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72节

  是了,外祖母上了岁数,虽大事能拿主意,可又哪里管得住旁人之口?

  黛玉也不去计较是谁在往外传,只道:“瞧着字迹、印信是真的,不过那书信是正月十六写的,一直不曾得了陈家回信,想来是作罢了。”

  王嬷嬷急了,扯了黛玉的手儿道:“姑娘糊涂,怎能就此作罢?”

  黛玉眨眨眼,俏皮道:“大舅舅也是这般说的,因是我便与远大哥约定了,若我及笄前他过了秋闱,那书信就是婚书;若他蹉跎年华,书信便只是书信。”

  王嬷嬷略略思量,讶然里带着一丝欣慰,另一手拍了拍黛玉的手儿,道:“姑娘做得好。不过……是不是太苛刻了?须知老爷也是熬了十几年方才中举,三十六岁才点了探花。”

  黛玉道:“我自是知晓……奈何我又能等几年呢?”

  翻过年来,黛玉就十一了,女子十五及笄,她这等大户人家女子能多留几年,最多十八就要出阁了。且贾母上了年岁,还不知能支撑几年,只怕及笄左近黛玉的婚事就要定下了。

  王嬷嬷劝慰道:“依着我,此事姑娘也不必太苛求,往后我与雪雁也仔细瞧瞧那位的人品、心性。若人品才俊都是上乘,高中皇榜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黛玉羞怯着点了下头。

  一旁的雪雁瞧不下去了,说道:“姑娘可瞧仔细了?老爷都不曾提过,说不得那书信就是伪造的——”

  王嬷嬷扭头呵斥道:“住口!姑娘亲眼瞧过了,笔迹、印信都是真真儿的,哪里假的了?”

  说句不好听的,为林家宗祧计,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总好过在宝玉一棵树上吊死。

  那宝玉只在脂粉堆里打滚,自小被贾母宠溺得不像样子,前些时日据传还跟那秦钟与智能儿一道儿厮混……这等不知检点的浪荡哥儿,哪里是良配了?

  雪雁讷讷不言,垂头思量了好一会子,忽而恍然,这才明白王嬷嬷与姑娘所思。目光在王嬷嬷与黛玉之间游移了一阵,这才笑道:“姑娘放心,远大爷房里的红玉我也识得,往后多来往几回,保准扫听得清清楚楚。”

  黛玉嗔道:“也不用这般刻意……府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私底下留意了,再说与我听就是了。”

  雪雁不迭点头。黛玉想起昨儿个陈斯远送了青花瓷的人偶,又道:“他昨儿个送了见面礼,我也不好怠慢了,你去书架上寻了那残本《王文公文集》,得空代我往后头走一趟。”

  《王文公文集》乃是南宋雕刻版,全文一百卷,如今只剩下六十几卷的残本。

  雪雁应了一声,起身便去找寻,结果转头便见碧纱橱的纱幕晃动,好似方才有人停在那儿一般。她惊疑一声,王嬷嬷也瞧着不对,紧忙出了碧纱橱观量。恰此时琥珀自贾母房里出来,二人迎面撞见,王嬷嬷就笑道:“方才可是有人回来了?”

  琥珀笑道:“方才一直守着老太太,我也没瞧见,许是鸳鸯看过了兄嫂才回来过?”

  王嬷嬷笑道:“那兴许是。”

  琥珀笑着错身而过,寻了茶壶自去沏茶。王嬷嬷面上笑容敛去,回身又进了碧纱橱,扯了雪雁交代道:“往后有事儿……不好与紫鹃说。”

  雪雁这会子已然反应过来,不迭点头道:“我知道了,往后只与嬷嬷、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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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霰斋。

  宝玉头晌在老太太跟前耍顽了半日,这会子也在小憩。

  袭人自外头笑着回返,晴雯正坐在椅子上作着女红。袭人过来扫量一眼,见那帕子针脚细密,其上荷花栩栩如生,顿时称赞道:“瞧这针脚手艺,你便是不做丫鬟,外头只怕也要大价钱请了去做针线上人呢。”

  晴雯得意一笑,说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袭人道:“刚巧撞见玉钏儿,就多说了几句话。”顿了顿,袭人转而说道:“倒是方才在东大院听婆子嚼舌,说是林姑娘与那位远大爷早有婚约,只等林姑娘及笄后便要成婚呢。”

  “嘶——”绣针刺破指肚,晴雯蹙眉将指头衔在口中,吮吸了两口方才蹙眉道:“哪儿的婆子胡乱嚼舌?这事儿也是能胡诌的?”

  袭人笑道:“无风不起浪,我看这事儿八成有说道。”

  晴雯生得灵巧风流,因着年岁小,性子倒是有些急切。闻言哪里还坐得住?

