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27节

  那邢三姐一走,邢德全顿时活络起来,耳听得那箫声停下,便禁不住说道:“好好的箫硬生生吹成了老鸹叫,都是行三,姓尤的只怕比我三姐姐还要凶上几分!”

  陈斯远思量道:“姓尤?可是尤老安人一家?”

  那日就听尤家提及过,说其居所与邢家离得极近。

  “可不就是?”邢德全撇着嘴浑说道:“也不知是不是祖上没积德,怎地就与那母大虫挨在一处。”说话间抬手朝西一指,道:“隔着一条窄巷,那边厢就是尤家。”

  陈斯远依稀记得,西边厢那处居所乃是一处二进小院,后头便是朝庆庵。尤老娘既为安人,那其亡夫便是正六品的京官。看其居所可见寒酸,却不知又怎么与宁国府攀扯上干系,将尤氏嫁进宁国府为继室。

  又想起尤三姐那勾人的眼神儿,陈斯远心下一动,又强行按下。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么先行寻了破局之法,要么寻了遁走之方,否则哪里还有心思渔猎女色?

  当下与那便宜舅舅邢德全漫说一气,待到晌午时邢三姐自后头过来,招待着陈斯远吃了席面。那席面瞧着还好,有鱼有肉,却略显粗糙,少了荣国府那般的精细。

  待午时一过,陈斯远用过茶水便起身告辞。邢三姐不过说了些场面话,那邢德全却真个儿当了陈斯远是亲外甥,殷切送出门外不说,临别嘿然道:“远哥儿且等着,来日我便去寻了你,总要将这京师名胜游逛一番。嘿,莫说舅舅不照应你,那锦香院我可是熟门熟路,定给远哥儿介绍个一等一的姐儿!”

  陈斯远含糊应下,心下却全然没这般心思。大顺不是满清,太宗李过忽而奋起席卷南北,定鼎中原后又挥师北伐,径直杀进盛京将伪清上下屠戮一空。其后绵延至今,大顺从未有过海禁。

  因是东西交融比照满清自然尤有甚之。好的一面是,大顺尤重工商,西方学说、物件儿要不了多久便会流传至此;坏的是,那骇人的脏病也一并传了过来。

  往秦楼楚馆游逛?若是梳拢清倌人也就罢了,旁的哪里还敢沾?这年头可没什么特效药,一旦沾染了,轻则用了铅汞断子绝孙,重则没几年径直一命呜呼。

  且来日大观园中女子千娇百媚,他陈斯远若真个儿蒙混过关,那些姐姐妹妹岂不比劳什子花魁强百套?

  陈斯远不过饮了几杯水酒,骑在马上缓缓而行,溜溜达达好些时候方才回了荣国府。

  方才交还马匹,便见余四自外头快跑进来。到得陈斯远身前,余四拱手道:“远大爷可算回来了,大老爷打发小的过来寻了两回呢。”

  陈斯远纳罕道:“大老爷寻我?”

  余四催促道:“远大爷,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当即出了荣国府,离黑油大门尚有几步路,那余四低声说道:“头晌有太谷富商递了门贴,因今日宁国府大祭,大老爷便告了假。不想回来时正巧撞见。也不知大老爷与那富商说了什么,转头儿便吩咐小的来寻远大爷。”

  山西富商来找贾赦,这跟自个儿又有什么干系?

  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径直进了黑油大门,又有小厮引着去了外书房。不过略略等了片刻,便见贾赦、邢夫人前呼后拥而来。

  陈斯远起身见礼,偷眼观量,便见贾赦面沉如水,那邢夫人反倒喜气洋洋。

  不待贾赦发话,邢夫人便道:“哥儿不用这般客套,快坐下说话儿。”

  陈斯远应声落座。

  那贾赦端着架子不言语,略略给邢夫人递了个眼神,那邢夫人便眉开眼笑道:“远哥儿这两日可曾见过孙幕友?”

