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秃顶老头惊讶的表情最为明显,甚至带着丝恐惧。
用力过猛了。
唯恐我注意不到他!太假。
我微笑着行礼,双手抱拳,四指交叉,拇指并拢挑直,举到右脸侧。
“老同参,跑海老沙有礼,砸了钟点到号,不敢失了门面。”
包间里一片安静,几个老头老太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见那个秃顶老头站起来道:“今天到场的都是同参前辈,也没外人,不必讲这个春典。先来识个面,我就是胡万海。”
“胡爷的老菩萨大名我是久仰了。”
“这一位是麻大姑,精通唱神驱邪。
这一位是焦老师,相面测字金城第一。
这一位是顾大仙,阴阳宅地无人能及。
这一位是彭先生,请仙问事声名远扬。
这一位是常叔爷,养生炼药名家,不知多少富贵人想求他一味养生药不得。
这五位都是金城有名望的术士,今天应我所请,来给我们两个见证论理。”
自称千面胡的秃顶老头把在场的五人都介绍了一遍。
真正的千面胡被介绍为擅长看阴阳宅地的顾大仙。
我冲着众人拱了一圈手,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到空着的位置上,掏出另一张叠成方块的千面胡脚印图压在酒杯下,道:“各位都是本地前辈,既然能来做这个见证,想也能持公道做事。在论理之前,我先问胡爷个事情,诸位也听一听,先把这事评一评,评过了再论理。”
秃顶老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说好了论理,就不要节外生枝。”
“哈,胡爷,先节外生枝的可不是我。你昨晚约我压命论理,可回头就传贴请吃噶念的办宴,在来的路上伏击我,这可不像是正经要论理的样子。”
“周成,你不要空口白话地污蔑人。我要是不敢跟你论理,请这老几位过来干什么?”
“没错,周成,你进门不论理,反倒说胡爷请了吃噶念的劫你,是不是心虚不敢论理啊?这命都压了,论不论可由不得你,规矩在这里,你要不敢论,那就把命留下吧。空口白话就想攀扯胡爷的名声,想得也太美了。”
说话的是那位号称请仙问事声名远扬的彭先生。
请仙问事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招鬼上身,只是为了避讳这个招鬼说法,改称请仙,听着大气,其实是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并不是关东的请仙出马。
他这话里话外明显在偏袒秃顶老头。
“我说了不信,那就请胡爷手下的把转子来讲好了。彭先生,你既然有请仙问事的本事,不如就现在请了这位把转子上身来讲一讲胡爷的好算盘。”
秃顶老头猛地站了起来,“你杀了老五?”
我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压着画纸的酒杯倒满,“我是阴脉先生,讲究手不沾血。我从不亲手杀人。你那位老五跟请的吃噶念的起了冲突,拼了个同归于尽。至于死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正好请彭先生请来一并问了,胡爷也好安排人给他收个尸。”
“好手段!”
秃顶老头眯眼看着我。
我闻到了一股子微不可察的淡淡木香。
千面胡按捺不住出手了。
不过,他这点小伎俩在我面前使出来,无异于是班门弄斧。
真是不自量力。
第五十五章 招魂
这香味来自鸡血迷。
能够不知不觉刺激人的情绪,让人变得激动好斗,无法控制自己,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配药迷人是拍花子的看家本事。
但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只当没闻到这股味道,点了根烟,架到压着脚印纸的酒杯上,道:“压命论理,先讲的是一个公道,没有那个底气胆量,就别接这茬儿,再斗一斗也就是了。不能明面拿着压命论理当牌子,私底下搞些见不得亮的黑子事儿。这事不讲明白,这个理也没有必要论。老几位都是金城本地的前辈,既然承了这个请亮了面子,不能当老咕眼。彭先生,亮一道吧。”
彭先生板着脸道:“老头子我在金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算老几,一句话就想让我请仙上身?”
我哈地笑了出来,“连春典都听不懂,你这头脸有的也有限。”
我进屋说的那句话,在场的压根就有听没有懂。
没有春典传承,就不是正途出身,多半是跟行家学了一两手显技的本事,就出来招摇撞骗。
这种人算不上真正的术士,强行挤进来,为的是自抬身份。
这就跟花钱蹭权贵人物的酒会是一个道理。
酒会请的是大佬,我去了,那我也是大佬。
混江湖的,没的吹成有的,一分吹成十分,那都是基操。
千面胡这种拍花子出身,声名狼藉,就算诚心要公请论理,也请不来什么像样的圈内人士,更何况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进门一句话,我就试出来,这帮子都是水货!
