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何尝不知道要忍,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滋味并不好受!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霜露深重,在大山里钻了多日,饥一餐饱一顿,他何曾受过这种苦,当夜便发起高烧来。
黑衣随从用块布巾沾了冷水敷在他额上,反复更换。
直忙到下半夜,卫昭还未退烧。
黑衣随从见少爷嘴唇干焦起皮、身子不住惊颤,嘴里还在说胡话,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便将他抱在怀里。
卫昭迷糊间,仿佛看见清哑质问他,“那我呢?我没害过卫家吧,还对卫家有恩。你为什么把我弄来关在这?”他说“我是救你。”她不听。不愿换魂,不愿做他的妻子,还踢了他一脚。
他叫道:“郭清哑!”
她转脸不理他。
这一路,他都追着她。
逃跑时。他也念着她。
黑衣随从听见少爷说胡话,反复叫“郭清哑”,忍不住鼻子发酸,眼中有了水光。透过水光,他看见昔日俊美的少年。冷漠地面对一切。水光一阵荡漾,少年变成了少女。
对着镜子,她摇曳生姿、风华绝代!
黑衣随从抱紧了怀里人,小心翼翼,就像抱着那个少女,又仿佛托着一株盛开的雪莲,细心呵护照料!
“阿黑永远不会抛下少爷!”
※
令卫昭生死难安的人正优哉优哉往家赶。
“不知卫昭捉住了没有。”女声无力道。
“这回肯定能捉住。”男子的保证很有力。
“你那么精明,当面都没认出来。”轻轻的抱怨。
“是我笨。谁想得到呢。这人讨厌,装个女人也讨厌,我便懒得瞧他。谁知就错过了。”男子后悔道。
他们便是清哑和方初,正坐在马车里。
午后才过一会,他们经过一个集镇,方初便要停下住客栈,他是怕赶路太急清哑受不住,所以每天只赶几个时辰的路。
清哑问明下一个投宿点不远,忙叫继续走。
方初劝道:“不用这么急的。”
清哑不想慢慢折腾,道:“我想我娘了。”
她说:“我好想我娘!”
巧儿一听忙道:“我也想我娘,还有爹,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哥哥弟弟……我都想!”玩不成,无以消遣,便想起家来。
方初只好命加快行程。
※
霞照,冬儿回来后住在伊人坊的后面。
郭家西坊的女工们有许多与她交好的。听说她从府城回来了,这日傍晚约齐了来看她;冬儿也特地提早放工,和昔日同伴聚会。
当时,小媳妇和姑娘们挤了一屋子,笑声传出老远。
冬儿说起在府城的经历,众女听得十分向往。又见她眼界见识和言谈举止都比以前不同,羡慕之余,都对她赞不绝口。
刘虎见不得冬儿得志受捧模样,又不好直接赶人,便在外间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又故意喊“宝儿要睡了,声音小些!”
众女见他这样,不好再坐,纷纷告辞。
冬儿尴尬不已,她还准备留众人吃饭呢,看样子不成了。
有那和冬儿关系亲厚的姐妹知道她苦楚,小声劝她忍耐。
“摊上了这样男人,有什么法子。”
“看在娃儿份上,忍忍吧。”
“这是年轻气盛,过几年年纪大了,就好了。”
也有性子泼辣爽利的,因在外面碰见刘虎,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招呼不打一声,更不用说来句客气话相送了,便十分看不上眼,又忍不住代冬儿不平,说了几句丧谤话。
“哼,屁本事没有,就晓得拿媳妇撒气!嫁了这样男人,算是倒霉,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就是!没见过把客人往外赶的。”
“要说我家那口子没本事,可心地好啊,会疼人。心疼我值晚班累,常买老鸡炖了给我补身子。还说我一个女人家在外做工挣钱不容易,教儿子长大了要孝顺娘。你说我累了一天回去,一家人乐呵呵的,我这心里头热乎,再累我也不累了。可怜冬儿妹妹……唉!”
丢下一句叹息,正眼也不瞧刘虎,走了!
