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眼睛就亮了,再拉网上来,也凑近了看。
因见有虾乱蹦,她心动,用手去捉。
郭大贵阻止道:“这才几只虾,要了也没用。小妹想吃虾,等回家我们用网钓。早上和下晚的时候,在水边下网,好容易弄一大碗。”
清哑听了他的话,眼前浮现一个钓虾用具:一根竹篙,前端绑一个十字架,悬住网子四角;篙头垂着一根绳,绳系一块砖,砖中间砸一个窝,中间塞上拌香油的米糠等诱饵,坠在网中。将这虾网沉在水里,过一段时间去收,便会收许多虾上来。
正想得有趣,就听远处遥遥传来:“……大有,回来吃饭!大有——大贵——”喊得快了,听着像“油——贵——”
郭大有高声“嗳”,一面掉转船头,一面命弟弟收拾渔网。
日头当空的时候,兄妹几个回转郭家门前。
张福田的爹娘已经离开了。
郭守业两口子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还跟先一样。
清哑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
她知道这是原主的意识,而不是她的想法。
她对心底某处劝道:“张福田都跟李红枣那样了,不值得你惦记,应该退亲。不然,结婚了也过不好。”
然那难受的感觉并不褪去,让她很无奈。
今天她才明白,“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大凡人作为旁观者的时候,看人事总是比较真实理智。
因此,清哑受启发,对男友移情别恋一事再不难受了。
“这便是上天让我来这里的用意吗?”她想。
如果是这样,那目的达到了,她是不是该走了?
怎么走呢?
她转过身,看向水中绵绵密密的荷叶,微笑想,其实也很简单,怎么来的,还怎么走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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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惊
做了决定后,清哑浑身轻松,蹲在跳板旁看二嫂杀鱼洗鱼,然后又跟着她进厨房,站在灶台前看着她做红烧鱼,蔡氏在灶下烧火。
阮氏忙碌时,也不忘记同清哑说话,引她开心。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一个字也没吐出。
阮氏只当她还抑郁的缘故,并不以为意。
吃饭前,清哑将在场院中玩耍的郭俭和郭巧牵到水边,把手脸洗干净。完毕后转头找郭勤,他却像个皮猴子一样,不见踪影,只得罢了。
上房堂间,蔡氏和阮氏进进出出地端菜,郭守业父子先上桌坐了;吴氏也拉清哑坐自己身边,一面柔声跟她说话;几个小娃儿窜进窜出、欢呼叫喊,十来口之家,竟像有几十个人一般,十分兴旺热闹。
菜都端了来,依照老规矩:大人坐桌,娃们在地下吃。
对着满桌菜肴,所有人心情大好,个个笑容满面。
在郭守业威严的气势下,郭勤三个不敢造次乱动,由吴氏替他们搛好菜:四只鸡腿,三个小娃儿加上清哑,每人一只;鱼刺少的鱼肚肉,搛给郭俭和郭巧;至于其他菜,由各人娘帮他们搛。
清哑见侄儿们手拿鸡腿啃着,一脸幸福样,满心柔软。
她便下桌,将自己的鸡腿送给最小的郭俭。
郭俭欢喜极了,仰头软软地叫“小姑!”
清哑见小娃儿满眼都是感激和感动,为一只鸡腿,不禁抿嘴微笑,重新入座。
那边郭勤鼓着嘴叫道:“偏心!”
郭大全听了儿子的话,瞪眼道:“你再说,把你的鸡腿给妹妹。”
郭勤闻言不敢吭声,忙低头使劲吃,生怕爹来真的。
蔡氏刚嫁入郭家的时候,对婆婆偏疼小姑很有些怨怼。等日子久了才发现,小姑又勤快又善良,并不恃宠而骄,她便真心对她了。
这时她笑道:“小妹,你自己失(吃),别管他们!”
