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逆之心,淮南路人皆知。
如今他们弃官奔走,可谓是弃暗投明,背贼向汉也,莫不是担忧汉军当中有不少投降的黄巾贼,害怕他们军纪不严,也如同袁兵喜欢劫掠,此外又担心箭矢无眼,不然早在县城等着王师到来了。
哪至于此刻堵在路上,半响不得动弹。
旁观者当然无所谓,但是被嘲讽的陈氏众人,犹如遭受奇耻大辱,个个又惊又怒,有人横眉竖眼叱问道:“足下何人,是何出身,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莫要忘了君正置身淮南,徒呈口舌之利,可曾想过祸从口出?”
随即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同时有人正准备围堵上来。
见他与身旁的僮仆随从,不过轮流换乘一匹瘦弱的老马,可见并非出身权贵,准备将其缚住抡打一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出门在外,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中年文士手掌悄然按剑笑而不语,出行在外若无以弓、剑傍身,岂敢口出狂言,嘲讽当地豪族。
要不是在路上看到陈氏肆意欺虐黔首百姓,他都不一定会嘲讽。
汉王爱惜百姓,体恤民意,陈氏背道而驰,死在眼前还犹不自知,可见一族皆为庸夫尔。
眼见白刃斗殴之事即将无可避免,他也挺身拔剑而出,并没有害怕对方人多势众。
而不远处有一车队,其中辆马车坐着的少女趁其母不注意,探出一张皓齿朱唇的脸,正好奇地望着中年文士与陈氏僮仆的搏斗。
他们来自徐州下邳国淮阴步氏,早年徐州遭受黄巾祸乱,因此部分人避难逃往淮南,但随着袁术占据淮南,到处横征暴敛,使得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淮阴步氏渐渐也有了归返徐州之心,听闻玄德公又兼领徐州牧,那时便想着回去。
可惜后面又接连传出,刘使君度田只为抢夺他人田地,激起了徐州百余家豪族共同举事,一时之间徐州天翻地覆,到处厮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听说死者相枕,不计其数。
吓得步氏族人毛骨悚然,不知自家究竟怎样,更不敢这时赶回去,好在后边淮阴宗族有书信传来,他们皆安然无恙,因提前听从了步骘劝诫,没有参与豪强举事,故而保全了性命。
其实步氏宗长是害怕步骘受刘使君器重,会去告举步氏直系反叛,让旁族子弟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迟迟不敢行动。
第322章 步氏也想进步
步氏得知宗族无恙,还有族人在下邳稽考为郡吏,传闻还是玄德公亲自监考问策下,依然得到了夸赞。
连带着淮阴步氏都入了玄德公的眼,此刻正为投靠效力的最好时机。
躲在淮南避祸的步氏准备归返,淮南袁术便开始与徐州交战,特别在孙策弃逆归顺,投玄德公之后。
袁术更是下令给各郡县的官吏,不许放任何人前往徐州,江东荆州等地。
官吏没有持过所、传符一律不得放行,或有违者,必罚不贷,诛不避贵。
此令发出,没过多久便有几人违反,袁术立即将这几人斩首示众,明正典刑。
让许多人不敢轻易还返乡里,眼下袁公路接连大败,各地官员长吏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官吏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曾经下发的严令,在别人忙着逃命的同时,步氏族人便想趁此机会,直接跑回徐州下邳淮阴的乡里。
现今袁氏大势已去,荆州的南阳也已经失去,扬州六郡有两郡即将落入汉王手中。
假使荆、扬两州同为一家诸侯所有,或许还能如同公孙述、隗嚣那般与雒阳汉家抗衡十余年的时间,奈何荆州牧刘景升仍是汉室宗亲,从舍弃南阳就能看出,并无与汉王争雄之意,而且年岁老迈,守一地有余,拓土则不足。
扬州牧曹孟德能稳住江东,仍多借用袁绍之名,可惜此刻袁本初已溘然长逝,面对汉军饮马长江,江东官吏俱是心战胆栗,人人自危。
眼见往南渡江也没有丝毫前景,还不如早点回乡。
毕竟外边再好,也不如在自家宗族乡里,安全又可靠,何况汉王也知晓淮阴步氏,岂能错过如此登天良机。
