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又忽觉不对,蹙眉道:“不行,还是来年再说吧。蔷哥儿去了,总要发引了才好去锦香院耍顽。”
二人不便在黑油大门前杵着,便一道儿自东角门进了荣国府。待薛蟠换了马匹,二人一个往里一个往外,陈斯远这才想起来,薛蟠可没内宅穿行的本事,便只好跟着他一路走私巷往后门而去。
路上,薛蟠那厮感慨连连,道:“前一日还在一处喝酒耍顽,谁承想夜里人就没了。”
陈斯远思量着问道:“到底怎么死的?”
薛蟠就道:“衙门仵作看了一回,说是先中了炭毒,其后火盆起了火,这才将蔷哥儿等一道儿烧成了焦炭。
珍大哥看了一遭,转头打发蓉哥儿治丧。估摸着前头大办一回,宁府也空了,是以这回只停灵七日就要葬进祖坟。今儿个又商议着从别房过继个小的,承了蔷哥儿这一房宗祧,哎,都是糟心事儿!”
陈斯远默然不语,心下无悲无喜。想着既然是那贵人动手,说不得便将顺天府仵作买通了,因是这才查出来个先中炭毒再失火。
此时就听薛蟠又道:“说来也奇,可算是流年不利,远兄弟猜我方才往哪儿去了?”
“文龙兄这话问的,我又如何得知文龙兄去了何处?”
薛蟠道:“上回蓉哥儿媳妇发引,宾客里有个冯紫英、卫若兰,远兄弟可还记得?”
这二人陈斯远自是知晓,可脱口却道:“好似有些印象。文龙兄是说,方才去寻了这二位?”
“哪儿啊?”薛蟠蹙眉道:“流年不利啊,我头晌才得了信儿,你猜怎么着?冯紫英、卫若兰二人往铁网山射猎,不知怎地惊了马,竟从崖上摔了下来。”
“啊?”
“诶唷,你是没瞧见,那叫一个惨啊,尸身运回来都瞧不出人形了。卫若兰下半截身子没了,冯紫英更是少了半边脑袋。”
山中野兽众多,摔死过去,若寻的迟了,可不就要被野兽撕咬?问题是这是巧合吗?
恐怕不是吧!
没记错的话,直到红楼前八十回都没提这二位如何了,怎地这会子就死了?
陈斯远顿时眉头紧蹙!先是贾蔷,跟着是冯紫英、卫若兰,莫非贾蔷从秦氏口中得了消息,又去寻了冯紫英、卫若兰二人,这才做下好大的事来?
越想越有可能啊。
贾蔷虽说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可并没什么本事、势利。那冯紫英乃是老将军冯唐之子,卫若兰也是王孙公子,且冯紫英此人交游广阔,身边市井游侠之流萦绕。
这二人合在一处,有了贾蔷的消息,极有可能劫了那一笔财货!
陈斯远又禁不住暗忖,那贵人到底是谁?杀个贾蔷也就罢了,连冯紫英、卫若兰都一道儿杀了,这般横行无忌,到底是北静王还是忠顺王?
虽明知不该深想,陈斯远却禁不住去思忖。
一旁的薛蟠絮絮叨叨说着二人情形,转眼自梨香院与陈斯远小院间的小门进了荣国府。
与薛蟠辞别,陈斯远心事重重回返自家。钻进书房里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叹息一声。他如今不过是个小虾米,说起身份连贾蔷都比不过,便只能懵懂着随波逐流。
罢了,多想无益。
一径到得晚点时分,红玉往东大院去取食盒,此时小丫鬟芸香贼头贼脑地寻了进来。
自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观量了一眼,陈斯远瞧在眼中,顿时噗嗤一声笑了。
指点着芸香道:“你又要闹哪样?”
小丫鬟芸香讪笑着行到陈斯远身前,规规矩矩屈身一福,道:“给大爷道喜了。”
“喜从何来?我怎么不知道?”陈斯远丢下书卷,笑着问道。
芸香眼珠乱转,道:“那好事儿生生被红玉瞒下了,大爷自然不知道。”顿了顿,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方才我去送脏衣裳,被柳嫂子堵了个正着,说是想为她家五儿姐姐寻个差事。
赶巧,大爷身边儿的香菱姐姐去寻亲了,柳嫂子就想送五儿姐姐过来。之前还特意寻了红玉的娘说过,偏后头就没了下文。呵,猜都不用猜,一准儿是红玉瞒了下来!”
