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晚上过来,那就带着行礼,今晚住这边观察一下。”
“哎,我马上就收拾出门。”
冯娟声音里透着急迫,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从村委会出来,往回走,碰上了陶大年,披着袄子,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
老支书跟我打了个招呼,说:“小周先生,老何家的去请了姚大仙的徒弟过来,我过去瞧瞧。”
我问:“是何强兵犯病了?”
陶大年道:“白天的时候,跑进家一只耗子,把强兵给吓到了,又变得跟个大耗子一样,吱吱叫唤,还一个劲想往墙洞里钻,钻不进去,把脑袋撞得哗哗淌血。老何家的没办法,只好找村里帮忙,先把人给捆上了,拿钱去请姚大仙。不过只请动了姚大仙的三徒弟,这会儿在家里看着呢。这大仙的架子就是沉,个徒弟出门费就要了一个整数。”
我说:“有本事能救命就行,老婶就这一个儿子,人要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陶大年叹气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老何家的抠了一辈子,一下出这么大的血,怕是要心疼死了喽。我还劝她找人看看老何家的祖坟呢,男人刚挖出来,儿子又犯了毛病,十有八九是祖坟有毛病。小周先生,你说是不是?”
“支书,我是阴脉先生,看外路病的,风水阴宅这些不懂。”
我跟陶大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没大会儿工夫,就到了包玉芹家。
院子地当中,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一个穿着黑皮夹克的壮实中年男人,靠在车上,抱着膀抽着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不禁多瞟了他两眼。
步似扎根靠如山。
这是个手上有硬功夫的练家子。
一个徒弟就能配这样一个硬实护法,姚大仙的实力可见一斑。
“妈,妈,救命啊,疼,别打了……”
杀猪般的惨叫断断续续从屋子里传出来,间中夹着“啪啪”脆响。
有个尖厉的声音在大喝:“去,去,去!”
还有包玉芹呜呜的哭叫声,“强兵,你再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几个站在屋外的村里人都是皱眉咧嘴,一脸的不落忍。
“这咋闹这么大动静?”
陶大年眉头紧皱,瞟了我一眼,嘟囔着就往屋里走。
我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边。
一进屋就见黄毛被扒得精兴,双手倒剪,赤条条吊在空中,双脚脚尖勉强能点到地面。
一个穿着身精致中式对襟褂子的秃顶男人正围着黄毛转圈,嘴里连声大喝着“去”,手上挥着根指头粗的柳条枝,不停抽打在黄毛身上,每抽一下,就挥手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抓出一把粗盐扬到黄毛身上。
黄毛全身上下都被抽得血痕累累,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鲜血顺着身体滴答流到地上。
扬一把盐就是一阵抽搐。
怪不得黄毛叫得那么惨。
这跟受刑也没什么大区别。
包玉芹缩立在屋角,哭得痛不欲生,可却不敢上前,只能在那里不停地叫着,“再忍忍,马上就好,乖啊,强兵,你再忍忍。”
看到这场面,陶大年吓了一跳,连忙喝道:“停手,赶紧停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就要上前拦住那秃顶男人。
包玉芹赶忙上前拦住陶大年,“老陶,小丁仙在给强兵驱邪呢,你别打搅他。”
陶大年大怒:“老何家的,你特么瞎了,再这么打下去,命都没了,还驱个屁邪,赶紧停手,不要你儿子命了!”
包玉芹疯了一样把陶大年往外推。
“你别管,小丁仙说了,强兵这是被灰仙绞了身,必须得把灰仙抽走才行。这看着强兵伤得挺重,其实都是打在灰仙身上,现在不是强兵在喊痛,其实是灰仙在喊痛,只要灰仙受不住跑掉,强兵就好了!”
我见陶大年扭头要对我话说,立刻转身出屋,不给他张嘴的机会。
可这一出来,就见老曹正揣着手站在窗户外头,脸色相当难看。
我就上去打了个招呼,“曹同志,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闹成这样,我敢下班吗?出了人命,还不是我遭罪?”老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转过来就问我,“他这法子对路吗?”
我淡淡地道:“治外路病,各家有各家的巧妙,我不好说。不过柳条鞭邪,也是正法。这位小丁仙有真本事在身。”
“闻声避三丈,见面不点破,是吧。”
老曹一口就尽显老江湖本色。
我说:“曹同志,你既然知道,就别为难我了。我初来乍到,不好得罪姚大仙这种本地把子。”
老曹沉默片刻,道:“明晚我请你喝酒。”
听到这句话,我就是一笑,散了根烟给他。
“尝尝,自己配的料,顺气化痰,提神醒脑。”
老曹接过烟,叼在嘴里,见我没有上火的意思,“嘿”的笑了一声,掏出火柴,擦着了递给我。
之前那根没点的火柴,算是点着了。
我就着火头把烟点上,冲着老曹一点头,挟着烟卷,转头回到屋门口,正见陶大年落败,被包玉芹给推了出来。
他还不服呢,扯着嗓子道:“老何家的,你不听我的,可别后悔……”
我一伸手把挡门这两人给拨拉到一边,抬腿进屋,道:“老同参,点扎冲了西北天,不走清明道,不淋杏花雨,还是歇吧。”
第二十二章 劫血术
行内规矩,相见留一面,看破不点破。
但真到坎节儿上,用行话提醒也是一种好意。
我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同行兄弟,这人是犯了冲撞,不是外邪附身,你现在的方法不对,赶紧住手。”
正常来说,听到我这句话,就算不认同我的判断,也会停下来辩一辩。
可秃顶男人扭头瞧了我一眼,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点唤我?”
