子做的中人?”
“不是讲和,是赔礼。三理教借千面胡的手采生选灵,我不巧接诊治了几个,他们不想着上门说和,却纸人拍门,七尸祝寿,我灭了千面胡,踏了三理教选灵的场子,斗法赢的这个道理。”
“你拜了公家,仗门子踩绝拍花帮,赢了也没道理。”
“老仙爷想岔了,我败千面胡、三理教,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千面胡自己不认这道理,想拐路子结果落到公家手里,还想把我拉扯进去,不能怪我手上没轻重。这跑海的放船四面水,没有个硬实底子到哪都趟不过去。”
“你屋里挂着公家给的匾,敢说没拜公家做腿子?”
“老仙爷,时代不同了,公家要用我,我不能拒绝,但这跟千面胡、三理教没关系。我周成行得正,坐得端,海里事海里了,不会仗门子踩绝户。”
“有了公家虎皮,不能做海里先生。你在海城站脚可以,但不能拜在地仙会门下,葛老爷子没跟你提这事?”
“葛老爷子收了我奉上的辛苦费,只说要我有什么难处去找他,没提别的。”
“葛老爷子心善呐……”韦八感叹了一句,“你最近可得多谢葛老爷子的好心。”
我当即站了起来,堆出个难看脸色,“葛老爷子的好意我周某人领了。”
韦八又道:“虽然不能拜地仙会,但都是同参兄弟,周小哥的情我承了,敬先代我送一送周小哥,上次方展新拿的洋酒带两瓶。”
这是话头说尽要送客了。
“多谢老仙爷提点。”
胳膊上缠了绷带的严敬先板着脸,拎着个全是外文字母的酒盒,送我出大门。
我看他眼神不善,就问:“不服气?”
严敬先低下头,没吱声。
我道:“回去问问你们老仙爷,为什么要承我这个情!我知道你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哥,比葛修门下的何四不差,但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不服气,憋着,不要自寻死路!”
严敬先还是没吭声。
我笑了笑,骑上自行车,回转大河村,一路顺道买了好些东西。
路过警务室,见老曹还没下班,就凑过去说:“您老知道魏解和韦八什么关系?”
老曹瞪我,“你去见韦八了?”
我说:“您老不是让我少惹事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去拜访一下本地的老仙爷,讨个平安,从今儿起就可以安生接诊过日子啦。”
“那你还问魏解和韦八的关系?”
“你老说秦远生是魏解的徒弟,可是秦远生在棉纺二厂下定煞阵炼厉鬼,唯一的要求就是这厉鬼得杀了!我自认跟这位魏老仙爷无冤无仇,一直想不明白秦远生为什么要对付我。刚才去见韦八,我见到了秦远生,关系跟韦八还挺近。”
“你给我透个实底,你是不是想对地仙会下黑手?”
“您老太瞧得起我了。我一个没根没底的外乡人,到金城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一会儿说我要称神仙刮地皮,一会又说我要对付地仙会,您老这是把我当真神仙了吧,我就算有这雄心壮志,也没有这能耐不是?不怕跟您说话实,我最大的目标就是挤进地仙会,老仙爷的椅子有我一把。”
老曹冷笑道:“披了公家虎皮,还想踩水踏门子,你这野心可真是不小。行,我给你透个底,魏解和韦八是师兄弟,当年常老仙独霸金城,收了十三个弟子,他被枪毙那年,想要劫狱死了四个,后期试图煽动信众闹事又毙了三个,两个下落不明,一个逃去了台湾,还剩下两个,就是魏解和韦八。不过他们两个现在为了争常老仙的衣钵斗的厉害,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见面不立马打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不可能合伙做事。”
我问:“那秦远生是怎么回事?”
老曹说:“秦远生是魏解的徒弟不假,但当年是韦八介绍给魏解的,所以跟魏解和韦八关系都不错,这两人到现在还没斗到拼死拼活,就是靠秦远生从中当和事佬。秦远生这几年一直给两边都办事,我估计这两人很可能是打算就这么僵到死,然后这正统衣钵算到秦远生头上。”
我诚心诚意地说:“您老可真是见多识广,这金城江湖没您老不知道的事情吧。”
老曹不耐烦地说:“我就一个小片警,能知道多少事?这些都是当年的旧关系,一帮子土埋到脖梗的老皮子,传点闲话就行,别的就不用指望了。赵开来都没指着我们,你也别想让我们这帮老家伙给你卖命。”
他顿了顿,又说:“赵开来答应了,明天晚上老地方老时间,你们两个私聊,我就不过去了。记得带酒。他因为在南疆受过伤,身边人看得紧,不让他喝酒。你给他弄点解解馋。跟他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他这人说一不二,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从来不打埋伏。”
“谢了,回头我给您老也琢磨点好酒。”
“少来,你那酒,我怕喝了就没命退休了。”
我哈哈一笑,把买的猪头肉扔到他桌上,转身离开。
老曹在说谎。
不过,可以理解,没必要计较。
妙姐说过,行走江湖,要命的时候眼里不能揉沙子,平常的时候要懂难得糊涂。
回到小院,离老远就见杨晓雯正站在院门口前。
我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人难道贼心不死,还想拿我过桥?