柳五儿?陈斯远回思一阵,好似记得这个名字,偏偏记不起是个什么情形。
芸香小嘴巴巴儿道:“大爷不知,五儿姐姐生得好颜色,就是身子骨有些单薄。前些年一到秋冬就犯病,这二年才好转了些。”顿了顿,又递话道:“论起颜色来,便是宝二爷身边的袭人姐姐也比不过呢。”
她这么一说,陈斯远倒是回想起来几分,好似这个柳五儿日后被冤枉了一回,旋即重病一场,再往后如何就不记得了。
陈斯远回过神来,忽而板着脸教训道:“胡闹,你道我是那等荒淫无度的不成?”
“啊?”芸香眨巴眨巴眼睛,抱屈道:“我又没说如何,这颜色好起码看着顺眼。”
恰此时房门推开,红玉提着食盒入内,只瞥了一眼,小丫鬟芸香顿时噤若寒蝉,赶忙与陈斯远道:“那……大爷,我先回了!”
说罢颠颠儿就跑,结果一把被红玉揪住后颈,教训道:“你又跑来大爷跟前儿七说八说些什么?”
“没,没什么。”说话间可怜巴巴瞥向陈斯远。
陈斯远便道:“说是柳嫂子求到了她头上。”
红玉一怔,心下愈发着恼,却撒开手来,任凭芸香一溜烟的跑了。
待回转身形,红玉便有几分急促,双手攥着衣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挪步到了陈斯远跟前,低声道:“大爷,我——”
“嗯,这事儿你不说就对了。”
红玉又是一怔。
就听陈斯远道:“我如今客居荣国府,哪里敢张口讨要丫鬟?这事儿不提也罢。”
红玉顿时放下心来,笑着道:“大爷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陈斯远笑着摇头,旋即起身去用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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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跨院。
贾赦熏熏然回返,只道是故旧请了酒。
邢夫人这会子瞧这老货愈发不顺眼,却也耐着性子吩咐苗儿、条儿打了水、沏了酽茶伺候着。
贾赦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到底自袖袋里掏出一叠文契来,得意道:“你且瞧瞧,来日这处房产给三姐儿添妆。”
邢夫人接过来扫量一眼,见只是个三合院,连耳房都算上才九间,再一看地点——善果堂后,顿时险些鼻子都气歪了!
外城也就罢了,还挨着城墙。那地方的民居有个说道,但凡起了战事,头一批拆除的就是这些屋舍。
外城屋舍均价三十两左右,这地方一间房能卖二十两都烧高香!
哪儿比得上那小贼啊,两千两本金返还,算上赚的,邢夫人给了邢三姐三千两,自个儿还能剩下一千五百两呢!
心下鄙夷不已,邢夫人却捏着鼻子奉承道:“诶唷,老爷果然言而有信,我这就代三姐儿谢过了。回头她得空家里来,我再让她自个儿道谢。”
贾赦随意一摆手,道:“三姐儿年岁不小,赶紧出阁是正经,可不好学傅试那妹妹,至今也没说个人家。”
邢夫人笑吟吟没答话。贾赦忽而歪头道:“你是不知,上回傅试见了远哥儿,可是好一番扫听。可听得远哥儿如今也无功名傍身,顿时就转而问起了宝玉来。”
“宝玉?”邢夫人道:“傅试的妹妹比宝玉大不少吧?”
贾赦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来:“差了八岁,别说宝玉,比远哥儿还大五岁呢。啧啧,也不知那傅试是如何想的。”
邢夫人听闻此言,顿时暗自咬牙不说话了。八岁怎么了?她与小贼差了十五岁呢,还不是琴瑟相和……
贾赦此时又道:“是了,过几日你要往妙峰山去求子?”
“是,这事儿老爷不是应了?”
贾赦却端起茶盏来浑不在意道:“也好,我瞧瞧到时要是得空,也与你一道儿去。”
“啊?”邢夫人大惊失色。心道你要是去了,那可真就是好事变坏事了。心思急转,邢夫人赔笑道:“这等小事儿,老爷也不用亲去……有远哥儿奔走着,几日也就回来了。”
贾赦却摇头道:“不好,必须亲自走一趟。”顿了顿,与邢夫人道:“你不知,马尚那老货去求了一回,过了月余竟一炮双响,两个妾室都有了!”
第94章 反复
什么一炮双响,邢夫人听得心不在焉,这会子只心下哀叹时运不济……贾赦若一道儿去了,哪儿还有自个儿与那小贼的好事儿?