她嘴里含着一口鸡肉,奋力嚼着,兼带说话,以至于吐词有些含糊不清;手眼也跟着忙:看准了一块鱼肉,飞快搛到碗里存着,然后又搛了一块鸡,举在嘴边预备着,只等嘴里肉一咽下喉咙就塞进去,间隙不漏。
阮氏扫了大嫂一眼,笑了笑,低头斯文地吃饭。
妯娌对比鲜明,郭大全为自己媳妇感到脸红,羞愧低头。
郭大有体贴地帮媳妇搛了一块鸡,阮氏对他一笑致谢。
吴氏则对大儿媳不断蠕动的嘴沉脸。
她心里很不痛快:杀了两只鸡,闺女一个鸡腿也没捞到,这儿孙多了就是债,顾都顾不过来。
然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又伸筷子在鸡碗里翻找。
鸡身上除了鸡腿,就数鸡胸脯肉厚了,她将鸡胸脯肉和鸡肝一齐翻找出来,搛给清哑,“你两顿都没吃饭,再不吃都要飞了。”
听话听音,郭大全体察娘的心意,忙笑道:“小妹你吃自己的,别管他们。他们馋鬼投胎,饿不着。”
众人听了都笑。
清哑乖乖接了,清澈的目光在吴氏脸上流连。
吴氏被闺女眼神看得心都化了,便望着她吃,又不时帮她搛菜。
一家之主郭守业在饭桌上不大说话的,除非孙子太皮,才出言呵斥。这时他很“随意”地在鸡碗里搛了一块,发现肉还不错,一声不响地递给老闺女,没有别话。
清哑想说“谢谢”,依然说不出来,以微笑致谢。
老两口以身作则,哥嫂们纷纷效仿,敬老爱幼,帮着搛菜。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大家都十分满足。
下午,清哑和侄儿侄女在园子里玩。
郭勤爬到枣树上,借口尝尝枣子熟了没有,吃了一颗又一颗。
清哑怕他吃坏了肚子,想阻止,又不知如何说。
她没有丝毫管教小孩子的经验。
所幸农家娃儿皮实,这么吃竟无事。
傍晚的时候,郭大贵将虾网扛出来,用油拌了米糠钓虾。
有他领头,妹妹和侄儿们玩得更开心了,满园都是笑闹声。
玩闹间,郭大贵发现妹妹似乎从来没开过口、出过声。
这疑惑一闪而逝,很快他自己做出解答:都是张福田那狗娘养的闹的,妹妹心里不痛快,当然不想说话了,于是他更卖力地带妹妹玩,在郭家临水沿岸挨着下网。
清哑欣喜地发现:这法子真管用,他们钓了好多虾。
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鲜虾,她一时手痒,仔细去了虾壳,将虾肉剁成肉泥,然后擀了面皮,包了许多虾馅云吞。
许是云吞真的好吃,又许是清哑做的,全家都赞不绝口。
一切都是那么幸福融洽,郭守业两口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另一半么……自然是为闺女的终身大事。
晚上,待乡村人畜都沉睡后,四下万籁俱寂,清哑借着满月的清辉,悄悄起床下楼,如同幽灵一般出了门,来到宅前水边。
月光下,连绵的荷叶荷花凄迷、朦胧,如同在梦境。
梦中,爸妈仿佛在遥遥召唤,让她鼓起勇气和信心。
她怕水下有东西扎脚,连鞋也没脱,慢慢走入水中。
水淹到膝盖的时候,她回头看向郭家。
农家宅院沐浴着银色月光,像一幅水墨画。
等她走了,原主也应该能回来吧,她想。
于是,她继续往水深处、荷叶密处走去。
水温不凉不热,很温和,柔柔地浸透她的腰、胸,水压越来越大,然而她一直很清醒,没有来时迷糊晕眩的感觉。
“是不是要被水全淹没了,才能产生那感觉呢?”她想。
再走,水就淹没到她的脖颈。
她身子不自觉往上浮,要努力才能镇住。
终于,水淹到鼻翼,她无法呼吸了。
窒息之下,她依然很清醒。
因为清醒,所以觉得很难受。
她知道,只要一个忍不住,就会呛水。
怎么还不迷糊呢?
怎么还不回家呢?
正要再走,就听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清哑——”
她吓得一哆嗦,顿时身体失控,就漂浮起来。
……
七月十五,鬼节。
夜晚人静后,郭守业带儿子出来点灯烧纸、祭送孤魂野鬼。
一应用的东西早在白天就准备好了,吴氏看着他父子出去后,就想上楼去看看闺女,今晚鬼节,可别吓着她才好。
然而,清哑不在房里。
“清哑,清哑!”
她小声呼唤,生恐惊动了阴魂一般,四处寻找。
连茅厕也找了,也没找到闺女。
她心慌慌的,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
青天朗月,她觉得阴凄凄的渗人。
走到水边,也没看见什么。
但是,月光下的水面一圈圈水纹动荡,令人毛骨悚然。
她疑惑地走近了细看,终于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深水处移动,只剩半个脑袋了。
那一刻,她肝胆俱裂,惨叫出声。
闻声赶来的郭守业父子七手八脚拖了清哑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