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揖礼而道。
有庐江周氏的讯息渠道,周瑜对扬州三诸侯之事如指诸掌,所有事情对答如流,尤其是袁术麾下诸将官吏的能力性格如何,早已烂熟于胸。
汝南黄巾他不熟悉,但只要说到扬州,他周公瑾就能如数家珍,只要稍微有点名气的人,皆可在性格与能力方面进行详细分析,提供有效的对策。
这也是刘备比较看重周瑜的一点,有了庐江周氏暗地投靠,相当于袁术势力的战争迷雾已然对他失效,如同开了天眼看淮南,只要周氏的行径没有被发现,那袁公路任何风吹草动的事,他刘玄德很快就能知晓。
鲁肃听了不禁微微叹气,这就是盘根多年的士族啊,鲁氏只是扎根在一县,而周氏却已遍布淮南。
乡里豪族和士族的差距,无异于从云天之上到深潭之底,若放在平常时候,怕纵使百年也追不上。
若非生逢乱世,焉有机会目睹高门大户的权势?
鲁肃看了看左边的周瑜,又望向右边的陈群,而陈群见鲁子敬望来,遂笑对他轻微点头示意。
虽不知道鲁肃心中所想,但此刻也能猜到几分。
先前不提,现在出仕玄德公麾下,颍川望族只是让他有个好的出身罢了,想要在今后位列三公九卿,还得要靠自身能力。
想想青州属吏传过来的每月稽考事项,陈群就不由头疼,万一他要是垫底了,那就把颍川陈氏及大父、大人、叔父的颜面丢光了,还不如乡里豪族出身,起码不会有这么重的负担。
陈群想到每月在郡府前击鼓布告全郡的官吏绩点,每逢倒数的俱要广而告之,叫他忍不住冷汗直流。
生怕别人指手议论道:“此排名倒数的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吗?此乃名士太丘长之孙,有陈子称谓的陈纪之子,陈氏三君皆于当世负有盛名,可惜生个不肖孺子,尽失陈氏颜面,使陈氏成为颍川笑柄,假使我有子如此,必趁夜将其溺没于厕。”
陈群脑海闪过很多副画面,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对于讲究脸面的士族子弟,甚于是士族中的望族子孙,因为自己为官为吏无能,让长亲蒙受羞辱,却又无力反驳,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本来乐趣之事就较少,见别的士族子弟在各处为官丢脸,天下士族还不得传疯了,要被些清谈之士记录在文献中,百年后即便不留名于青史,也能留污名于世间。
陈群丧气暗道:“究竟是谁在给玄德公出谋献策的,荀文若与荀公达为何不制止,反将此法推行到各地,士族中没有才德之人,怕是不敢为官为吏了……”
不禁转念一想:“两荀莫非为了在各郡清减官吏?”
那也应该向豪族动手,怎把矛头悄然转向士族了。
这种做法对宗族有典籍传世的望族打击最大,先前子弟皆可为吏,而现在却使庸才无法为官吏,除非愿意舍弃脸面。
第194章 刘氏的信用
陈群沉思良久,也不知此举是好是坏,只有多过几年才能分辨得出。
眼下还先做好他的沛国主簿吧,多努一把力,让使君对他刮目相看。
刘备摆手让三人就坐在榻席间,叫典韦烧来一釜的热水,没有茶具就用耳杯代替,温杯冲泡茶叶,再分茶给鲁肃、周瑜、陈群、典韦四人。
说到茶叶,他也颇为无言,明明把产自青州的茶叶分为春夏秋冬四种,却被士人冠称刘公茶……
刘备端起耳杯轻嗅清淡的茶香,见外边的斜风细雨,怎么也没想到率军出击的途中,还能让他忙里偷闲。
对付这么多诸侯以来,好像唯有打袁术使他最为放松,除了孙策就没什么能让他感到略微棘手的人。
其大将张勋、乔蕤等人,只要对方敢来和他野战,就能打的淮南袁军旗靡辙乱,立马土崩瓦解。
要想办法把袁术在九江的兵卒引诱出来才行啊。
刘备想了想,对周瑜说道:“公瑾,孙伯符有无办法使张勋、乔蕤主动来交战。”
周瑜斟酌少顷,拱手答道:“使君,孙氏父子二人虽皆为袁氏故吏久矣,但想影响袁公路的决策怕绝无可能,孙伯符倘若被袁术看重,又岂会接连遭戏弄,许诺完又改他人为九江和庐江太守。”
刘备也明白这道理,只是颇为可惜,要乔蕤在下蔡县坚守不出,他就无法短时间内打到寿春城,吓吓袁公路了。
“使君…”周瑜欲言欲止,有些话不知此刻是否应不应该说,孙策虽然暗中依附,但也是给出了条件。
在袁术那里要到了庐江太守之职,遂欣喜写信给他,问倘若孙伯符投玄德公处可位列多少石?
都说玄德公为人慷慨有大度,想看看能不能对他大度。
“公瑾有话但说无妨,何必犹言吞吞吐吐。”
刘备见此景,不由笑道。
“使君,孙伯符得知袁公路将任他为庐江太守故欣喜不已,想问使君是沿才授职,还是不拘常次破格提拔?”
