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58节

  红玉只是胆子大,那两个可是不要脸!这贸贸然来了一个,只怕往后有的斗了!

  细细思忖,那柳五儿自命不凡,素来心高气傲,只怕也不会使那等狐媚子手段。若果然领了来,说不得一时半刻也不会顶替了自个儿,待香菱一回来,外头那些狐媚子便是再有手段也得干看着。

  也是因着这般想的,红玉这才转了念头。今儿个一早与柳嫂子打了包票,转头紧忙与陈斯远说道了一番。

  陈斯远漱过口,便又往书房里研习时文。自前明至今三百多年,八股文早将能出的题目尽数出了一遍。

  或许前明时起八股更为紧要,可时至今日,反倒是那破题、承题尤为紧要。为何?盖因各地学政、地方官不做人,也不知是哪个贼厮突发奇想,搞出了截搭题目来。

  前一句还是四书,后一句可能就是易经,原本南辕北辙的两句凑在一处,非要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纯纯是为难人。

  且这八股文可没什么标准作答,你破题、承题自成一体,自是比旁人亮眼,便是其后的八股论述略有瑕疵,那也算瑕不掩瑜。

  不过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府试、乡试好歹要些脸面,或许出的题目有些偏,但极少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截搭题。加上顺天府天然收录秀才、举人比各地多,是以冒籍、转籍者不胜枚举。

  听闻太上在位时就闹出一桩事来,太上点翰林随驾,忽而点了一人问起籍贯。那人操着一口绍兴口音信誓旦旦道:“回圣人,臣乃顺天府人士。”

  太上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转头寻了大学士严查此事,一径开革了七名进士。后来发现管不住,太上又别出心裁搞出了个听音御史。

  何为听音御史?

  就是会试的时候逐个问考生籍贯,听辨其口音,若不对立刻开革。

  这一点陈斯远倒是不怕,许是前世乃是北地人士,其口音与此时京师口音极为相类,只个别词汇稍有差别。

  就好比此时说‘多早晚’,历经变迁,前世就成了‘多暂’。陈斯远有前世底子在,自信过个一年半载的,莫说是半吊子听音御史,就算京师土著也听不出他的口音来。

  正思量间,外间传来响动,小丫鬟芸香叫了一声,旋即便有苗儿行了进来。到近前屈身一福,道:“大爷,太太寻大爷呢,瞧着好似有急事儿。”

  “急事儿?”

  陈斯远开始蹙眉,暗忖那邢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半点城府也无,这般下去能瞒得了谁?

  当下起身裹了斗篷,因着红玉不在,苗儿便抿着嘴上前为其系绦丝。系过了,抬眼羞怯怯瞧了他一眼,方才要垂下螓首,陈斯远忽而探手拿住她的右手,观量着其上的破口道:“姐姐怎地伤了手?”

  苗儿心下噗通噗通乱跳,张口结巴道:“一早儿……睡迷糊了,给……太太插簪子……不小心划了手。”

  陈斯远道:“这破口瞧着不浅,姐姐这几日莫要粘水,免得来日肿胀化脓。罢了,我还是给姐姐裹上吧。”

  说话间扯了随身帕子,仔细为那大拇指缠裹起来。苗儿木头桩子也似的随他摆弄,一开始只敢偷眼观量,待后来大着胆子直勾勾瞅着他,恨不得立时就扑在其怀里。

  系好帕子,陈斯远晃了晃,笑道:“手艺不好,要不我让芸香过来解开再重新缠裹了?”

  苗儿一缩,将那缠裹好的手背在身后,一双眸子水润润笑道:“这样就极好,多谢大爷了。”

  陈斯远道:“总大爷大爷的,听着生分,姐姐是姨妈身边儿人,叫我一声哥儿也是寻常。”

  苗儿抿嘴娇笑不已。

  外间又有响动,想来是红玉回来了。苗儿做贼心虚也似紧忙退开一步,又整理了衣裳,这才催促陈斯远往东跨院去。

  过了内仪门进得正房里,陈斯远转过屏风便见邢夫人靠坐软塌上,眉宇间难掩愁绪。

  陈斯远才见了礼,邢夫人便急切一摆手,道:“都退下吧,我与哥儿说说话儿。”

  苗儿、条儿各自退下,不待陈斯远落座,邢夫人便急切道:“糟了糟了,昨儿个也不知大老爷犯了什么邪,竟说也要往妙峰山走一趟!这可如何是好啊?”

  “嗯?”陈斯远纳罕道:“无缘无故,他去妙峰山做什么?”

