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纵使这样,周围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任凭这父母车祸双双亡命的孩子被巨大的绝望吞噬。
冷漠,猜忌,贪婪的目光在这个瘦弱的身影上不断游走,最终带着无言的恶意扭转。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该穿什么,该做什么,任凭他像个盲人一样站在无尽的漆黑中,随时可能脚下踩空。
如果这时候有个正义之士看不顺眼上前指责这群大人的冷漠,那么很快便会有人不屑地双手环胸反呛回去:
“大家生活都累,我们也不容易,能来参加葬礼已经是看在他父母生前的面子上了,别太得寸进尺!”
顾星文眼下无光,像是丢了魂。
这个年纪完全无法承受的强烈悲伤笼罩着他,似乎要将其整个人拖入无尽深渊。
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正在急转直下,甚至成为所有人的累赘。
“就是这个孩子。”
这时,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闯入视线,身后跟着道矮小的身影。
顾星文下意识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
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保养得不错,一袭纯黑板正的裙装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只是那肩膀上挎着的名牌包包有些突兀。
眉宇间带着隐隐的刁钻刻薄,一看便是不太好相与之人。
但很快顾星文便感觉到另一道视线,他缓缓移动视线,正好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
干净,懵懂,不带一丝杂质。
——与他眼底的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表弟——沈从。
这个男孩穿着被没有半分尘埃的黑色小西装,碎发梳得尤显乖巧,正紧跟在自己母亲身边,得体得像个小绅士。
说是弟弟,但其实也就比他小了个把月而已,然而年龄如此相仿的两人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表哥?”
稚嫩的话语中带着询问意味,顾星文听后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似乎每一下都要耗尽他的力气。
沈从一顿,随后主动上前。
抬起手,将自己胸口的白巾抽出,主动递了上去。
“妈妈说男孩子不能哭,但是这次...应该是例外吧?”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母亲,稍微凑上前压低声音道:
“不过下次就不许哭了哦。”说罢颇为小大人地摸了摸鼻子。
顾星文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孩,在对方说话时那白巾已经被塞进自己的手里。
陌生的气息传来,他下意识将其攥紧入手心,指尖颤抖。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未掉过眼泪】
早在父母永别自己的瞬间,他一生的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如今双眼中只剩下干涩。
那是第一次相遇,在葬礼上。
抚养权落到了那个所谓的姑姑身上,包括顾星文持有的父母遗产。
他便以养子的身份居住在姑姑家,和这个叫沈从的表弟开始了新的生活。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似乎从葬礼那天开始顾星文便明白了人情冷暖。
没有人能像父母那样无止尽地宠溺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这种人于世上一已然不复存在。
而他需要开始学会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虽然父母留下的钱明明足够抚养自己到成年的费用,但姑姑貌似还是不满足于此,打进家门后便没什么好脸色。
“先说好了,你只是住在我们家,吃住上学我不会少你的,但是多的你别奢求。”
客厅内姑姑双手环胸,背对着顾星文说道。
“还有——不许叫我妈妈,要叫姑姑,懂了吗!”
“懂了,谢谢姑姑收养我。”
顾星文面无表情地点头,属于活人的神采在他脸上冻结。
“哼,知道谢谢就好。”
姑姑冷哼一声,似乎看这个狼狈的男孩颇为扎眼,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她才不想收养这个累赘。
自己的好大儿还来不及疼呢,可别被传染什么不好的习惯。
不过想来,那些钱够她挥霍一段时间了,某个奢饰品牌子的包包又推出了新品,得趁着新鲜劲还在赶紧入手好和姐妹们炫耀去。
随后她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早已变了神色的沈从,已然换了副笑脸。
“宝贝今天累了吧,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啊。”
“妈,为什么要和表哥说这些?”
沈从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在他看来多了一个哥哥以后能一起玩高兴都来不及呢。
为什么妈妈对表哥说那种话?
听着莫名刺耳。
姑姑听罢脸顿时沉了下去,扭头狠狠剜了顾星文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沈从,眼中满是意外。
似乎没想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居然会为了自己说话,说他的单纯还是善良好呢?
事实证明沈从确实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像一眼望到底的清泉,不带丝毫杂质。
至少——对一切事物尚抱有善意。
...
第340章 暴雨
有人说风雨过后便是彩虹,顾星文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在葬礼后说不定能有所好转。
因为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
——直到那天的来临。
小学内,吵嚷的课间被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打断,原本在课桌空隙间穿梭玩耍的孩子们都停止了玩耍的动作,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那人。
“同学们安静一下,我有事情要说。”
来者不是谁,正是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后面还跟着她同为老师的丈夫。
二者皆满面阴云,让先前纷杂的教室骤然陷入宁静。
“顾星文,昨天是不是你做的值日?”
原本趴在桌子上的顾星文听罢有些迷茫地抬起头,随后轻轻点了两下。
他不清楚为什么班主任会突然进来,为什么叫到自己,不过确实是昨天他做的值日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站起来!”
班主任的声音骤然拔高,连带周围的同学都吓了一跳,更是让顾星文定在座位上!
半秒钟后,他几乎是僵着从课桌上撑起来,支在桌面上的双臂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老师这种大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绝对权威的存在,现在对方当着全班人的面这么吼他,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攀升。
哐当!
“顾星文,我记得你家也不缺钱吧?怎么就干起偷东西这种勾当?”
双手环胸,班主任毫不留情地骂道!
额间青筋几乎暴起,像是要把内心的怒火全部倾泄到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孩身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偷啊?要不要脸啊你!”
话音刚落,顾星文便感觉到无数道极为刺眼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其中充斥着鄙视与怀疑,让他下意识锁紧了脖颈!
偷?
偷什么东西?!
他昨天拖完地就直接锁门走人了,哪里偷什么东西了!
“老,老师?”
那些目光让顾星文极为难受,但他还是强撑着开口。
“是丢什么东西了吗?我,我昨天值完日就直接走了,真的没有....”
啪!
可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顿时头歪了过去!
习以为常地甩了甩手,班主任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多过分,毕竟她平时就是这么对学生的,人家家长还要夸她严师出高徒呢。
如今也是如此。
“昨天最后一节课我走之前教室抽屉里的班费还好好放着,刚才班长告诉我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说着,她眼珠转了转,似乎想起来什么。
“哦我忘了,你是领养的,怎么你姑姑家里不给你零花钱,搞得你要偷咱们班级的钱?”
“知不知道这笔钱交不上去到时会耽误的是咱们全体班级?你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
脸上火辣辣的疼,顾星文感觉自己被扇过去的脸无法转动过来,大脑一时陷入无尽空白。
半晌后,艰难地转动着。
如被常年遗忘的机械,夹缝间满是锈迹,无人关心。
“我,我没有。”
他慌极,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教室没监控证明他的清白,自己昨天也确实是最后一个走的,如今这种情况更是百口莫辩。
然而班主任丝毫不认为这种折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仍在自顾自地唾骂着。
此时角落的班长悄悄抬头,从后方深深看了一眼被迫站在那里的顾星文。
眸中透露出一丝心虚。
继而很快低下头去,不禁开始庆幸起自己在老师面前的好形象。.
如今他的这点小动作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在关注那个其实什么都没做的男孩。
姑姑很快被叫了过来,而隔壁班的表弟听说后也心急如焚地往办公室赶。
哒哒哒——
在走廊中疯狂地奔跑着,沈从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双目直直盯着前方办公室的方向。
他不相信....不相信和自己相处五年的兄弟会是一个偷东西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