周瑜苦笑拜问道。
刘备听罢,忍俊不禁指向屋里摆放的舆图道:“我这里有两种方式,皆可任职二千石太守,一是按部就班累积功勋逐渐升迁,二是像班定远立下大功,哪怕一日九迁官职扶摇而上,备亦舍得擢用。孙伯符不在这两者之间,但我可以给他额外一种方式,就看他敢不敢效仿终军来主动请缨。”
鲁肃、周瑜、陈群、典韦几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过来,周瑜按捺不住问道:“敢问使君,如何请缨?”
刘备遂笑道:“徐州琅琊郡国虽有臧霸、昌豨、孙观等人归复州部,却还有不少的盗匪贼寇横行于山野间,每逢收成时节便下山抢夺百姓钱粮。琅琊萧建只能自保,无力进山剿灭贼匪,我便将其罢免,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任相。
而臧霸、昌豨、孙观一干人等也被征调去兖州任城郡国,琅琊只剩军司马于禁协助督邮毛玠度田,此地缺了杀伐果断的郡相,孙策要敢请缨剿平所有盗匪,压制反对度田的豪强,可让他先试用琅琊相,等彻底功成后,改正式任琅琊相。
此地盗贼多如牛毛,倘若方法不当,哪怕费数年也未必能剿灭干净,非智勇双全者不可为,不知孙伯符能为否?”
刘备不由抚掌笑道。
琅琊的臧霸、昌豨、孙观、吴敦、尹礼这些人与泰山郡和琅琊郡国的贼寇常有往来,有几分游侠之气,宁肯调离他州任职,也不愿亲自动手去剿灭贼匪。
刘备就索性随了他们的意,干脆利落将几人全部调离,让于文则领兵进山剿贼,结果泰山太守应劭急传文牍,说又有贼寇跑去了泰山,劫杀了不少百姓,还差点偷袭成功攻打下县城。
让刘备愕然不已,提笔回书痛骂了他一顿,叫他令各县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加强防备,倘若真被贼匪攻下县城屠杀抢掠而去,当直接问罪太守。
文牍传达的严肃态度,吓得远在泰山郡的应劭脸色微变,脊背莫名一寒。
先前刘岱看在他是名士的份上,即便有罪也不会重罚,但玄德公就不同了,要真是重罪,他可不管是不是名士,只会把你当做寻常官员长吏按律定罪,所有官员一视同仁。
“使君,孙氏旧部人数众多,任由孙伯符带去琅琊怕甚为不妥,而收缴孙氏旧部就易让人离心,孙策的性格瑜甚为了解,刚强自傲非当世英雄不可御,处理不当或为祸患,望使君思之。”
周瑜转念想到孙策的心性,最后还是拱手提醒玄德公要防范。
两人虽然是总角之交,但有些事情周瑜是不会替他隐瞒的,公归公,私归私。
刘备轻笑道:“无妨,琅琊有带兵慎重的于禁在,即使有不忍之事发生,也不会被其所趁。”
“况且…让孙策带旧部赴任又如何,只要他能为我擒下袁术部将张勋,我率军回青州之日,就是他试任琅琊相之时,公瑾大胆的告诉孙伯符,袁公路能给孙氏的我能给,不舍得给的我亦能给,果真立下重功,将来出任刺史州牧又何妨,刘氏向来功必赏,罪必罚。”
周瑜不由呼吸急促,大丈夫当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玄德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听了也忍不住心动。
刘氏的信用力,比袁氏不知强多少倍,有功必赏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难,伯符只要对比汝南袁术就知道遇到明主有多难求。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不投玄德公还能投谁,难道还真相信袁公路的庐江太守之职,就不怕那时又改成了都尉。
玄德公敢用刘氏二字担保,岂不比袁术更可信。
相比于当初为袁术打庐江立功而任太守,此刻只要借机擒下张勋,不让自己在淮南留下背主骂名,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解决。
周瑜想到数种擒拿张勋的方法,就看孙策愿不愿意拿张勋立这从天上掉下的功劳。
第195章 何为任侠之气
四月初八,雨声变得淅沥,道路稠的泥泞。
所有的马匹都将马蹄套上,辎重车也多分配人手推动,防止器具太沉陷进淤泥里。
不仅是军械,粮草运输时也要注意不能沾雨水,一旦受潮就容易发霉。
供给战马与驮马的豆料,发霉了被马儿误食,不出多久就会腹泻无力。
周瑜和鲁肃带着辅卒把粮草军械套了多层防水,预防潮湿霉。