  邢夫人骂道:“那老不修也不知从哪儿扫听的,说治国公府马尚前回走了一趟妙峰山,转头儿一炮双响,两个妾室都有了身孕……”

  陈斯远哭笑不得,便道:“他去就去呗,大不了那事儿再行计较……”

  “不行!”邢夫人说话间起身快步到得陈斯远近前,一偏腿干脆坐在负手上,蹙眉说道:“此事我谋划了半月,眼看要成事,忽而就生了变故。若错过了这回,只怕下回更难了。”顿了顿,又看向陈斯远求肯道:“你,你快想想法子啊。”

  陈斯远问道:“大老爷这一去,那几个姨娘可要去?”

  “那倒没说。”

  “唔,若只多个贾赦,那倒无妨……”陈斯远笑着看向邢夫人,压低声音道:“连他一道儿迷晕了就是。”

  邢夫人道:“想得倒美,怎么迷啊?我从马道婆手里得来的药,顶多能迷晕两个丫鬟,哪里还能迷得了他?”

  却见陈斯远笑着一抖手,将一个油纸包塞在邢夫人手中。

  “这是——”

  “迷药,估摸着比马道婆给的强百套。里头有两枚黑丸,你偷偷含在舌尖下,到时候将这药粉掺进火盆、熏笼里,不出一盏茶光景,莫说是人了,便是野牛也迷晕了过去。”

  “果真?”邢夫人捏着油纸包,面上先是一喜,须臾忽而挑眉嗔道:“你果然是个贼!说,用这东西祸害了多少姑娘家?”

  陈斯远哭笑不得:“哪儿跟哪儿啊?我这是防身用的迷烟,可从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儿……”

  邢夫人幽幽道:“你那日半是吓唬、半是哄骗,还敢说自个儿不缺德……”

  所以就不能与女子讲道理。

  陈斯远笑着探手将其搂在怀里,只道:“情非得已嘛。”

  邢夫人只是絮叨一嘴,倒不曾继续说下去。只蹙眉思量半晌,又叹息道:“要不……这回就算了?”

  “啧!”陈斯远不乐意了。他算是回味过来了,邢夫人这性子半点城府也无,典型的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今儿个若不坚定其心,只怕来日还有反复。

  因是便道:“怎么就算了?反正夜里我翻了墙头来,若那会子他没晕,咱们只怕就要晕了。”

  “你……”邢夫人咬牙切齿一番,又舍不得半月谋划,到底还是点头道:“那,那我试试?”

  “嗯。”

  见其目光幽怨,陈斯远少不得费了一番口舌,这才施施然回返。

  余下几日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初五日。这日一早陈斯远到得前头东跨院,便见诸事停当,此番贾赦果然没带妾室。

  那邢夫人等车之际依旧心下难安,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陈斯远也不理会,只上前与贾赦说话。贾赦略略说了几句,便打发了陈斯远。

  陈斯远裹紧斗篷,骑了马匹,领着几名小厮前头开道。黑油大门敞开,三驾马车自内中行出来,出内城、外城,沿着官道往京西北妙峰山而去。

贾雨村其人

  贾雨村这人在书中看似奸滑、趋炎附势,通行本里先依附贾家,其后又抄了贾家,好像是个不仁不义的奸诈之徒。实际仔细分析分析,可能会得出不太一样的结果。

  看第一回,贾雨村秋天住在葫芦庙,看似穷困潦倒,要去京师赶考。甄士隐呢,是苏州的乡绅,一见此人觉得非凡,立马资助了五十两银子。

  看着是不是甄士隐对贾雨村有恩?

  咱们看范进中举,范进中了举后,立马有乡绅送上五十两银子。

  咱们现在可能不太理解,这个举人在古代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尤其贾雨村的年纪,生得相貌伟岸,这是一定能做官的。

  曹公成书年代,举人连续三次会试不第,就可以去京师选官。这个选官,就是面试。在甄士隐看来,贾雨村此人相貌堂堂,来日最起码是个知县老爷,他这五十两就是投资,而且是上赶着投资。

  所以文中贾雨村并不在意,转天也没告辞,直接走人了。

  第二回,贾雨村做官了。第一回文末有争议,有的版本说‘本县老爷’,有的说‘本府老爷’,我个人倾向是后者,起码贾雨村是知府。

  这意味着什么?中了进士,只有点了翰林进了馆阁,外放出来才能为知府。这说明贾雨村是翰林出身。

  贾雨村找到封家,怎么报答的呢?

