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还有谁没过河都不用管,一切以袁公安危为重。
荀谌急忙侧身回头,对众多掾史吏道:“谌在此督阵鏖战,诸公快上马渡河晚了就来不及了。”
眼下的场景就如同郭图断后一样,没位高权重的官吏指挥督战,已经疲惫不堪的骑兵会崩溃的更快。
做不到遏敌厮杀,青州军很快就能顺势追上去,以对方的战马配置,那时候谁都逃不掉。
这个时候只能由他荀谌结缨伏剑,尽节死敌。
大丈夫当奋不顾身以徇恩主之急也。
“杀!”
典韦、许褚以左右两翼夹击袁军骑兵,数次冲杀下来,前军接敌的轻骑几乎损失殆尽。
刘备则领三百骑冲破荀谌的布置,跃马引弓直追袁绍,边骑马边放箭射杀欲要奋死一搏的袁氏属吏。
“擒杀袁绍!擒杀袁绍!”
虎贲骑的军士见大功就摆在面前,忍不住发喊连天,呼声轰天震地。
逃在最前面的袁绍听见后边的喊声,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连紧握缰绳的手也微微发白。
迅急埋头策马飞奔,生怕有流矢扎到他的身上,不禁用力夹住马腹越跑越快。
连腿部传来的剧痛也没在意那么多了。
此刻,袁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让他忘记了所有的不利情况。
只是忽然马儿发出一道嘶鸣声,马蹄踏空往前倒地,瞬息将他甩了出去,袁绍只感觉视线骤然翻腾,隐约听见脖颈发出“喀嚓”一声,脖颈似乎被无形的手给勒紧了,连气也喘不出来。
眼睛再也难以睁开,头变得眩晕昏昏沉沉,尝试多次都难站起身。
就在这时,袁绍听见附近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以及随从皆被斩杀发出的惨叫。
他用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撑住翻身,朝天微弱地喘着气息,余光瞥见了有追兵勒马下鞍。
想张口说话,一股窒息感涌上来,让他气噎喉堵,眼前发黑。
弥留之际,仿佛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喊他。
“袁公!”“袁公!”“本初!”
荀谌披头散发,不顾衣袍纷乱,也不顾青州军的刀剑阻拦,跪倒在地扶起袁绍,痛哭流涕地嘶吼,顷刻间眼泪鼻涕流满脸颊,哀恸哭泣不已。
“袁公!袁公!”
袁绍咽下一口血腥,手指颤抖着拉住荀谌的衣袖,荀谌见状立即俯身倾听。
只听到袁公延息残喘,断断续续道:“降……降……毋……”
话还未说出口,人就已奄然而逝。
第286章 袁公,大业未成啊
“袁公!袁公!袁公啊!!”
荀谌悲哀欲绝,伏在袁绍身上嚎啕大哭。
不由悲彻道:“有志未酬,英雄去矣,呜呼噫嘻,时耶命耶!”
“袁公,大业未成啊。”
不过一会儿,荀谌就声嘶力竭,变得沙哑起来。
刘备指挥虎贲骑军士将来不及逃跑的掾吏尽数缚绑,在士卒的护卫下踱步过来,见袁绍已溘然长逝,不禁感慨良多。
他还想生擒袁本初,没想到袁绍会忽地滚鞍下马,摔断了脖颈。
真乃天不遂人愿,慢了数步功亏一篑,倘若早下马受降,或许也不会死得如此仓卒。
摆手止住了许褚想用绳索缚住荀谌,安慰了句:“友若,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袁本初也无须见袁氏覆灭再含恨而去,亦善也。”
荀谌闻言抬头,唏嘘抽噎道:“敢问可是玄德公当面乎?!”
他也猜到了几分,此刻青州骑兵能够不辞劳累,有这么强意志紧追不舍,除了马匹充足外,必然有威望极强的人置身军旅。
使得千余骑兵在数次冲杀后,还能保持凝聚力,没有停下来歇息过长时间,凭着坚韧的意志驾马追杀数百里,除了能身先士卒,与将士在艰难困苦中共同锤炼过的主将外,就没任何人能将这支军队的战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刘备笑了笑,拱手道:“在下刘备刘玄德,见过颍川荀君,文若与公达常与备提及友若之才,感叹君为袁氏效力实乃明珠暗投也。”
荀谌的才能究竟如何,刘备也不清楚,但不妨碍他看在荀文若的面子上稍微给予些优待。
遂又意味深长复道:“友若,今日之事,你待如何啊?”