手中柳条狠狠抽下去。
“去啊!”
这一下正抽在黄毛的要害部位。
本来已经叫得有气无力的黄毛嗷地尖叫起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正在门口与陶大年推搡的包玉芹身子一哆嗦,忙不迭地回头看情况,“小周先生,怎么了?”
我没搭理她,双手掐了个法字势,冲着秃顶男人一礼,“脉有混沌气,葛祖分阴阳,明传三十八,今日道我身。”
同道报底,以先为礼。
他问我算什么东西,我以礼回报,场面不缺。
秃顶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我,“小子,到金城地界来,不先拜仙门,就开张立号,谁给你的胆子?”
我撤了法字势,微微一笑,“礼让二分,事不过三,你是不懂,还是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需要讲?”
秃顶男人一抖柳条,冷笑道:“哪个裤腰带没扎结实,把你给露了出来,你特么的……”
话只说到这里,突然声音就没了,只剩下嘴巴不停开合。
秃顶男人抬手摸了摸嘴,转而指着我,怒目而视,嘴巴开合得更急了。
“言而无礼,祸从口出,大家算是同道,我代你师傅教你一教。”
我抬手抓住秃顶男人指着我的手指,轻轻一掰,食中二指贴到了手背上。
秃顶男人眼睛嘴巴同时张得老大,看上去是在痛苦尖叫,只是发不出丝毫声音,以至于显得无比诡异。
我顺势曲指在他眉心一敲,道:“把我的底报给你师傅,敢接就来找我讨回你的声音和性命!”
秃顶男人神情变得呆滞。
我把着他的手臂道了声“走吧”,轻轻一拽,他就顺从无比地跟我一起出了房间。
原本挡在门口的陶大年和包玉芹被吓到了,慌忙躲到一边。
靠在车上的皮夹克男人看到我拽着秃顶男人走出来,眼神就是一凝,将手中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一个弓步冲拳,人方在车边拉架势,下一刻便冲到近前,左手去扯秃顶男人,右手一拳向我面门打过来。
拳未到,风先至,凛冽急迫,竟压得我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一拳索命!
拳出毫不收力,打中了,最次也是个脑震荡。
观下而探上。
徒弟嚣张跋扈,护法毫无顾忌,那位名闻金城的姚大仙怕不只是个看事先生那么简单。
我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手上轻轻一拽,秃顶男人顺势挡到我面前,瞪眼张嘴,骂道:“找死啊!”骂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能发出声音。
他这一骂,大出皮夹克男的意料,以至于动作出现了一丝迟钝。
我立掌成刀,自秃顶男人腋下戳出,正中皮夹克男的左胸下位置。
皮夹克男毫无所觉,伸手把秃顶男人拉到自己身后,旋即垫步上前,双拳贯耳,势如雷霆。
这次,我没躲,站在原地,叼起手上夹的烟卷,深吸一口,默默地看着皮夹克男。
凶猛无比的两拳在距离我不足五公分的位置变慢,停顿,最后悬在空中,微微发颤。
皮夹克男的鼻子嘴巴耳朵同时有血流出来。
“好拳手,可惜了。”我缓缓吐出烟气,将烟头按在面前的拳头上,“你要是拉了小丁仙就走,而不是心怀恶意,想要打死我的话,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害你的,是你自己!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动武了。带他回去吧,以后本事不够,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好,你这句话,我会带给姚大仙。”
皮夹克男一张嘴,血就不停地往外流。
秃顶男人道:“不用你说,我带给师傅。”
皮夹克男看着秃顶男人就有些狐疑,但没再多说,拽着他上车扬长而去。
见徒知师。
这个小丁仙的本事最多只是学了点皮毛,而且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姚大仙居然就让他出来看事断诊,自家的水平大约也不怎么样。
包玉芹一脸遑急地上来问:“小周先生,这是怎么话说的?”
我说:“这人水平不行,用的方法不对路,再抽下去,你儿子就算死不了,也会元气大伤,一辈子体弱多病。”
“这遭瘟的玩意,没能耐出来看什么事?”包玉芹当即开骂,“真特么不要脸,光是出门费就要了我一个整数!这缺德带败家的损玩意骗了钱拿去买耗子药吃啊!小周先生,那我家强兵可怎么办呐!”
我说:“先把人放下来,我开副药,赶紧去配了煮水,给他清洗伤口。清洗的时候千万注意,一定要所有伤口都洗到,千万不能留下柳枝皮渣,会导致严重溃烂。”
包玉芹赶忙让屋外站着那几个村里人帮忙把何强兵放下来,陶大年自告奋勇去帮忙配药。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老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