  两封银子,四匹锦缎。锦缎这个价值不太好判断,感兴趣的查一查云锦。这锦缎里面有金丝,又有鸟类羽毛,制作起来非常耗人工,是寻常绸子的二十倍价钱以上。

  再说这两封银子,现在看可能不好理解,但在明清之际,一封银子是五百两。

  有个词儿叫二百五,怎么来的?就是从一封银子五百两这儿来的。

  二百五,谐音半封。

  之后贾雨村要纳娇杏,又给了封肃一百金。红楼一文里,提金,说的就是一两金子。

  这一百金,折合也快一千两银子了。

  四匹锦缎价值不好说,一二百也行,要是御赐的,上千两也可能。

  单只算银钱,贾雨村里外里给了一千两银子,一百两金子。

  且大家不要以为贾雨村是见色起意,他这会儿是知府大老爷,随便一句话有的是人给他送妾室,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偏偏他对娇杏念念不忘。

  后来原配一死,娇杏扶正了。

  前头我介绍过,平常的侍妾,不大可能扶正。

  所以当时应该是封肃先收养了娇杏,放其良籍,这才给贾雨村做了妾,也就是说娇杏只有是良妾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扶正。

  看到这儿再想想,贾雨村为了五十两银子,给甄家的回报够不够多?

  咱们再往下看。

  贾雨村当了一年知府,被人弹劾了,罪名是‘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

  生性狡猾这不叫罪名,‘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也有点扯淡,律例里哪一条有这说法了?

  前头有一句,叫‘贪酷之弊’,后面跟了一句‘恃才侮上’。

  若贾雨村真是贪酷,那罪过就大了。真论罪,就不止是罢官那么简单,很可能严重点就要抄家,寻常都是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真要是这个罪名,贾雨村日后不可能起复。

  咱们看,贾雨村此人一开始是汝州知府,起复后成了金陵知府。金陵在明代是陪都,就算到了清代那也极重要。举个不恰当例子,相当于贾雨村从肇庆丢了官,转头成了深圳第一人。

  这说明什么?他肯定被平反了,那罪名一定掀过去了。

  以张捷先生的说法,贾雨村恃才傲物,大抵是得罪了人了。清代有养廉银,知府一级大概2500到3700两,这银子可不是单纯给你花的,你得用来走动关系。

  回过头来看贾雨村给甄家的,一千两白银,一百两金子,四匹锦缎,是不是就跟养廉银对上了?

  贾雨村没钱走动关系,上级不满意,直接找了个罪名给他罢官了。

  这个罪名应该是‘擅纂礼仪’。

  问题出在娇杏身上。此时以妾为妻可是罪过,又有官员不可在履任地方娶妻。

  这话看怎么说,说贾雨村贪恋女色,他就罢了官。回头又是怎么起复的呢?往好了说,说贾雨村与娇杏相识于微末,贾雨村发迹后不往旧人。

  官字两张口,这么一说,皇帝一琢磨也对,贾雨村还是翰林出身,相貌堂堂,皇帝也就放了其一码。

  至于贾雨村起复,既然此人是翰林出身,那理应与林如海认识。一个翰林老爷去给黛玉这个小女孩当老师,实在大材小用,这里就有贾雨村通过林如海起复的意思。

  林如海探花翰林,外放扬州,肯定不止是七品巡盐御史。寻常翰林外放都是知府,林如海可能只是七品巡盐御史?我个人更倾向于,林如海是盐运使,这可是三品的官职,有兵权的,寻常布政使都比不上。

  这往后就有了贾雨村送黛玉一次入京。等林如海死后,贾雨村又第二次送黛玉入京。其后贾雨村平步青云,原文中再出现,已经是兵部大司马,这是兵部尚书,而且还能参赞军机。

  说白了,这人眼看就入阁拜相了。

  他能快速升迁,拿的就是林如海的政治遗产。

  有人肯定要提香菱。香菱一案,我会在文中表述,这里就不多提了。

  看到此节,是不是对贾雨村印象有了改观?按通行本来看,其后贾雨村抄贾家,其政治逻辑就是替黛玉报仇!

  贾家对贾雨村没恩惠,林如海对贾雨村有大恩,护送黛玉二次入京,林如海一定托孤给贾雨村了。所以黛玉一死,贾雨村就算只为名声计,也要整死贾家。

薛蟠案中的香菱

  接着对贾雨村的分析说。

  贾雨村对于甄家,可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处置薛蟠一案时有没有护着香菱呢?

  咱们看原文: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自然将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

  贾雨村说不妥,转天胡乱判了案子,又将门子寻了由头发配了。

  贾雨村怎么判的?大抵就是用了门子的办法。

首节 上一节 58/3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