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瓦匠来了兴致,一边干活,一边问我这装修多大的房子,在什么位置,准备大装还是小装。
我蹲在旁边,跟他们搭着话,悄悄对着最近的瓦匠师傅使了个迷神术,趁他打迷糊的工夫,把魇物放到地基坑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的时间了。
我每天都带着周成去监视赵黑子的动向。
围墙建好的第五天晚上,赵黑子被王斯万的手下接走。
我把周成打发回去,自己潜进赵黑子家里,拖着把椅子,找了个不见光的旮旯坐下来。
赵黑子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他摸黑进了屋,没有打灯,而是坐到桌边,先摸着茶壶,给自己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这一口冷茶灌完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转头四顾,然后目光就钉在了我坐着的角落上,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直,颤声问:“谁?”
我轻声道:“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这是探问道术门路的切口。
清末民国世道混乱,江湖由此兴盛,上下九流,三门五派,各个圈子的门人弟子入世奔走四方,或求财,或求权,每个圈子都分支众多,为了避免起纷争时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便各自形成了一套探问身份的切口。
不过这套东西经过建国后数十年的清洗,早就失传得七七八八,江湖上已经基本没人会讲了。
但所谓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旧有传说。
但凡在江湖中打混的都知道,见面能讲出切口的,必然是有来历有根底,绝不是单打独斗的孤狼,轻易不敢招惹。
妙姐会的也不多,但唬人足够了。
我这话的意思是先向他亮明身份,然后问他是哪一道统的。
阴脉术这一支拜的是东晋葛洪仙师为祖师爷,理由是葛仙师在《脉象杂说》中,第一次明确将脉象分为阴脉和阳脉,各自陈述其中奥妙。
所以我说“不才拜了葛仙师”,懂行的就知道我是阴脉先生正传,外道术一支。
赵黑子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艰涩地说:“我就是个在本地打混的神棍,不是江湖人,不懂你说的这些。”
我便说:“你进门不点灯,喝水就要走,分明是看出王斯万身上的根脚,想要脱门避祸,懂行得很,还敢说不是行中人?”
赵黑子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再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些许畏惧,“我就是跟西山曲大姑学了些粗浅本事,没正式拜过师。”
我问:“王斯万供奉你一场,每年钱不少给,出了事你就想走,对得起良心吗?”
赵黑子道:“能帮我自然要帮,但帮不上我也不能把自己折里。你们外道术的事情,我可不敢参和。”
我嗤笑道:“以王斯万的性子,会让你跑了?他既然找了你,就说明在医院那边解决不了,你要敢跑,他一定拉你陪葬!”
赵黑子沉默片刻,道:“你要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便道:“我要你给他指点一条明路。这事儿你解决不了,但省城白四爷能行!你帮我给白四爷捎句话,我只要命,不要财,二十一日后听响。这一单大家各取所需,两清不欠。”
省城白四爷,是名动四方的大先生,据说修高速公路都要请他给相看风水路线,确认无碍后,才敢动工。
这人有名有本事,但也是真心黑手狠。
我亮了底,传了话,白四爷不用担心得罪施术人,不把王家那点浮财吃干抹净,都对不起他白四狼的匪号。
外道术的手段,不出手则已,出手则必毁家灭户,绝不给对方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黑子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应了声“好”。
等到第二天,赵黑子再登王家门,没多久,王家就叫了救护车,载着王斯万奔向省城。
赵黑子也随车跟去了。
我和周成又在县里呆了五天,这才领着他返回省城。
此时王斯万已经住进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我带着周成冒充医生,去病房查看情况。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斯万本人,也是最后一次。
这位横霸一县近二十年的豪强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上下皮肉溃烂得不成样子,处处流脓化血,尤其是胯下要害,已经烂得到了根。
宛如,千刀万剐!
王家人好大一堆人都围在病床旁,全都六神无主。
赵黑子也在,正同一个四十多岁的富太女人讲话,“王太太,白四爷那边说了,万爷这还是业力太重,散不掉这缠身的诅咒,让您再捐些钱出去,他已经帮您联系好了,南方那边有名的慈善组织,港岛人来办的,信用极好,也不用多捐,一千万也就差不多了。白四爷他老人家那边已经开始起坛作法,帮万爷禳福,可咱们这边也得使力不是?”
王斯万的老婆哭哭啼啼地道:“捐,捐,只要能救老王,多少钱都行!”