说话间,刘备目光瞥过绳索缚紧的掾吏,言下之意便是我招呼打了,颍川荀氏的颜面也给了。
你荀谌打算做袁氏死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早点做出决定吧。
汉家不可能对于倾心效力袁绍的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除非能拿出投名状,不然该有的牢狱之祸,还是跑不掉。
他刘备可不像秀儿那样,搞什么宽则得众,欲以柔道御天下,即位后频繁搞大赦,把有的人赦免,那就前功尽弃了,他们可能还会跑回乡里蛊惑百姓。
与其总赦免,还不如寻找近处流放,给他们找个开荒的去处。
“刘使君,袁公临终有遗言,令河北十七郡降于玄德公……望公能网开一面,善待袁氏而不绝袁氏之嗣。”
荀谌用衣袖擦拭眼泪,用沙哑的嗓子,恭而有礼道。
刘备听罢,不由直笑道:“袁氏伙同董卓作乱雒阳,奈何董贼不愿受其摆布,诛灭袁氏上下数十口,袁本初与袁公路仓皇逃窜,一人攘夺南阳,一人盘踞河内,各诸侯名为匡扶朝廷,实则利欲熏心,只为一己私欲,裂土割据尔。”
“备乃诛凶讨逆,为天下涤瑕荡秽,如农夫务田去其草焉,绝其本根,勿使能殖也。”
“与我交战不敌便能归降,欲使我善待之,敢问荀君,倘若天下诸侯皆如此,汉家还有何威严?”
“此刻并非王莽篡位,汉统衰落不存,袁氏为汉臣,却恣行无忌,自封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不说,还在冀州私刻印,滥用天子承制,心中岂有忠、孝之意。”
“汉家于高祖开基至今,敢如此大胆者,除暴虐佞邪之臣王莽、梁冀、董卓外,还有几人?”
刘备抬手笑问,又摆手止住了欲开口说些什么的荀谌。
遂喝道:“如若没有雷霆之怒,那致汉家律令于何处,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则让天下百姓所惑也。”
“友若以为备之言如何?”
荀谌把话听完,沉默半晌,久久无法反驳。
最后还是咬牙,拱手说道:“请恕余直言,玄德公欲取天下,更应当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宽宏大量,无所不容,方能主宰天下也。”
“袁氏既有降意,不过只求刘使君善待,使君能德予并州吕布、张扬,以及兖州刘岱,为何不能再宽量抚以袁氏,玄德公若能如此,河北各郡县必定望风归降,不出三月必可摄服冀、幽二州,日后大军南下,诸侯念公能容人之过,必肉袒面缚,拱手而降。”
荀谌这番话一出,让刘备听了也不禁有些心动。
此刻天下尚未平定,不管怎么说,既然袁绍决定投降,你刘玄德要是拒绝了,日后其他人不一定就敢投降。
南面以及西面的诸侯更会激烈反抗,难道也要像光武一样,哪怕平定河北后,也被各地诸侯拖住数年之久,方才一统天下。
刘备认真想了想,仍旧摇头失笑道:“友若果然善于言辞,备险些为你说动矣!”
听见玄德公的话,荀谌忍不住心灰意冷的闭眼,心中悲叹道:“袁公啊!我终究还是不能为袁氏留下一脉后嗣,谌愧对公辟用提拔之恩。”
荀谌心底的遗憾和歉意不断滋生,低垂着眉眼,一阵长吁短叹。
“不过……”刘备话音还未落下,只见对面蓬头散发,打着赤脚的荀谌顿时惊喜的抬头,循声望过来。
刘备不由觉得好笑,斟酌说道:“设使友若说服袁氏与改过自新的士族、豪族去剿灭不满度田,为祸乡里又专横跋扈的豪强,备倒可以网开一面,须知晓当年王郎兵败邯郸,也无资格与光武谈论顾得全身之事。”
“倘若能做到,我便免除袁氏之过,不再夷灭其宗族,仅让袁氏举族迁徙定居乐浪郡朝鲜县可矣。”
“友若,可敢奉命返回河北劝降众人乎?”