据说汉王子嗣不多,岂不闻汉室之兴,始于人丁兴旺也,徐州先后有献上环氏、甘氏、近来又听说糜氏糜竺以妹妾之汉王。
数年来,汉王新纳妾室尽为徐州人士,由此可见汉王喜爱徐州女甚多,既然如此,淮阴步氏亦有贤良少女,足可效之。
步氏主事人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恰巧瞥见了少女姣好的面容,忍不住嘴角含笑。
其他人所献的徐州女虽多,但论天性淑惠贤良,不是他自吹自擂,那些美妾不一定比得过步氏女。
纵使皇后之尊,淮阴步氏不可触得,也可退而求其次,为汉皇的昭仪、婕妤也。
光武中兴以来,外戚权势甚重,因此有覆宗绝嗣的危险,但那是皇后与太后隶属的外戚而已。
玄德公继高祖之业,必然光复先汉基业,若设有皇后之下的昭仪、婕妤、娙娥、容华、充依……
不为皇后外戚,既能避免树大招风,亦可常出入在天子跟前,可谓富贵应有尽有。
次等外戚宗族,我步氏做定了。
……
中年文士挺剑与陈氏僮仆搏斗,吸引了无数好事者的围观,瞧见数名僮仆、部曲皆拿不下此人,庐江陈氏也不禁心中打起了鼓。
如今天下滔滔,战乱四起,许多士族奔走投靠诸侯,此狂徒见识不俗,而且又有矫健的身手,剑术也颇为熟练,搞不好就是士族出身。
要在荒郊野岭,杀了草草掩埋便是,只是现在被堵在驰道,一眼望去皆为官吏亲眷,人头攒动围着看好戏,若是失手杀了此人,消息必定会传出去,豪族子弟且不怕,就怕是北面来的大族。
特别听其口音,也不像是淮南人士,更让陈氏心中一悸。
眼下谁都可得罪得起,唯一得罪不起就是豫州、徐州、兖州、青州的宗族。
于是,陈氏挥手让僮仆与部曲退下,禁不住皱起眉头,拱手疾呼道:“足下究竟是何人,出身何处,为什么要与陈氏过不去?”
“若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多加见谅。”
拱手见礼,话语之间已然在服软,只等着对方见好就收。
中年文士也看出了陈氏准备掠过此事,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
心想陈氏终于还是有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捐忿弃瑕。
想到这里,中年文士便也收起剑,拱手作揖道:“在下豫州沛地相县人,刘馥刘元颖,当初避乱前来扬州,闻汉王收复沛国,原想返回乡里投奔,奈何袁公堵塞道路,使我困顿淮南不得归还。”
“言语过甚之处,还望诸位宽恕。”
说完再度拱手作揖。
“原来如此……”庐江陈氏听罢,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紧,复问道:“敢问足下可是汉室宗亲?”
“据闻此时沛国相为中山靖王之后,平原郡刘和也……”
陈氏谈笑之间,似乎想套出其他有用的消息,正如此人所言,袁公覆灭在即,底下人比谁都清楚,即便此刻弃官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皆为汉土,无叛逆藏身之地。
要有引见的渠道,即便丧失颜面又何妨。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对方仅仅摇了摇头,拱礼道:“在下虽为沛相刘氏,祖上并非汉家宗亲。”
说到这,刘馥不禁苦笑摇头,感叹道:“我若是刘氏宗亲,早就去投靠汉王了,何至于还在淮南。之所以得知汉军进兵之地,乃故友书信所告罢了。”
刘氏得天下四百年,汉室宗亲怕早就不下于百万数,但也还没到只须姓刘,便是汉家宗室子弟的地步。
此前天下纷乱,四海鼎沸,也没有人见汉室宗亲便紧张不已。
自桓、灵以来,有些士人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怎还会畏惧汉室宗亲?
能使天下重新畏惧汉家刘氏,乃是汉王义当死难,敢提三尺剑奋身出命,摧锋率众,扬于天威,大破诸侯,为刘氏重拢人心,使汉帜再度飘扬在城墙。
汉王行度田,剿豪强,赏战功,声威赫赫,怖震天下,谁能敌对不为之胆寒?
刘馥羡慕刘氏,也羡慕汉家,执天下危亡之际,能出现玄德公这样的子弟,横扫诸侯,定鼎社稷,再承天命。
他在淮南不只一次暗自感叹,若汉王出身沛地相县就好了。
何必跑来淮南出仕,以至被袁术阻拦在此处,蹉跎时日终不得建功立业。
“袁公路,真尔母婢也!为何如此坑害乃公?!”
