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袁军精锐在初期野战过程中,遭受诱骗全歼灭,袁绍还能拿什么士卒来守城。
就连那日的荀彧也是这么认为,先前哨骑快马来报得知麴义进兵鄃县还心怀担忧。
可当听见袁绍竟然派遣逢纪作为监军校尉,荀彧顿时大喜过望,侧身神采奕奕地拱手祝贺使君,轻笑笃定道:“彧在此为我汉家喝彩,袁军必破矣!”
刘备遂问其故,荀彧再度拱手作揖,笑说道:“袁本初先发檄文讨伐使君,招募胡骑广发兵卒,看似大张声势实则心虚胆怯,其军看着虽多,部分为郡国兵,部分为久役之士,还有部分为招募征发的七千乌桓突骑,虽已南下却还在河间乐成,而鲜卑骑军此刻还在幽州,胡人喜于秋、冬劫掠,春季北返放牧。
由此可见袁绍之强不过充其一时,军队虽多却凌乱无章,无有军纪约束,胡人大规模南下,最先损失便是黔首百姓与当地豪族,若是劫掠过度必使民怨沸腾,重演公孙瓒遭受豪族反叛旧事。
其次,袁绍心腹幕僚众多,但性格各有差异,绍能用却不懂得其心性,田丰刚直不懂收敛易刚而犯上,许攸对钱财贪婪不能克制自己,沮授虽有谋略却不能揣摩袁绍之心,辛评有大略而无急智,审配忠心而疏谋少略,逢纪果决却自以为是。
袁绍麾下掾吏幕僚多但相互排斥,不能同盟齐心戮力,合衷共济共抗外敌,此刻竟然使恃才矜己的逢纪为监军校尉,以督更骄傲自满的麴义,两人性格之缺,非但不能拾遗补阙,反有阋墙之衅,已为枯骨之馀,聊以塞命罢了。
使君不妨先让荀公达随军画策设谋,诱以击破麴义与逢纪二人,再前往东郡也不迟。
诚若把鄃县这几万精锐歼灭,可一战而克袁军锐气,令文丑等匹夫之将闻风丧胆。”
待荀彧说完,堂下瞬间一片寂静,荀文若远在青州平原郡,却比袁本初还了解他众多幕僚的缺点,必然是有特殊信息渠道。
青州本地的豪族掾吏忍不住心底叹息,这就是颍川荀氏的优势吗?
难怪能得玄德公如此看重,作为主掾吏凌驾于他们之上,看来荀彧除了才识渊博,善于施谋设计,统筹兼顾外,也有其他原因备受器重啊。
他们不过青州的乡里豪族,再让他们拼命打听,也难打听到袁绍心腹幕僚之事,何况这种事本就隐秘,无怪在青州为吏却被豫州压了一头,输的不冤。
刘备与荀彧、荀攸不由相视一笑,立即抚掌笑道:“好,就依文若所言,公达暂时先随我击破麴义,再前往东郡辅佐云长攻文丑所部。”
荀攸看着文牍传来的消息,思索片刻便起身至刘备面前附在耳边细道:“使君,此刻粮草尚未增调补齐,徐州各郡仍然在运输粟米,鄃县离平原县不过数十里之遥,率军旦夕可至,可麴义不敢前来攻城,无疑是畏惧野战。
平原郡驻守的兵卒亦有过万,且骁勇善战,遇强敌能裹血力战而不退,何况使君纵横天下,击敌有如摧枯拉朽,令群虏胆颤,麴义与逢纪必忌惮不已。
可先大张旗鼓搭建高台立大纛于营寨中,以示袁军斥候,而后择无赫赫威名之将前往鄃县,用战兵作辅卒,使君于府邸后院换衣袍甲胄驰进军营,再以为将征讨麴义。
此策犹如秦国武安君攻赵括,袁军急立功以挫青州士气,见我军示弱,主将心怀自视甚高,必轻敌而主动追之,覆手可破麴义、逢纪,再拔鄃县,大震冀州。”
第237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秋风萧瑟,草木凋谢,一行白鹭向东而飞。
刘备站在丘陵之上,抬头登高望远,身后有杆韩字牙旗,迎风招展。
郭嘉见状笑了笑,说道:“使君,一路行军而来,见百花凋零,青叶枯黄,河水奔腾永不复归,如此多的景色何不作乐歌一曲。”
刘备心中差点没搁住,望着郭嘉、荀攸、韩牧、许褚、典韦的目光皆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
遂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与麴义交战在即,无有雅兴作歌而唱,他日对袁绍大获全胜,我再登高而唱乐,也为时不晚,能称赞的美景又何止秋季。”
郭嘉和荀攸听见不由摇头叹息,感觉错失了件美事。
使君所作的乐歌豪迈慷慨,有大家风范,今日见过这么多美景,唯独缺了诗歌以壮军威,不免叫人心生遗憾。