军营开始擂鼓,战兵与辅卒赶紧做好收尾,所有的大小器具收拾完,营地该拆的要拆掉。
部分辅卒已经被陈群带去了谯水河边伐木搭桥,管亥领选锋营的战兵检查完器械,披甲率先渡河戒备,辅卒紧随其后推辎重车过桥,一辆接着一辆有条不紊。
接着到虎贲骑渡过,刘备率锐冲营走在最后过谯水。
渡桥时望着因下雨暴涨的河水,刘备不由想起孔明最后一次北伐,也是令孟琰率军先过武功水东岸,而司马懿趁着水涨,猛攻立足未稳的孟琰营地,孔明遂快速命士卒搭建浮桥,隔岸用连弩强射击退司马懿,等桥完全建好,魏军也撤退了。
半渡而击是破敌的常用手段,即便黄巾贼不用,也不影响刘备做好防范。
哪怕郸县激战与渠帅黄邵被典韦斩杀的消息没有及时传出去,也须谨慎用兵不胜敌,不为敌所胜。
到今日拥数州之地,刘备也败不起,败了力压山河的锐气就没了。
就会让天下诸侯错觉,原来刘玄德也并非不可战胜。
……
沛国谯县,喊杀声震天响,城墙上的豪族部曲、郡兵与攻城的黄巾贼打得血肉横飞,碎首糜躯者比比皆是,墙垛上的血液干涸后染成了暗红色。
两万人的黄巾驱使百姓围攻,想尽办法消耗谯县的滚木礌石,守军为了不被轻易消耗在黔首百姓手里,直接在城墙上架起大釜,釜下堆积着柴草烧的熊熊烈火,然后将沸腾的水泼下。
一时间遭黄巾驱赶的百姓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即便守军心有不忍,知道这些都是乡里父老,也不敢停手,若被黄巾贼攻破县城,所有人皆要死。
何仪与何曼为了激励黄巾攻破谯县,许诺破城之后,兵卒可屠城搜刮财帛,掠尽人子女妻妾。
又派人四处掳掠百姓前来攻城,意图耗尽守军的箭矢和滚木,待黔首死光,黄巾贼才踏着老少尸骸,开始冲登城头。
时至今日城内拆除了诸多屋梁,箭矢早在两日前消耗殆尽,此刻士气萎靡不振,假使没援军赶来,他们很快就得刀折器尽,难以为继坚守住谯县了。
大多数部曲没精没彩的形灰心槁,也影响不了闻讯赶来的游侠。
为首身材魁梧的壮汉,膀阔腰圆有巨力,能飞石掷敌,摧碎黄巾贼的攻城器械,杀起人来狠厉无比,但凡有攀登城墙的贼寇,皆被钝器锤的粉身碎骨血流如注,肉块向四外溅出,使贼闻风破胆惊得不敢摄其锋芒,闻之畏惮退走。
他领众多游侠防守的城墙,是黄巾贼不愿意攻的。
“杀啊,杀啊!”
此刻城墙外发喊连天,贼寇摇旗大喊杀声助威,许褚仍然一接如旧席地对坐端举着盛在竹器里的糒和以水浆嚼咽,里面有些硬物,也能坦然自若的咽下去。
相比之下,身旁的游侠吃到硬物忍不住脸色痛苦的皱成一团,差点疼得眼泪流出。
急忙吐出来,拾起一看竟是砾石。
黑脸游侠怒骂道:“我等闻贼子攻城,舍弃乡里拼死来谯县助阵,不料想县尉竟敢克扣干粮,真乃小人也,今夜乃公就进县衙手刃其贼,为诸位出了这口恶气。”
说完,拿起剑就要下城墙,打探县尉的方向。
不想被只大手紧紧的逮住手腕,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许褚,黑脸游侠疑惑道:“许君为何拦我?”
旁边留着浓髯的游侠,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想你去送死啊。”
“君以为自己是杖剑直进韩府,击杀数十甲士,于阶上轻易刺死韩相侠累,方才自戕的聂君聂政吗?”
“不说克扣干粮一事的真假,单论县衙守卫森严,此时黄巾攻城使县令、县丞、县尉身边皆有不下于十余甲士,你就算闯进去又如何行事?况且黄巾贼正在悬赏县尉的人头,莫非你还想亲痛仇快,暗助贼寇不成?”
浓髯游侠觉得很好笑,遂斜眼讥讽道。
“敢羞辱我与贼寇暗通,余饶不了你。”
黑脸的游侠受辱顿时冲冠眦裂“铿!”一声拔出剑,怒指对方骂道:“竖子可敢来与我决死?!”
“来就来,我岂会怕你?”
浓髯游侠挺剑而起,嗔怒道。
“好了,何至于此!大家轻生重义,舍身前来为谯县解危,今日在此无故激斗,岂非丢了游侠之雄的颜面?算看在我许褚的份上把剑收起来,不然你们两皆别想好过,我动手可收不住力。”
只见许褚说完,夺过黑脸游侠的佩剑,“咔嚓”一声,重重插在城墙的缝隙间深入数寸,剑身没进去三分之一,差点当场崩断。
黑脸游侠见他人都望过来,而浓髯的竖子昂起头转向一边,怒冲冲掀开衣袍露出带血痂的伤口,怒目而视道:“余守此墙与贼寇大小力战十三次,身受创伤四次,同乡五人皆死尽,今日却遭小人如此侮辱,我还有何脸面生于世间,返回乡里?”
“不过有死而已,有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