  她被赖家送到老太太跟前,其后又被老太太指派到宝玉身边儿。贾母虽不曾明说,可赖嬷嬷私底下与她说过,老太太相中了她,有意抬她做宝玉的姨娘。

  她比宝玉还小一些,因着一手精湛女红,便有些恃才傲物。素日里与宝玉相处,从来都是当做朋友,也因着心中傲气,始终不曾像碧痕、袭人那般与宝玉厮混。

  这些年宝玉渐大,那劳什子‘金玉良缘’四下流传,下头人一会子说老太太看好两个玉儿凑在一处,一会儿又说太太看好两个宝凑在一处。

  晴雯心下思量过,林姑娘虽不食烟火气,却瞧着可亲;反倒是那位宝姑娘,平素虽笑着,偏身上却少了人气儿。

  因是晴雯心下,更想两个玉儿凑在一处。

  而今听闻林姑娘忽而有了婚约,晴雯这爆炭性子又怎能不急?

  她思量了下,好似袭人说的对,当下便跳下来。

  袭人紧忙阻拦:“诶?你去做什么?”

  晴雯道:“无风不起浪,这等事儿总要让宝玉去寻老太太做主。若是真的,总要问明缘由;若是假的,定要给那些乱嚼舌的一个好儿!”

  袭人装模作样阻拦两下,到底被晴雯甩开,眼看晴雯一溜烟也似去了卧房,袭人嘴角上翘,这才慌忙去追:“二爷还睡着呢,你莫吵了他!”

  宝玉这会子小憩半晌,已然被吵醒,结果醒来便听得晴雯叨叨叨说了一通。他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仔细回想了晴雯所说,顿觉天旋地转!

  林妹妹竟有了婚约?什么时候的事儿?不对,定是假的!

  “假的!我去找老祖宗!”

  宝玉起身也不穿鞋袜,赤着脚往外就跑。袭人拦了一遭,与晴雯好歹伺候着宝玉穿戴齐整,这才跟着宝玉往荣庆堂跑。

  临出绮霰斋前,袭人觉着不对,紧忙扯了麝月道:“瞧着二爷又要发了性子,你快去找太太来!”

  麝月不敢大意,紧忙丢下活计去寻王夫人。

  宝玉一路疯跑到了荣庆堂,此时贾母还不曾醒来,他却不管不顾往碧纱橱闯。

  王嬷嬷赶忙拦在门前,道:“哥儿,姑娘这会子还没起呢,要不哥儿再等等?”

  宝玉推搡两下,叫嚷道:“你起开!林妹妹,林妹妹!那婚约是真是假!林妹妹!”

  王嬷嬷不肯躲开,宝玉急切之下一记窝心脚踹出去,王嬷嬷‘诶唷’一声倒进了碧纱橱里。

  此时黛玉已然在雪雁服侍下穿戴齐整,雪雁见王嬷嬷挨打,气不过上前理论:“宝二爷要见我们姑娘,好歹等姑娘换了衣裳再进来,硬闯还打人算怎么回事儿?”

  宝玉不理雪雁,只直勾勾盯着黛玉,道:“颦儿……”

  黛玉脸色骤变:“不过是当日顽笑之语,你往后还是别提了。”

  宝玉顿时定在当场,额头热汗直流,面上紫胀,踉跄两步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于他心中,黛玉这话便是诀别,从此林妹妹就要许人了。

  此时叫嚷声吵醒了贾母,须臾便与鸳鸯、琥珀一道儿出来,遥遥看着宝玉发疯,贾母急切间叫了宝玉几声,见其不答,立时看向黛玉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贾母那神色竟满是埋怨,黛玉心下委屈,霎时间掩面哭了出来,道:“我不过是让他不要乱叫,谁知他就发了癫!”

  贾母也不理会黛玉,丢了拐杖将宝玉搂在怀里,只一声声叫着宝玉。

  不待宝玉回话,外头脚步声匆匆,却是王夫人领着人匆忙赶到。眼看宝玉模样,王夫人顿时骇了一跳,紧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说罢乜斜一眼黛玉,眸中怨毒溢于言表,黛玉见了哭得愈发厉害。

  宝玉忽而涕泪横流,道:“林妹妹都要许人了,要许人了!”

  贾母这会子反应过来,定是那事儿流传了出去。心下暗骂不已,出口只得安抚道:“宝玉莫急,凡事好说。你林妹妹还在,哪里就许人了?”

  王夫人上前见过贾母,紧忙打发丫鬟扯住宝玉,待贾母与王夫人落座,那宝玉缓和一阵,便将晴雯所说复述了一遍,临了才道:“老祖宗,妈妈,这事儿……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贾母只蹙眉道:“谁与你说的?”