玄德公平时“借”名言名句,给了大家过多的期待,才有了郭奉孝的突然背刺,以为使君妙手可得文章,于是把行军,百花凋零,树木枯黄,河水奔流,几处关键全道出。
就是想让使君再度扬名士林之间,不成想差点弄巧成拙。
刘备暗暗感慨道:“看来奉孝平日里还是太闲了,要多给他挑副重担才行,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次回去顺便让他抓下田曹与水曹的秋耕之事。”
现在就敢来稽考他,将来还得了。
恰好和百姓一起秋耕,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作息规律调好,才能更长寿。
刘备忽地觉得对于郭嘉的身体,他还是关心的太少了,先前管的太过柔和使其体质依旧虚弱,常面黄肌瘦,这次回去就给奉孝来个强制性管理,首先就是要像三弟益德那样戒酒。
而郭嘉看见使君的目光久停落在他身上,心头也不由有些疑惑,然后见使君又把目光移开,遂忍住好奇,不再寻问。
刘备也没准备现在说出来,待击破麴义后,回去再给他个惊喜。
“使君,孙武有言: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敌军若占据高处,则不可仰攻,敌若背倚丘陵来战,当不可迎击。
原因在于敌背丘陵为阵,就无有后患可全力对敌,自下趋高者力乏,自高趋下者势顺,则当引其敌军至平地,再迎击之,不可径直迎敌。
眼下我们以此法引诱麴义,此人为袁军大将必然也习得过孙子十三篇,见到这样的地形,怎么会举兵来攻。”
韩牧很诧异使君竟然选择进兵至丘陵地形,不怕麴义谨慎不来,岂非白忙活一场?
刘备还没说话,荀攸就笑起来,解释道:“韩校尉,我军用疑兵之策,甲营持大纛在平原未动,命校尉率辅卒近五千人进冀州修筑营寨,校尉领军停在鄃县十四里外的丘陵,以辎重车围成外圈,令三千兵卒开始伐木,声势之大袁军斥候早已望见。”
“倘若此壁修筑完成,数日后大军再来便有了立足点,况且地形易守难攻,派遣重兵把守,可将粮草军械水车皆屯放于此,袁军先锋蒋义渠修建的城东与城北两营盘,以城北离此最近。”
“无论麴义与逢纪是奉袁绍之令准备进攻平原城,还是仅驻军给予青州重兵压力,只为分散偷袭扰青、兖边境,俱不可能对此营壁的修筑视若无睹。”
“此营寨犹如置针着于常坐毡中,刺之当流血难止,必为麴义患之,若见斥候探马而报,知我军中多为辅卒,必率大军拔除此壁。”
荀攸轻抚鬓角胡须,笑着为韩牧解惑,将始末原由慢慢道来。
之所以行军停在这里,就是为麴义而设计好的,用战兵冒充辅卒轮流砍伐树木,消耗体力来打消对方的顾虑。
哪怕袁军有斥候一直在远处观望也不怕,因为此战先登营就不是用来发挥主要作用的,真正对敌是声射营。
使君打开武库调拨了四千六百余具强弩,还有新打造的八十架战车床弩,绵延不绝的辎重车携带的多为军械,光箭矢就带了数十万支,此地居高临下,丘陵后边不远处又有小河支流。
用辎重车和弩车暂时围住丘陵,麴义倘若带弩率万人而来,也可凭借强弩遏制住对方,静待先登营的战兵恢复体力,再破壁追杀。
只是可惜,骑军因常随使君征战沙场而名扬天下,要带骑军过来就易让麴义与逢纪起疑,步军虽骁勇善战,但在追击溃兵时,斩获却难比较骑兵。
让荀攸感到白璧微瑕,没带骑兵不一定能顺利擒杀袁军主将。
韩牧听着有些目瞪口呆,由于军中的校考要求,他也将家中使君注解的《孙子兵法》竹简翻阅的色泽光亮。
甚至还能背诵,可论灵活应变,还是赶不上随军军师荀公达。
刘备见他神色若有所丧,轻拍了韩牧的肩膀,遂笑道:“韩君,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知道对方情况才能料敌所想。”
“对于有些兵家来说,用兵就是用险,无险则无胜,险中弄险,方能显才能,而麴义恰恰就是喜欢兵行险要之将,为人自视甚高,如今将五千人摆在他面前,只要破壁杀将斩首五千,便能打破青州战无不胜的士气。”
“这对他来说,哪怕冒风险强击不攻之敌,也是值得,何况还大有胜算。”
刘备见韩牧仍旧略微怅然若失,又语重心长宽慰道:“韩君可曾听过赵国名将庞煖的故事乎?!”