但越是水货,越要脸面,因为底子虚,全靠那层脸面撑着呢,要是被戳破了,可就里子面子全都要丢干净了。
“你特么的放屁!”彭先生大怒,拍着桌子叫喊,“我彭念祖在金城道上混了一辈子,哪个不敬我三分,你算个什么玩意,敢在我面前放肆,信不信我现在就招仙弄死你!”
“老彭,别生气啊,跟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犯不着。”
“彭先生,消消火,这小子是故意的,想借着咱们老几位的脸面扬名呢。”
“这种愣头脑子年年都有出来蹦跶的。”
“姓周的,赶紧给彭先生认错赔礼,不然有你好看的。”
边上老几位纷纷开口,有劝彭先生莫生气的,也有让我赶紧赔礼的。
秃顶老头没吱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我笑了笑,道:“彭先生不用生气,你不想请仙,那我请好了。”
说完,拿起架在酒杯上的烟卷轻轻弹了一下。
烟灰落入酒杯,呼啦一下引起一丛蓝幽幽的火苗,更崩起一篷火星。
这火星飞在空中,飘飘扬扬散开,一点化两点,两点变四点,眨眼工夫,满天都是点点星火。
嘭嘭嘭,连续声响,所有人面前的酒杯都燃起了蓝色火苗。
包间中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只剩下幽幽蓝光闪动,映得每个人的脸色都透出一股子阴森味道。
我举起面前酒杯,将酒洒到地上。
蓝色火苗顺着地面酒水四处流淌。
“此酒非凡酒,九天落圣水,敬得无常爷,让我三分道,且拘游魂来,口律敕令急!”
咣当一声大响,包间窗户大开,阴冷狂风呼啸灌入。
一个白森森的模糊身影缓缓现在窗前。
包间中阴气大作,森寒刺骨。
桌边的老几位吓得不轻,尤其是靠窗坐着那两个,嗷一家伙跳起来,躲得老远,什么高人气质都顾不上了。
秃顶老头脸更是白得吓人。
“谁来问?”
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敢吭,不由一笑,直接开口。
“是五哥吗?”
“是!”
“怎么死的?”
“抹了脖子。”
这两句话一问,那身影就变得清楚起来。
正是五哥的样子,脖子上一个大口子,还哗哗往淌着血,把前襟染得透湿黑红。
这口子太大,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托着脑袋才不至于掉下来。
“为什么抹脖子?”
“请的三个吃噶念的办宴起了黑心,不敢动手,想要反吃,动起手拼了个同归于尽。”
“请吃噶念的办什么宴,请什么客?”
“神仙宴,请三脉堂周成。”
“你跟周成有仇?”
“不认得,老菩萨吩咐的。”
“老菩萨是哪个?”
“千面胡,胡老菩萨。”
“你又不是驾前龙女金童,怎么找你个外人来办这事?”
“孙童爷失风挂了脸,麻龙姑照了周成面,老菩萨命我任了转把子,不是外人。”
“要怎么请周成吃宴?”
“生摘瓜,要上名头。”
一问一答,清楚明白。
秃顶老头忍不住了,跳起来骂道:“老五,你个狗攘养的,胡扯你马了隔壁……”
他这一句话没骂完,本来老实回我话的五哥突然变得面目扭曲狰狞,张牙舞爪地扑向秃顶老头,“老菩萨,是你害了我,把我的命还给我!”
秃顶老头吓得一骨碌,钻到了桌子底下。
没了目标的五哥转头又扑其他人。
这老几位当场吓得尖叫连连,四散奔逃。
五哥再一转头,又朝我扑过来。
我把手中酒杯倒扣在桌面脚印纸上,轻轻一拍桌沿,桌面一震,所有的酒杯都倒在桌上,带火的酒液四散流淌,瞬间熄灭。
刹时间五哥的身形消失,阴风顿止,包间内光亮恢复。
那老几位战战兢兢的转头四下打量,一个比一个脸色差,尤其是那位精通唱神驱邪的麻大姑更是脸白唇青,站都站不稳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掏了速效救心丸就往嘴里塞。
“几位,还有没有要问的?我可以再把他招回来。”
“不用,不用!”
“很清楚了,没必要了。”
“老胡,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