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磨磨蹭蹭,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
我道:“高先生,我送你。”
老高不爽地瞪了我一眼,又说了句,“娟子,我走了啊。”
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目送老高开车出了院子,仔细关好院门,将埋在门槛下的净宅大钱挖出一枚来,拿到诊室清洗干净,又取了一根黄色线香,这才转去客房,进门的时候,悄悄将大钱搁到门框上方。
冯娟已经收拾完了,正坐在床边哄孩子,见我过来,就要起身。
“坐着吧,我在窗台上点柱安眠香,拉窗帘的时候不要烧到。房门里面有插销,你自己锁好就行。孩子闹了就去西头那屋叫我。”
我交代完,点着香,插在窗框边沿上,也不多停留,直接离开房间。
冯娟把我送出门,返身转回屋里,就传出插上插销的动静。
我回到诊室,取出笔墨和白纸,画了只黑猫,等包玉芹上门来,就把这黑猫画连同三柱线香一并交给她,叮嘱道:“把画挂在你儿子屋里,把线香点在画前面,再供点鱼肉之类猫爱吃的东西。”
包玉芹小心翼翼地接过画,问:“我看客房灯亮了,明天早上的早饭用多备点吗?”
我说:“多准备一个人的吧,是个女同志,孩子闹夜,住一宿,观察一下。还在喂奶,别弄太燥热的东西给她。”
包玉芹应了一声,捧着画赶忙回家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坐回到桌前,继续提笔练字。
跟着妙姐的时候,别管白天有什么事情,晚上睡前一定要做晚课。
前些天事多而杂,作息有些混乱,心思难安,我就把晚课停了下来,只站桩练气,今天难得心静如水,想是时机正好,便把晚课重新恢复起来。
晚课有两项。
一是练字,养气。
二是练拳,养生。
练字,每天晚上必写三篇,不少于五百字。
妙姐说等到哪怕天马上要塌下来,我依旧可以气定神闲地临一篇兰亭序,一笔不乱,这养气的功夫才算练到家。
三篇字一口气写完。
最后一百余字的时候,明显见出心急,结构有些松散变形,笔画不时有走样。
大概两年前,我就可以写到近四百字而不变形,但这剩余一百字却始终不能一气呵成,两年来未有寸进。
妙姐说我还需要历事练心磨性,才能突破这剩余一百多字的极限。
我也不纠结这一点,收拾东西,换上练功服,来到院子里。
今晚是个大晴天,老大的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将院子里映得一片雪亮,让人心情大好。
我在院中站定,拉开架势,缓缓打起来。
妙姐教我的是内家拳,没说是什么来路传承,只说是养生用的,招法大开大阖,沉稳刚猛,感觉用来打架也一定好用。
不过我从来没试过,不是不想试,而是妙姐不允许我用这拳法打架。
拳势初时缓慢舒展,随着一招招打下来,筋骨拉伸开来,速度便越来越快,待到最后三招,几乎同时打出,在空中砸出一连串鞭炮般的炸裂脆响。
我缓缓收招,双手捧至腹部,张嘴吐气,一条白气如同利箭般无声射出,直到三米开外才散开。
妙姐能吐五米,还伴有鸣响。
所以我打不过她。
整套拳练下来,出了一身透汗,说不出的轻松爽快。
一转头,看到冯娟正站在窗前看着这边。
我冲她笑了笑。
冯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窗前,却也没把窗帘拉拢,而是留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隙。
缝隙正中,安眠香的火头微微闪亮。
我回到卧房,用冷水擦洗全身,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克制而压抑,痛苦中带着欢愉。
我睁开眼睛,先看时间。
十二点整。
这是一天之中阳气尽退,阴气至盛的时刻。
也是最适合阴幽宵小作祟的时刻。
我翻身下床,披上大衣,走出卧房,来到客户窗前,顺着那个窗帘缝隙看进去。
黑暗中,一个白生生的身子正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死死绞在一起。
大冷的天,不着寸缕,也没盖被,皮肤表面却泛起一层燥热的嫣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紧咬着嘴唇,发出低沉婉转千折百回的呻吟。
双眼依旧紧闭。
眼皮下,可以看到眼珠正快速转动的轨迹。
明显是被梦给魇到了。
我轻轻敲了下窗框下沿。
窗内的香头微微一闪,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框上的那枚大钱翻转坠落,砸到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
床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十五章 帮我一次
扭动的身体猛地停下来。
挣扎着醒不过来的冯娟一下子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抱起孩子就想喂奶。
我敲了敲窗子,沉声道:“别喂她,越喂闹得会越厉害。”
冯娟吓了一跳,抱紧孩子,抓起被子盖住身子,惊恐地向窗子这边看过来。
“别怕,我是周成。冯大姐,你把窗口的香重新点起来,抱孩子到香前来,轻轻晃一一会儿,等她重新睡过去你来诊室这边,我有话对你说。”
说完这话,我也不在窗外停留,返回诊室,拿出两道符放在桌面上,又烧开水沏了一壶茶。
隔了大约半个小时,冯娟过来了。
明显简单收拾过,脸净发齐,只是眉梢眼角还带着残留的一抹春意,低着头,不敢看我,只低声问:“周先生,是找出什么原因了吗?”