韩牧闻言,摇了摇头。
他不过一县尉,只是幸运遇到使君,否则哪有出头之日。
刘备回忆笑道:“庞煖曾经与武灵王论兵,却直到数十年后才被赵王重用,那时近乎年近八旬,大器晚成已是垂暮之年,燕赵交战一战破燕军,擒杀燕国名将剧辛,而后率五国联军伐秦,兵锋直指秦国咸阳。”
“庞煖早年与剧辛相识,燕王问庞煖为将如何?剧辛知其愚钝,故言:易与尔。却被覆军杀将。那时乐毅、赵奢早已亡故,廉颇奔逃楚国,老将庞煖研习兵法数十年,终于可以崭露头角。”
“备敢言魄力更胜赵王,老将亦喜任用,韩君何须灰心丧气,勤能补拙积二十年之功,久征沙场必终成名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韩君当以庞煖故事勉之。”
刘备遥指军营一匹年老的驮马,笑着鼓励道。
只要手底下的人肯发奋努力,积累量变为质变,他有的是耐心等待去重用。
“能得使君看重……必以庞煖旧事奋勉,不求取得滔天富贵,只为对得住使君今日勉励之言。”
韩牧激动的以膝触地,垂涕而道。
第238章 田丰:袁公,河北决战一定要听我的
就在刘备进军挖坑埋麴义的同时,离平原郡数百里外的安平郡,袁绍刚把冀州的事务迁到信都郡府,就遇到让他头疼的事。
田丰又来找他建言,说逢纪不适合任监军校尉,更不能把他和麴义放在一块。
否则河北之败,当始于逢纪、麴义也,应该让前往渤海监军的沮公与代替逢元图,将两人相互调换。
袁绍听得脸色铁青,面上带着愠怒,拍案起身怒道:“田元皓,念你昔日有恩于我,今日不再计较,若还敢出以动摇军心之话,必将你下狱治罪。”
“袁公,逢元图性格与麴义类似,若遇变故绝不会谨慎劝说,反而会冒险而行。鄃县距离平原郡太近可为要冲生死之地,需要谨慎行事的校尉监军,才能稳住不败。”
“逢元图虽善军略,却不能制住麴义,此岌岌可危,即便有蒋义渠与朱文博在侧,也犹如孤立无援,危祸只在旦夕之间。”
“袁公不能仅量才器使,更要论德以用啊,袁公!”