略略附和几声,那贾赦倦意上来,打着哈欠起身自去前头寻那几个姨娘去了。
邢夫人一时间六神无主,心下又患得患失起来。思忖良久拿不定主意,只好寻思着来日再去寻陈斯远。
陈斯远院儿。
陈斯远听得窸窸窣窣声响,睁开眼便见雪白背脊背对着自个儿。连着同床共枕几日,红玉起先还有些羞怯,待后来胆子愈发大,昨儿个推说炕头烤得慌,夜里竟将中衣褪下,只一身亵衣钻了被窝。
二人自是少不得耳鬓厮磨一番。刻下醒来看将过去,自有一番赏心悦目。那背脊雪白,中有肚兜的红绳系着,下身则是方才到大腿的亵裤。
披了中衣,红玉扭过头来正对上陈斯远玩味的眼神,她面上虽羞怯,口中却大大方方道:“听说今儿一早又有豆腐皮包子,大爷好似极得意这口儿,我过会子早些去,多给大爷要一些回来。”
“嗯。”
陈斯远应了一声,自被窝里伸出双臂来,那红玉便乳燕投林一般贴服在其怀里。
陈斯远摩挲着背脊,轻声道:“过几日我要随着姨妈往妙峰山走一趟,你提前准备好物件儿,自个儿就不用跟着去了。”
红玉奇道:“我不去,大爷莫非要带芸香那丫头?”
“她也留下。”陈斯远道:“来回二百里,说不得还会撞上风雪,你跟芸香就不用遭这一趟罪了。”
红玉禁不住嗔道:“我来大爷身边儿是伺候大爷的,怎能畏苦畏难?如今反倒要大爷替我着想,传出去人家还不知怎么说我不知规矩呢。”
陈斯远轻轻搂了搂红玉,在那粉嫩樱唇上轻轻一啄,笑道:“我拿你当自个儿人,可不就要心疼?总之我自个儿去就成了,三五日的也就回返了。”
红玉缩在其怀里不言语,心下既熨帖,又有些酸涩。自家大爷不比这府中的哥儿,听闻在扬州早就经历过风风雨雨。想从前大爷身边就只燕儿一个伺候的,只怕许多事都要自己来。
自个儿果然不曾想错,到得这般人身边儿果然是极好的。
红玉情知陈斯远说出口从不改口,思量了一会子就道:“那我过会子去寻苗儿、条儿两位姐姐说说,求了她们照料大爷。”
“嗯。”陈斯远应了一声,这回没说旁的。
二人略略温存,红玉便起身拾掇了,先去取了食盒来,这才伺候着陈斯远起身。
不过盏茶光景没见,红玉脸色就难看了几分。陈斯远略略思忖,便调笑道:“可是被柳嫂子为难了?”
红玉摇摇头头,道:“旁的还好,就是有些阴阳怪气。”
陈斯远笑道:“你不会说自个儿早就说了,只是我还没吐口?”
红玉道:“那不是将大爷给卖了?回头儿柳嫂子怨恨,再给菜汤里头吐口水怎么办?”
这倒是将陈斯远问住了。红玉又道:“我仔细想了想,五儿过来也好,往后起码咱们吃食上不用担心了。”
陈斯远道:“不是还有个小灶?回头儿咱们自个儿试着做,又能抛费几个银钱?”
红玉道:“便是自个儿做,总要问厨房采买肉、菜,这外头的吃食可带不进府里。”
见陈斯远纳罕,红玉又说了一遍荣国府规矩。大抵上外来的吃食,除非是查验过了的,否则不许带进来……许是怕被人投毒?
红玉观量陈斯远神色,见其不说话了,这才道:“因是我方才与柳嫂子应承了,大爷若是不痛快,五儿那月例从我这儿扣就成了。”
陈斯远探手戳了下红玉脸蛋,笑道:“我还差你那点银钱?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五儿来吧。”
红玉这才笑道:“大爷同意了就好,不然我还不知怎么跟柳嫂子交代呢。那我来日领了五儿来拜见大爷?”
陈斯远略略思量,自个儿怎么好似中了红玉的话术?观量一眼,见红玉面色如常,陈斯远心下暗自古怪。之前提都没提,如今又要将五儿领来,红玉是什么心思?
“大爷?”
“哦,行。”陈斯远应下。
红玉笑着颔首,便伺候着为陈斯远束了发髻。待用过了早点,红玉便言语一声儿,径直往柳嫂子家中寻去报喜去了。
她原本也没想着将那柳五儿领来,奈何今儿一早听下头婆子嚼舌,说是东跨院的丫鬟上赶着请自家大爷吃胭脂,大爷不解风情,反倒说了好一通那胭脂颜色不合时宜的话。
红玉直听得心下别扭。有道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不问自知,那一准儿是大太太身边儿的苗儿、条儿。如今香菱这一去,房中缺使唤人,说不得大太太便将其中一个打发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