刘馥不由暗骂道。
第323章 袁术:谁来帮帮我
建安二年(197)五月二十八日,太史慈率军南下攻打成德县,乐进向东攻下蔡县,在庐江安丰已遭管亥占据的情况下,要是这两城一破,寿春就成了座孤城。
届时就算寿春怎样城高墙厚,囤积粮草军械再多,也难以守住。
面对如此凶险的局势,袁术治下主簿阎象建言趁夜突围前往庐江郡。
袁术虽有意动,再三思虑过后,还是否决了此策。
此刻想率部突围极其危险,寿春四面皆是汉军,袁兵野战根本就打不过,能坚守到现在,几乎全靠寿春加固城墙的功劳。
见兵卒如此不堪,袁术麾下诸将更对汉军望而生畏,惊神破胆,不敢轻易率军出击。
袁术也不敢将自己性命,交到一连数败的苌奴与刘详手上。
迫于无奈之下,只得一边催促庐江太守刘勋率部来解救成德与合肥之围,一边差遣心腹幕僚李业,偷偷跑出寿春,走小道渡江向曹操求援。
要能说服对方来救淮南,什么代价他都愿意承受。
临行前叮嘱李业,定要耐心劝说曹孟德,先前两家虽有间隙,那皆是因袁绍的缘故,如今袁本初已不在人世,大家应该放下芥蒂,共抗大敌。
万万不能因成见而耽误了大事。
袁术亲自将李业送出府邸,用手轻抚其背,细声交代道:“拜会阿瞒须用尊称,曹孟德与袁氏多有交情,曾为本初攻打过青州平原郡,又与刘玄德在聊城交战,两人交恶甚多,若是归降,焉知那刘备有无来日算账的心思。
那时与其担惊受怕,惶恐不已,不如此刻两家同心协力,向西尊奉天子,共抗宗室之贼。君可用此话劝之。”
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袁术只能放低姿态,求助于曹孟德。
当在江东曹操打开书信观看时,忍不住笑出声,顾不得李业在一旁脸色涨红,随手把袁公路的求援信,递给了左右掾吏互传观看。
坐在床榻上的曹操露出探究目光,轻笑问道:“袁公路当年趾高气扬,在雒阳屡次轻慢于我,怎么今日言辞如此谦卑,为何前倨而后恭也?”
低头故作沉思了片刻,曹操若有所悟,遂拊掌笑道:“莫非是那汝南已失,淮南首当其冲,再无遮挡,袁术这才翻然悔悟,想要求救于操,未免也太晚了吧?”
“若二袁能早齐心协力,这天下哪有汉王奋起之事,现今袁氏大势已去,却要我率军前去淮南解围,乃欲置操于炉火上也?!”
曹操用手指着李业,不由冷笑说道。
他并非袁氏之奴,仅以言语谦卑,就想让人过江搏命,袁公路想得也太好了。
当初他来扬州之时,袁公路下令孙伯符屯军历阳数次引兵攻打江东。
若非他略懂用兵,早就遭受驱赶或者擒杀了。
眼下竟然还有脸面来找他求救,简直痴心妄想。
想到过往旧事,曹操不觉更厌恶袁术几分,愠怒道:“袁公路谋逆之心人所皆知,汉军征讨贼名正言顺,我为汉家扬州牧,绝无助贼之意。”
一旦江东向汉军交战,那便是牵一而发动全身,如今广陵太守陈登与李典、高顺,在长江北岸虎视眈眈,已让他感到颇为棘手。
水军还在操练当中,且扬州极度缺马,淮南又为平原易野,更利于骑兵纵驰。
下邳相太史慈还擅长马战,即便仅有数百匹战马,也不容小觑。
荆州刘表宁愿舍弃南阳,也不愿与刘备作对,他曹孟德凭什么要为袁术凑上去交战。
何况汉军合攻淮南,摧枯拉朽,成破竹之势,他在江东都听说袁术连番惨败,官吏皆作鸟兽散。
他若率军前去解围,那便是单独与汉军交锋,还要承担汉王的怒火。
曹操纵然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去帮袁术。
而听见曹公断然拒绝,李业顾不得被嘲讽激起的怒火,连忙拱手说道:“孟德公,且慢!”
“袁公一直心向汉室,西面尊奉天子,淮南流传的谶语,仅是外人凭空捏造的谣言罢了。”
“公不可因此而轻看袁氏,刘备名为汉王实为贼也,眼下天子尚在,孝灵皇帝并未绝嗣,天子为先帝之子,幼冲得以承统鸿业,将稽中和,广施庆惠,以诏书解自桓、灵以来所犯禁锢,又屡次大赦天下,每闻郡国或有水灾,妨害秋稼之事,便忧心忡忡,此明君之象也。”
“孟德公当年讨董奋力向西,不也为救天子于危难之间,如今有宗室造逆,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岂能称得上汉室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