田丰焦急地对坐在床榻上的袁绍深深长拜。
他来信都县来得晚,将官吏的亲眷全送到邯郸后,乘坐马车快速赶来。
没想到冀州已经定好了战略,沮授先一步去了渤海,逢纪随后被派往甘陵郡国,审配去了邺城协助文丑守城。
辛评被遣去协调鲜卑突骑,就连坐了冷板凳多年的郭图也被重新任用出使并州匈奴,游说匈奴贵族攻河雒之地。
身旁只留下荀谌和许攸两位幕僚,再加上刚从邯郸赶来信都的田丰。
当获知其他人的去向,田丰倒觉得还好,可是等听到逢纪与麴义两人组合到一块,瞬间让他心凉了半截。
赶忙询问州部属吏,甘陵方向有无战报传来,得知没有任何战事,才稍微松了口气。
接着得知冀州四万精锐,已然陆陆续续的驻扎在鄃、灵两县,顿时让他额急出密密一层的细汗。
赶忙让僮仆先去传舍放下带着的縢囊,他则不顾路上风尘仆仆,稍微整理衣冠后,赶去郡府后边院舍拜见袁公。
而袁绍看见他挽袖大步而来,立即感到太阳穴跳动厉害,吩咐乐女携琴而出,只留下许攸和荀谌陪坐在榻席上。
果断先开口打断道:“元皓今日乃是休沐,不言州郡之事,若有要事,可待明日再说。”
袁绍为了压下所有异言,专心和刘玄德决战,近来已是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歇息一日,实在不想再因田丰搞得他艴然不悦。
没想到田丰却不禁皱起眉头,揖礼谏言道:“袁公进冀州乃欲伸匡扶天下之大志,岂能因忧烦所渐阻,以艰辛而不为,当不惮其烦,知以细节微末之事。”
“天下英雄谁可堪敌手?不过刘玄德矣,丰纵使远在河北也未听闻其喜爱丝竹之乐,留恋于美婢之间。”
“反耳闻刘备此人常业业兢兢,敏于事,又慎于言,终日勤勉谨慎,不敢懈怠。”
“上行下导以身作则,使青、徐、兖吏治为之焕然一新,用数年时间廓清孝灵皇帝积累的弊端。”
“刘玄德为汉家励精图治,选贤任能,有战国燕昭之明,袁公不可步齐湣王田地后尘,应该亲自坐镇甘陵而非守信都。”
袁绍想过田丰会来劝诫他,没想到田元皓是这样来劝。
不过还是忍住脾气,挥手左右给田丰赐坐,待其正坐后,袁绍解释道:“元皓刚从邯郸而来,对于信都之事还有所不知,绍正与乌桓单于商议让其劫掠平原郡大河以北七县事宜。”
“数千乌桓突骑已过衡水,距离修县不远,三四日便能抵达平原郡北部,届时可轻骑入境焚烧田地,既动摇官吏人心,又让刘玄德颗粒无收。”
“高览、张颌、董昭再随后进军攻打平原各县。”
“诚若关羽攻邺城,责令审配、文丑守城先消耗兖州军力,待鲜卑突骑南下东郡,使其回师救援。文丑则可越过内黄、繁阳、阴安三座坚城,往西南攻荡阴,再攻黎阳,沿大河过白马津,以威慑濮阳,撼动兖州各郡。”
“再差使掾吏前往陈留郡晓以利害,倘若士族豪族起兵相助,我愿歃血为誓绝不食言,承诺凡起兵者世世富贵,张氏兄弟冒犯绍之事,也不再追究。”
“逢纪与麴义屯兵甘陵待时而动,青州凋敝则攻青州,兖州颓败则取兖州,我在信都领骑军震慑乌桓与鲜卑,若前军战事不如意,绍当尽倾冀幽各户之兵,亲率大军前往平原郡与那刘玄德决战!”
袁绍挥臂投袂而起,扬眉奋髯说道。
田丰听罢,还是觉得有欠稳妥,忍不住拱手问道:“袁公,假使那张邈与张超仍有芥蒂,非但不肯举兵,反将使者斩首示众,那当如何?”
袁绍忽然笑起来,拍案说道:“我早有应对,多次暗地派人前往扬州,让曹孟德起江东之兵攻打徐州,假意低头奉袁公路为汝南袁氏之主,驱使其调汝南兵卒取豫州陈国、梁国,借以威慑兖州陈留、济阴、山阳三郡,让其知晓汝南袁氏齐心协力之声望。”
“何况我还派遣使者远至荆州,以党人身份劝说刘景升使之屯兵南阳,震慑颍川郡。”
“兖州还有数郡尚未度田,诸多豪族不过是暂时慑服在刘玄德治下罢了。”
“否则刘备何以任用关羽、牵招、赵云为太守防备兖州?!”
这是他幕僚许攸、沮授、逢纪、辛评等人从征幽州时就定下来的策略,为了保密只有几人知晓。
只是没想到袁术竟然在沛地折损了这么多员大将,还有依附的数万黄巾军,要这些兵卒不损失,此刻攻陈、梁两国必可以震动兖州,令多地豪族闻风而降。
田丰思索着不由点头,想到了各处大小分军后,兵将与监军的相配,赫然眉头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