但她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开始。
接下来,必然还有各种花样繁多的名目,把他们王家的浮财全数刮走。
到那时候,不仅王斯万活不成,其他的王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周成在病房的时候还很克制,只是眼圈微微发红,等到从医院出来,他才放声大哭。
这一哭就足哭了半个多点。
等哭够了,他对我说:“我的命是你的了!”
第六章 夜龙探水见江湖
第三十三天整。
王斯万的死讯传了出来。
死前,人已经烂得跟一摊泥差不多,受尽折磨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两个弟弟,就这么几天的工夫,一个在省城得罪了坐地虎,被打成植物人,一个没了王斯万庇护,过往当街打死人的罪名被掀出来,抓进了局子,少不得要吃一颗枪子。
这都是白四狼的手段。
我要命不要财,白送他财,他礼尚往来,笑纳横财,反手送我王家人的命作为回礼!
消息传回县城,当晚街面上响了一宿的鞭炮声,街坊邻居都说这是驱瘟神。
周成就在这欢天喜地的鞭炮声中上吊自杀。
正常人上吊的时候,因为窒息痛苦会不自觉拼命挣扎,以至面容扭曲,形象可怖。
由此会导致借了精气神的江湖术士变得面目中带上一丝与本人完全不同的狰狞。
这也是顶壳借神最大的破绽。
但周成却一直神情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解脱的释然。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我照了镜子。
镜子里,是周成的脸。
年轻却又沧桑,两鬓星白,眉眼间带着浓浓的愁苦,却偏偏又有一丝看破红尘的洒脱。
从现在起,我就是周成,周成就是我。
收敛了尸体后,我带着周成的一应证件,踏上了开往金城的夜班火车。
没买卧铺,只买了慢车硬座,需要二十七个小时才能抵达终点站金城。
此时不是旺季,火车上的乘客稀稀拉拉,两三个人一个对座,倒也松快。
上车找到座位后,我掏出软包三五,倒出一支烟,斜放在烟盒上,又用火机压住,形成一个不规则却稳定的三角,然后就抱着膀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叫压道。
一个小小的技巧。
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我也是江湖中人,不会过来招惹。
坑蒙拐骗偷抢……靠火车发财的各路偏门外道在夜班车上都会活跃起来。
所谓骑龙夜行鬼不知正是横财就手时。
火车上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上车行事,得手下车,鬼都不知道跟脚。
我现在是周成,一贫如洗,背井离乡,为了图便宜不得不买夜车硬座票。
不是装的,我现在是真没钱。
原本有些积蓄,但为了符合现在的人设,全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真正没钱,和有钱装穷,无论是在精气神上,还是行为模式上,都存在巨大差别。
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这趟金城之行,是生死之斗,任何能想到的细节都要做足才行。
但我也不想在路上平白沾惹麻烦,所以就压上这一道,给自己避个风,以求一路平安。
火车始离起点站的时候,我旁边位置上空的,对面位置上坐了一家三口。
一对穿着打扮时髦又斯文整齐的年轻夫妻带着个不过两岁大的胖小子。
胖小子淘得很,一刻不着消停地在父母两人身上爬来爬去。
他注意到了我摆在桌上的香烟火机,就想爬过来拿,却被那个年轻的父亲给及时制止,并且对他进行了一次现场教育,告诫他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胖小子嗯嗯啊啊,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转头就往年轻的母亲怀里拱。
头三个站点,一路平安顺遂,等到第四个站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上车的乘客中变得鱼龙混杂。
几站下来,前后上了三波老荣,每一波都至少在六人以上,望下换接搅擦六手齐全,一看就是老赚轮子钱的伙计。
不过他们没在这节车厢开张。
这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我在桌上摆的道。
摆道不仅是表明身份,更是标识地盘。
摆出来一般就意味着这节车厢我已经提前占了,准备在此开张行事。
江湖同道,既讲地盘,也讲先来后到。
尤其是老荣们出来开张为的是求财,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与同道起冲突,见到摆道占位,便选择退让。
反正夜龙绵长,哪节都可以发财。
这一车厢的人倒是借我的光,免了破财之灾。
如此大半夜下来,平安无事,待到后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在一处小站停靠后没多久,从别的车厢稀稀拉拉过来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在我这节车厢一走一过,就都找空位坐了下来,好巧不巧正散布在我这个位置周边一圈。
然后一个长得富慈祥的老太太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善人香!
这是一种迷药。
属于拍花一脉的法门。
以秘方制成药包带在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可以令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精神缓弛,陌生人聊上几句也能当成至亲好友挖心挖肺的对待。
我抬眼瞟了一圈,便认出他们的身份。
这是一伙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