  陈斯远应了凤姐儿所请,开口便鬼扯道:“方才倒是见了一回。”

  邢夫人便道:“孙幕友既曾为远哥儿塾师,那也算不得外人,不若回头儿请了来——”

  贾赦赶忙咳嗽一声,鄙夷地瞥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顿时收声,一时间竟拿不定心思如何开口。

  陈斯远便道:“这,孙师要务在身,只怕一时不得空闲。”

  陈斯远主动送上台阶,那邢夫人立马借坡下驴,说道:“那倒是可惜了了……”话锋一转,说道:“远哥儿,不知那开埠……可还差银钱?”

  陈斯远狐疑不已,暗忖邢夫人犯蠢也就罢了,贾赦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会子怎么上赶着送银钱?莫非此事与那太谷富商有关?

  他蹙眉开口道:“这个外甥倒是不曾问过……姨妈若是急切,明日外甥再去问问孙师?”

  邢夫人顿时喜眉笑眼道:“问问也好。你姨父与那位严抚台神交已久,听闻严抚台有了难处,就想着帮衬一把。”

  这话鬼才信呢!

  那贾赦轻咳一声道:“远哥儿,须记得此事不好张扬——这文武相交乃是大忌。”

  “是,那我明儿个便去寻孙师。”

  贾赦点点头,不再言语,邢夫人便道:“得了,就这事儿,远哥儿快回去歇息吧。”

  陈斯远应下,出得黑油大门,一路纳罕着回到自家小院。他还想着那富商一事,不想才进小院儿,那小丫鬟芸香便颠颠儿迎了上来,瞪大了圆眼道:“大爷,外头都说你发了大财了!”

  “啊?”

第54章 薛蟠中计

  陈斯远惊讶一声,面上宽和笑道:“这又是打哪儿说起的?”

  芸香凑过来巴巴儿道:“头晌有富商投贴,不想正撞见大老爷回府,转头儿王嬷嬷就漏出话儿来,说大太太倒倒手,不过几日就赚了二百两银钱。那大太太平白赚了一笔,还不是亏得有大爷这个外甥在?如今四下都说呢,这回大爷一准儿发了财!”

  “王嬷嬷?哪个王嬷嬷?”陈斯远问道。

  “司棋姐姐的姥姥,王善保家的。”芸香回道。

  啧啧,邢夫人连贴身嬷嬷都管束不住,东跨院有什么风吹草动,转头就能传扬得四下都知……也无怪贾母瞧不上眼,心思都放在银钱上了,连自个儿院里都管束不好,又怎么管得好家?

  陈斯远心下想着,面上笑道:“我不过是个过路财神,那银钱沾沾手,转头儿就送了出去,哪里就发财了?”

  芸香眼珠乱转,却不管这些,只压低声音道:“大爷,不知能不能带我家也发上一笔?”

  陈斯远停住身子,玩味道:“倒也不是不行……问题是你家有银钱?”

  芸香道:“自然比不上主子们,不过这些年省吃俭用的,我存了七、八两,回去求了爹娘,总能凑个五十两来。”

  陈斯远哈哈一笑,说道:“那开埠一事,一千两插一脚,你这差得远着呢。银钱且留着自个儿花用吧。”

  说罢也不管芸香,自行进了屋里。

  芸香眨眨眼,待要追将过去,便见红玉自迎在门口。只瞟了其一眼,芸香顿时驻足噤若寒蝉。

  芸香心下着恼,正要往西厢去,红玉便蹙眉道:“大爷吩咐的大字可写完了?”

  “这就写!”芸香一溜烟进了西厢。

  红玉关好房门,回身为陈斯远卸去斗篷,又伺候着净了手,禁不住说道:“那芸香瞧着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这才几日又故态复萌?我看大爷不好给她好脸色,不然说不得过几日就开了染坊!”