我示意她坐下,倒了杯茶推给她,“先喝点水,稳稳神,我们再说。”
冯娟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喝了几口,情绪明显缓和下来,梦中残留的萌动春意完全消退。
我这才问她,“那样的梦,你做了有多久了?”
冯娟不安地挪动了身子,明显不太好意思说,但扭捏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快半年了,我男人刚过世也就一个月,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做,开始的时候还隔个三五天才做一回,最近这一个月越来越密集,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做。”
我追问道:“梦里是你丈夫,还是有其他人?”
这次冯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最开始是我男人,后来就多了其他人……”
她耳根通红,说不下去了。
我说:“我替你说,说得不对,你打断我就可以。多的人是送你来的老高,一开始他出现的时候只是在旁边看着你们两个做事,后来参与了进来,变成了三个人一起。你用了我的法子,孩子睡得安稳后,你这个梦就会做得特别完整,甚至醒来的时候会发觉身体同样有高度兴奋之后的反应!”
冯娟脸红得要滴血了,双腿不安地绞在一起。
我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说:“而没用我的法子之前,每次你都是被孩子的哭闹声惊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穿衣服,全身都是汗,而且腰酸无力,手脚发软,为了安抚孩子,会第一时间喂她喝奶,对不对?”
冯娟低声问:“樱桃是被我吵醒的吗?”
“不,她不是被你吵醒哭闹,而是为了保护你才哭闹。母女连心,她感应到了你的不妥当,通过哭闹把你从梦魇里拽出来,保护你的心智不会彻底沉沦,完全被欲望所支配。但你身体里带着的燥热会一起喂给她。她年纪小,消解不了,所以才会导致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啊?”冯娟有些傻眼,“她哭闹,是为了保护我?我只是做噩梦……”
“是春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会思念死去的丈夫,可会想要跟老高发生点什么吗?”
“当,当然不会。”冯娟连声否认,“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我男人才死了半年多,我哪可能会想那种事情,何况还跟老高。”
“所以,你这个梦不是正常的梦,而是有人借着你对丈夫的思念下了念种。”
“什么念种?”冯娟一脸茫然。
“一个小小的念头种子。这个种子会悄悄引导你的思绪,成为供养它的养分,最终成长为可以主导你思想的参天大树,让你完全被这个种子所带的念头所控制,无法自拔,最终顺从这个念头。你现在梦到的是三个人一起,再过一段时间,你丈夫就会退出,由你和老高在一起,这样一夜接一夜的梦下来,最终你的理智会被梦中产生的欲望所控制,投入老高的怀抱。”
这是种念术。
外道三十六术之一,迷神种念的一个法门,可以遥控人的思想,让人做出与本性相违背的种种疯狂行事。
但这个法门需要定期施法维护,否则最多一个星期就会消散。
冯娟脸色变得煞白,“老高,想占我便宜?”
我微微点了点头,“你最近这半年会定期做一件事情,最多间隔一个星期,会让人接触你的身体,对不对?”
“我前几个月腰疼得厉害,老高给我介绍了女中医,推拿按摩很厉害,我每个周末都会去一次,连按摩带针灸,大概得一个小时左右。”
“针灸位置是不是在后腰?”
“是!”
“你回去可以自己照镜子看一下,那里应该有一片很浅的血点,这其实就是借机施法留下的痕迹。”
我把桌上那两道符推给冯娟。
“左边这道,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持续半个月,可以保你不再做类似的梦。右边这道,做个小的红布袋装着,挂在脖子上,会击伤那个意图借这种外道术占有你的人,让他下半辈子都不能再做男人。回去之后,不要再去见那个女医师了。”
冯娟愕然,看着那两道符,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老高跟我们是通家之好,他跟我男人一直合伙做生意,我们……”
“冯大姐,我只管治病,不问缘由。”我打断了冯娟的话头,“药医不死病,法传有意人。用是不用,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回去休息吧,今晚不会有事了。明天你就可以带孩子回家。”
冯娟仔细收起那两道符,默默起身往外走。
我看着她走路时,腰身扭得厉害,两腿有些迈不开,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个念种,种得比我估计的要深,要是不彻底解决,后患无穷。
“冯大姐,你回去之后找个男人行一次房,做事的时候带着第二道符,这样可以彻底除去那个念种,不会留下隐患。”
冯娟僵立在原地,沉默片刻,没有回头,然后有些狼狈地逃出诊室。
我收拾好东西,熄了诊室的灯,返回卧房,接着睡觉。
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我立刻清醒过来。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片刻,跟着房门被推开,轻轻的脚步声来到床边。
我躺在床上没动,也没睁眼睛,心里有些疑惑,不知她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