过桥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沾上麻烦太大。
妙姐最后一课,色字头上一把刀。
杨晓雯那身后不是一把刀,而是无数刀,我这种江湖术士,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剁成肉泥,之前那点烟火情,根本不够看。
“杨同志,你怎么又来了?张队长没跟你说吗?等周末的时候要带我上山看看情况,你回去等消息吧。”
杨晓雯平静地说:“我听张叔叔说了,不过我不想再等,我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虎有伤人意
“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我对于杨晓雯的选择并没有阻挡的打算。
接诊看病,该说的都说到了,剩下的是病人自己的选择,选哪样就给用哪样,除了用我不行,其它都行。
我把杨晓雯让进屋里,给香炉换上香后,让她在屋里先坐着,转头去附近药房买了药浴用的药材,回头先烧开水把药材煮上,然后才返回诊室,画符烧了三碗符水,一碗给她喝下去,一碗让她端着进里面清洗拔毒位置,还有一碗则放在里屋门口。
她进屋清洗的时候,我把那枚镇宅大钱放到门框上,取出灸针、竹罐,点了碗小烧,用酒焰逐个烧灼,然后再做一碗符水,以符水净口净面净水。
等我做完准备,杨晓雯也在屋里出声,告诉我清洗完了。
我托着一应物品进到里面,见她赤着下身站在床前,便让她以猫趴式趴到诊床上,尽力将腰塌到最低,胸口紧挨在床面上,双手贴着床向前全力伸展。
这个姿势下,下身的人面斑就完整地暴露在我的视野下,栩栩如生,真好像附身的恶鬼,正呲牙咧嘴满怀恶意地看着我。
也不怪杨晓雯觉得第一个方法不好办,哪个正常男人看到这场景怕是都兴致全无,不被当场吓跑都能称一声好汉了。
我把香炉放在她头前,燃着酒焰的小碗放在她两腿之间,遥遥烤着标记根源位置,最后提醒道:“杨同志,这会非常难受,你要是忍不了,就告诉我,我会停下来。但这样的话,前面受的苦也就白受了,再想使用这个方法,还得从头再来。”
杨晓雯说:“再给我条毛巾。”
我拿出一条昨天新买的毛巾递过去。
她说了声“开始吧”,就把毛巾咬在嘴里,埋下头不再动弹。
我右手拈灸针,左手沾了酒焰,先点换眼鼻耳颊,每点一处,趁着酒焰未熄插入灸针,最后拿起竹罐在酒焰上方一燎,趁热按下。
杨晓雯身子剧颤,禁不住发出嗯嗯的呻吟
但这只是开始,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扣罐的位置越来越痛苦。
呻吟变成了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皮肤表面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很快整个人就好像水洗了一般,赤着的下身汗淌成溜,上身的衣服也完全被打湿。
但她始终纹丝不动,也没有提出停止。
时间一到,我轻轻敲了敲竹罐底部,按住周边皮肤,取下竹罐。
就在取下竹罐的那一瞬间,里屋门帘突然飘起,一股微风吹了进来。
摆在门口的符水篷的一声蹿起老高的一丛人头。
微风立止。
我依次将灸针拔下。
人面斑越加清晰,尤其是嘴部更是肿胀变大,更显出几分狰狞凶暴。
“可以了。”
随着我这一声,杨晓雯如一滩烂泥般软软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我出去把已经煮好的药水用盆端进来,放到诊床上,对她说:“我这里条件不行,不能让你做全身药浴,你先坐到盆里,把重点位置泡一下,趁着官口拔开,可以最大限度吸收药效。”
杨晓雯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低声对我说:“帮我一下,我没力气,起不来。”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我把她翻过身,抱起来,坐到盆里。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突然搂住我的脖子,趴在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这个变故让我有些心里没底,赶紧先给她把了把脉,确认身体没有问题,又观察了一下泡在盆里的位置,确认施术过程也没有问题,便安慰她说:“放心吧,非常完美,你这苦头没有白吃,只要坚持一个月,一定可以完全治好。”
结果我这么一安慰,她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这我就没办法了。
治外路病我就在行,安慰人我是真心不懂。
妙姐从来不需要我安慰。
我也从来没见她哭过。
杨晓雯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我也不好就这么甩开她,只能由着她往我肩膀脖子里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