  陈斯远笑道:“这家中都交给你来打理,你瞧着敲打就是了。”

  红玉心下暗喜,便沏了酽茶来。陈斯远方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忽而听得外间有人叫嚷道:“天杀的狗贼,我的银子啊!”

  其后又有女声劝慰,可惜听不真切。陈斯远纳罕不已,暗忖听声音好似是薛蟠?这呆霸王又惹了什么祸事?莫非真叫柳燕儿说中了?

  他有心探寻,却不好真个儿出去听墙角。此时隔着玻璃窗便见西厢房推开,小丫鬟芸香颠颠儿到了东厢左近的墙根,因着个头矮瞧不真切,这丫头还搬了个板凳来踩着,于是墙头上露出半张脸来瞧得津津有味。

  红玉看在眼里,正要出去管教,却被陈斯远拦住,道:“罢了,让她听听也好,正好我心下也好奇的紧。”

  红玉停下身形,好似不认识一般瞧了陈斯远一眼。陈斯远笑道:“怎地?就不许我好奇了?”

  红玉噗嗤一声掩口笑道:“一直都道大爷豪迈,心下装着的都是天下大事,却不想也似寻常人一般……好奇。”

  陈斯远理所当然道:“人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红玉没来前特意瞧过陈斯远一眼,那一眼便拿定了心思。二十来日相处下来,姑娘家的心思里满是陈斯远。因是爱屋及乌,此时非但不觉有异,反倒觉着自家大爷身上多了些许烟火气,不再似庙宇里泥塑、木雕的神像。

  红玉便笑道:“不瞒大爷,我心里也似长了草呢……那过会子我叫芸香来问话。”

  陈斯远笑着应下。

  待过得一盏茶光景,便见小丫鬟芸香意犹未尽的下了墙头,提了凳子蹦蹦跳跳往西厢去。恰此时红玉开了门,招手道:“芸香,进来说话。”

  芸香顿时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蔫头耷脑瘪着嘴挪步进了正房。

  到得内中屈身一福,红玉便道:“方才都听了什么?”

  芸香眨眨眼,见红玉不曾教训,顿时心中怯意尽去,眉飞色舞道:“隔着过道呢,我听得也不真切。不过依稀听见好似薛大爷亏了七、八千银子,那会子提了刀要去杀人呢。

  燕儿姐抱着薛大爷腿不准,后来姨太太、宝姑娘都出来了,姨太太恼了,给了薛大爷一巴掌,宝姐姐又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一家子人就都进了正房。”

  错不了,定是那楠木一事,事发了!

  芸香咂咂嘴,感叹道:“啧啧,薛家真个儿有钱啊,那可是七、八千银子,说没就没了!”

  红玉隐约猜到陈斯远心思——本就是远亲,瞧着大太太也不甚在意,在府中寄居自然要处处小心谨慎。若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平白就得罪了人。是以大爷这才有意让芸香四下扫听,就算不逢迎,好歹也能避讳一二。

  因是开口便道:“往后听墙根仔细些,露了半个脑袋,但凡人家往这边厢瞥一眼,你让大爷如何与人家交代?”

  芸香道:“我都瞧着呢,但凡有人看过来,我就蹲下去,绝不会让人瞧了去。”

  “嗯?”红玉一瞪眼。

  芸香顿时缩了脖子,低声道:“哦,知道了。”

  红玉摆摆手,小丫鬟顿时如蒙大赦一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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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香院,正房。

  薛蟠那厮跪在地上垂头丧气,一旁柳燕儿同样跪伏着,面上梨花带雨、如泣似诉道:“太太要罚便罚我罢。那日听了大爷谋算,我隐隐觉着不妥,只自个儿劝了大爷几句,谁知真个儿让那骗子得了手!”

  话音落下,一旁的薛蟠梗着脖子道:“怎能怪了你去?这事儿是我自个儿拿的主意……野牛肏的,前日那骗子领着我去了一趟义忠老亲王府邸,四下楠木都一一瞧过了。阖府下人见了那骗子都口称梁管事……谁知他是个骗子?”