  “晴雯。”

  贾母与王夫人当即看向晴雯,贾母面上失望,王夫人则意味难明。

第109章 陈斯远请神

  “林妹妹是何等样儿人?那姓陈的又是何等样儿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本就是云泥之别,林姑父怎会将林妹妹许给他!”便见宝玉疾走几步,一下子跪在贾母面前,道:“老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那婚书到底是真是假?”

  贾母正要开口,王夫人禁不住上前扯了宝玉道:“宝玉,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儿!黛玉既有婚书,来日婚嫁也是人家的事儿,又与你何干?”

  “我——”宝玉张口欲辩,可瞧了眼啜泣不语的黛玉,又说不出话来。

  他这会子虽知了人事儿,可因着终日混迹脂粉丛中,于男女大防不当一回事儿,更没想着来日与谁厮守终生。

  他心下只想着姐姐、妹妹始终围在其身边儿,若一直留在家中那才好呢。若选了黛玉,那宝姐姐、湘云又该如何?

  贾母此时道:“那事儿如今还做不得准,玉儿说了,除非远哥儿在玉儿及笄前过了乡试,不然就不作数。顺天府乡试才取三十六人,两三千人争抢,他哪儿来的本事中举?”

  王夫人不爱听了,只道:“还不快起来,再敢胡闹,我去叫了老爷来!”

  宝玉顿时吓得身形一颤!

  贾母赶忙拢在身边儿,蹙眉道:“好端端的你吓唬他作甚?”

  王夫人不好与贾母计较,只狠狠剜了晴雯一眼,训斥道:“好好的哥儿都让你们拐带坏了!”

  此时外头忽有丫鬟入内,叫道:“不好啦,老爷提了哨棒来了,说是要打死宝二爷!”

  “啊?”

  荣庆堂内众人皆惊,宝玉吓得赶忙爬上贾母的腿,哭喊道:“老祖宗救我!”

  贾母一边厢抚宝玉背脊,一边厢蹙眉道:“让他来,想打死宝玉,就先将我打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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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斯远院儿。

  这日陈斯远自邢夫人院儿回返,便钻进书房里研读时文。用了过了午点,陈斯远只觉肩颈酸疼。

  柳五儿瞧在眼里,抿嘴瞥了一眼外间忙活的红玉,便放下书卷,错过来为陈斯远揉捏。

  陈斯远舒服得哼哼两声,捧着书卷道:“往上一些,稍稍用力……对。”

  柳五儿来日一些时日,时常便在书房里翻阅书卷,有时也会翻看陈斯远的手记,内中有一些涂鸦之作,又有一些惊艳的诗词。

  她虽是家生子,却生着一颗姑娘心,尤为仰慕这等人品才俊上乘的书生。此时见陈斯远惫懒,便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正要开口说话,忽而便听得房门撞开,抬眼就见小丫鬟芸香好似踩了风火轮一般冲进了书房。

  红玉教训道:“疯跑什么!”

  芸香却不管,进得书房里,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爷,不好啦!我,我瞧着宝二爷疯了也似从绮霰斋跑出来,一径去了荣庆堂。哈……哈……那事儿定是被宝二爷听了去,说不得就要闹起来。”

  “嗯?”陈斯远放下书卷。宝玉闻听之后会闹起来,这事儿本就在意料之中。

  芸香又道:“大爷……宝二爷发了性子不管不顾的,会不会又气了林姑娘?”

  这还用问?事涉自个儿与黛玉婚约,宝玉可不就要炸了!说不得逼问黛玉一番,又抄起通灵宝玉开无双。

  如今他这个身份,不好往荣庆堂去,更不好阻拦宝玉。

  可有道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宝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了亲爹贾政。陈斯远便思量着,他自个儿不好出面,那不如去寻贾政?

  看看西游记就知道了,打不过妖怪怎么办?请神仙啊!

  当下便问道:“老爷可曾回府了?”

  这大顺官员有多逍遥呢?以贾政为例,每日点卯,其后用早饭,喝一杯茶略略办些公事。到了中午与同僚吃一顿工作餐,有良心的待到下午未时,没良心的直接就走人了。

  这下午,或是归家,或是宴饮,或是四下走访,总之都是官员自个儿的时间。

  小丫鬟芸香回想了下,笃定道:“回来了,好似在外书房,我听柳嫂子提了一嘴,说是往外书房送茶点!”

  陈斯远霍然而起,说道:“老爷待我不薄,正要去谢过引荐之恩。”

  当下披了斗篷,径直往前头贾政外书房寻去。

  因得了王夫人之命,陈斯远这回直接横穿东大院,从李纨房旁的夹道穿出来,一路寻到东路院的外书房。

  寻了小厮通报,等了须臾,小厮便引着陈斯远入得内中。

  陈斯远搭眼观量,便见除了贾政之外,有几个清客,还有个不认识的老先生,正对着图画指指点点。

  贾政见了陈斯远,点点头道:“远哥儿寻老夫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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