刘虎怒火中烧,待人都走光了,把门一关,就冲冬儿去了。
深秋的傍晚,景江大堤上萧瑟的风刮脸。
冬儿感觉心窝都被吹得冰冷。
她反复想,拼命地想,想不出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在她前方,郭大全和西坊大管事仇一带着两个随从正往这边来。
郭大全道:“走这边岔过去,近。”
仇一笑道:“大爷这么心急。”
冬儿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前方。
她心下惶惑:霞照这么大,她出来时还特意避开郭家住的城西和城南,特意跑到一般人走不来的江堤上,怎么还是碰见了郭家人?而且这个人还是郭大全。
看他从码头方向来,应该是刚坐船从外面回来。也许是收棉花。他不可能知道刘虎打她、她从家跑出来的事,只能说是巧合。
他一边走一边和仇管事说话,脸上自然带着笑。
她禁不住打量这个人称“郭笑脸”的中年男子:魁梧的身材,披着一领深青色的斗篷,笑眯眯的十分和气、亲切。(未完待续。)
第704章 暗助
以前坊子里的小姐妹们私下议论郭家大爷时,都说他那笑就像刻在脸上的,抹不掉,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有那被他罚过的人气不平,背地里叫他“笑面虎”。
可是今天,冬儿却看着这张笑脸格外亲切。
她在郭家待了这几年,见惯了他的笑:对着父母笑眯眯的,十分听话,十足的孝子;对着弟妹们笑眯眯的,袒护着他们,担当着大哥的责任;对着儿子笑眯眯的,特别耐心,很有慈父心肠;对坊子里的雇工笑眯眯的,没有他摆不平、说不开的事。
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对媳妇蔡氏,泼辣的蔡氏骂人粗俗无比,他却从未在人前对她摆过脸子。无论她脾气多火爆,闹得多凶,他始终包容她,并管教她,从未见他嫌弃她。每次蔡氏上火的时候被他拉走,再转身回来,便什么事都没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
冬儿就像寒冷的人渴望温暖般,渴望那张笑脸。
她心底不可遏制地生出一个念头:若是他再插手自己的事,若是他叫她跟他走,她豁出去就跟他走!
郭大全已经发现冬儿了,笑容定住。
她衣衫狼狈,白皙的颈项露出骇人的掐痕,一副被人强*暴的模样,就这么不顾形象地跑到这江堤上来,可见她仓皇绝望到什么地步。
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他没有愤怒,微笑着迎上来,“冬儿,你怎么在这?”目光竭力不朝她身上看,不去注意她的狼狈。免她难堪。
冬儿垂眸不答,也无需回答。
仇管事见状,示意那二人跟自己先走一步。
三人便往前去了。
郭大全走到冬儿面前,轻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冬儿低声道:“有批新样子,蔡三奶奶让我过来教她们。”
郭大全又问:“刘虎也来了?”
冬儿默默点头。
郭大全也沉默了。
两人静静对立,脚下江水滚滚东流,奔腾澎湃。
过了一会。郭大全和和气气道:“冬儿。你虽是个女人家,但只要刚强,女人家也是能做大事的。我知道。你过得苦。可人这一辈子,哪能都顺风顺水的?你就看我小妹,那吃的苦,讲一本书都讲不完。她不都熬过来了!你聪明能干。不比我小妹差。我还记得你刚到郭家那会儿,那个劲头……呵呵呵!”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想起冬儿刚来郭家时的情形。
那日,刘虎不放心媳妇在郭家,是他对刘虎说“你媳妇交给我,没事的。”可是现在有事了。这事还跟他有关。
冬儿听了他的鼓励和安慰,眼中有了泪意。
她是要刚强,郭姑娘也是普通女子。却做出那么大的事业;她就算比不上姑娘,也不能被一个刘虎给毁了。
她倔强地抬头道:“我没事。我就是出来散散闷。”
郭大全忙道:“我知道。这儿敞亮。散闷好。”一面若无其事地看着脚下滚滚的江水,道:“瞧这水,多有气势!它就一股子劲往下走,谁见过它往回流的?这人哪,也要往前看。往前看才有希望……”
冬儿想,他真会说话。
又说了几句,郭大全笑道:“这围埂上风大。冬儿,回去吧。”
冬儿点点头,顺从地转身随他走了。
郭大全暗自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便命仇一帮着找辆马车,并让随从送冬儿回去。
他不亲自送她,是怕刘虎看见又横生事端的意思。
马车上,冬儿向后看着那张笑脸,哽咽不止。
郭大全等马车走远,才对仇一道:“走。”
两人便往城南槐树巷走去。
仇一见他面色发沉、脚步匆匆,再不复刚才的和气形象,想起他和冬儿之间说不清的纠葛,叹道:“这刘虎太混账,可惜了冬儿。”
郭大全却停住脚步,盯着对面自语道:“还真是巧。”
仇一听得奇怪,顺着他视线往街对面一看,原来是刘虎,正在一酒馆内,被伙计从里往外推,嘴里还嚷嚷“说老子不给银子?老子是那样人吗!今儿没带够,先记上,明天就还……”
可伙计不听他的,依然把他往外推。
刘虎好像喝多了,偏赖着不肯走。
郭大全看了一会,低声吩咐了仇管事几句。
仇管事便走去前面巷子口,找了个小叫花子,塞了一个荷包给他,叫他送去对面酒馆,说是那个醉汉的媳妇叫送的。
小叫花子得了赏银,蹬蹬就跑过去了,将那荷包交给酒馆伙计,指刘虎说是他媳妇送的酒钱,多余的先存上,等他下次再来喝。
伙计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大喜,迅速换上笑脸,将刘虎扶了进去,让进雅间,好酒好菜摆了一桌,任他吃喝,还说下次尽管来,天天来都没事。
刘虎哪管究竟,让他喝,他便放怀吃喝起来。
这边,仇管事见刘虎被弄进去了,才问郭大全:“大爷,垫一百两银子让他喝酒,是不是太纵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