  薛姨妈也不看薛蟠,心下虽并不待见柳燕儿,开口却道:“好孩子,此事与你无关,都是这孽障自作主张。”当下朝着同喜、同贵使了个眼色,二者立马上前将柳燕儿搀扶了起来。

  薛姨妈暗自运气,瞧着那薛蟠便骂道:“混账行子,这等营生为何不问过张管家?”

  本来要定时,结果不知怎么把下一章发了,那这章提前吧。另,作品相关里写了一些东西,感兴趣的可以瞧几眼。

第55章 肥肉

  薛姨妈话音落下,那薛蟠闷声回道:“若事事都问张管家,那儿子何时能顶门立户?”

  薛姨妈为之一噎,便听薛蟠继续道:“儿子与那梁管事见过几回,其中两回都见那贼子从义忠老亲王府出来的,前日又领着儿子往王府点验了楠木,谁知竟是个假的?”

  “你——”薛姨妈一时无语。

  那可是七千三百两,便是放在薛家也让人肉疼。薛父在世时,薛家顶着皇商的名头,营生撒遍大江南北。这内中既有专供内府的木材,又有薛家自个儿的当铺、药材、布匹、绸缎、寿器。

  外人只道皇商好做,传闻‘丰年好大雪’,可这内中难处又有谁人知?旁的营生有赚有赔暂且不提,单说那木材一项,纯纯是赔本赚吆喝。

  账面上木材一项薛家自是小赚一笔,可内府上下跟个无底洞似得,总要上下打点了。

  说白了,那皇商就是一顶保护伞,有了皇商底子,薛家四下经营少交税不说,还能免了地方搅扰。

  因是这木材一项,从来是明赚实亏。也亏得薛家有各处营生填补,不然薛父在世时薛家又哪里有这般名号?

  奈何薛父生前就瞧出薛蟠不是营商那块料,又素来不让薛姨妈插手外头营生,加之薛姨妈将王家女子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导致十几年下来薛家大房再无庶出子弟。

  于是乎薛父一去,薛家大房就没了顶梁柱。其后薛蟠又在金陵惹了官司,莫名其妙就成了活死人!

  什么叫活死人?那衙门报了薛蟠暴病而亡,黄册、户牌上早就勾去了,名义上当世再无薛蟠此人,可不就成了活死人?

  他这一成活死人不要紧,薛家大房顿时惶恐不可终日。这年头可不似陈斯远前世,薛家明面上只余下母女二人,其余几房又怎会放过到嘴边的肥肉?

  讲究些的,挑一房子嗣过继了,赡养薛姨妈,再将宝钗嫁出去,大房余下的家财尽归那人所有——好歹大面上过得去;不讲究的,直接登门索要,将大房产业收回宗族。

  于是乎薛家一看不对,这才急吼吼往京师而来。薛蟠一案,薛姨妈自然求了亲哥哥王子腾,那王子腾几番书信来回,前任金陵知府拖延一年不说,后任知府贾雨村竟判了薛蟠暴病而亡,这里头能没蹊跷?

  薛姨妈或许糊涂,宝钗却是个灵醒的。于是来京路上,母女两个几番计较,这才定下投奔贾家之策。比照心思不明的王子腾,贾家好歹要强上一些。

  这一到京师不要紧,过不多久那四下的掌柜便欺瞒起来。各处叫苦不迭,每岁出息一减再减,到得如今不少铺面竟是在亏本。

  今年宝姐姐几次言说,薛姨妈已动了典卖铺面的心思,不想呆霸王就惹出了这等事儿来。

  七千三百两啊,算算大半年出息没了,薛姨妈又岂能不心疼?

  她待要再行开口叱责,一旁的宝钗便道:“妈妈,哥哥也是一番好心……只是识人不明,这才着了道。”顿了顿,看向薛蟠道:“哥哥,往后可不好自行其是,凡事须得与张管家商议着来。”

  薛蟠闷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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