刘备轻笑问道。
“这……这……”
荀谌登时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玄德公倒打一耙,反把他架了起来,还拿光武故事举例,塞住他的嘴。
这不就是让河北内乱互相残杀吗?
要是让士族、豪族知是他挑拨是非,即便此刻无事,日后派遣僮客刺杀之事,怕也不知凡几,那他终身都不敢出颍川了。
荀谌思索许久,叹息低头说道:“玄德公,待此事完成,我愿送袁公棺椁归汝南故地,为袁公守墓十年,并且终身不再仕出,望公成全。”
只能用这办法避嫌了,想必袁公在九泉下也不会怪他罢……
第287章 完了,完了
袁绍兵败后只想横渡洹水,早些返回河北重整旗鼓。
以致甘陵郡国的甘陵县、贝丘、绎幕、东武城,在逃回来的溃兵处获悉袁公人马全军覆没,剩下守城的辅卒皆望风而靡,一个比一个投降的快。
因甘陵王刘忠故去多年,子嗣早年又都遭黄巾诛杀,甘陵郡国为无主之地已久,各县三老与豪族宗长以及大小官吏,听见汉家王师胜,如逢甘雨盼玄德公久矣,纷纷拔旗易帜,拔袁帜立赤帜。
连夜将“劉”字旌旗,竖遍城墙各处,连同豪强庄园也把自家的旗帜通通拆除,皆插起来赤帜,一夜之间各处遍红。
那时不仅袁绍在忙着逃命,离青州军兵锋最近的甘陵郡国豪族与官吏都没有闲着,全在灯火通明叫醒了所有役夫、奴婢、僮仆通宵彻夜地制作劉氏旗帜。
有的豪族宗长觉得僮仆织绣得太慢,不顾老眼昏花准备自己亲自动手。
直到半天也没在布帛缀成什么字出来,才叹气作罢。
东武城的西门氏宗长听说河北带甲十万,皆败在刘玄德手上,再加先前兵败投降的兵卒,依照刘备整合的速度,仅袒臂一呼,用不了多久就光甘陵一郡,便会冒出来足足二十万汉军。
谁家庄园坞壁能够挡得住,千军万马围拢过来?
整个甘陵郡国,就数东武城西门氏与刘备有恩怨,而他们宗族还霸占近四千顷地,其中有不少强取豪夺黔首的耕田,自黄巾乱起买百姓为奴婢,都不下于千人。
每年都有一些奴婢出于各种缘故杖毙,因用财帛贿赂贪财好贿的官吏,这些人对于西门氏的嚣张跋扈,皆视而弗见,听而弗闻。
此刻刘备将要占据甘陵,青州酷吏岂非都要来冀州度田,再加上前边的恩怨,西门氏被明正典刑的日子恐不远了。
“真乃天亡我也!”
西门宗长想到此处,不禁尖着嗓子怪叫,然后头脑发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哪怕僮仆把他搀扶到床榻,也依然手脚发软,浑身如筛糠,心中早已悔不当初。
“魏国西门豹之后,难道要绝于此乎?”
西门宗长不禁抬头望天,悲切道。
一切祸根的源头,那竖子西门儒,早在数年前因病身亡,让他想负荆请罪也找不到人去做。
“快快宰杀庄园内所有的牛羊豚犬,再找来百辆车,放置布帛细绢千匹,我要趁夜赶去鄃县犒劳我汉家王师,再清点宗族所有埋藏的钱财,要全送给玄德公出兵河北,早日匡扶汉室。”
“定要把声势弄得越大越好,最好能让各县豪族都知道,只要待天一亮,便出发前去拜见玄德公。”
西门宗长几乎急得要跳起来,连忙火急火燎吩咐道。
这回要彻底独断专行,不再和其余人商量,不让宗族鼠子影响到他的判断。
而另一边,刘备让军士带上袁绍的尸身,荀谌自然也只好忍住悲怆骑马跟着返回青州军大营。
在天明回军途中,恰巧路过丘陵在转角与乌桓骑兵相遇,对方以为虎贲骑已人困马乏,骑军精疲力竭,遂果断挺身陷阵射矢,想报兵败之仇。
虎贲骑前锋勒马往后退数百步,待乌桓人追至,左右两翼立即呼声大噪,乌桓突骑吓得心胆俱裂,犹如惊弓之鸟,立马就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