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267节

  “啊?”王夫人愈发愕然,心下不明所以。当下紧忙命周瑞家的往梦坡斋传信儿。谁知过得须臾,周瑞家的回返却道:“老爷说了,定是因着那膠乳营生的事儿。今儿个有监察御史建言朝廷理应多采购膠乳轮胎,料想那两位主事就是因着此事才来寻远大爷的。”

  王夫人唏嘘不已,暗忖无怪妹妹盛赞陈斯远有陶朱公之能,本道这膠乳营生没了声息,谁知这才几日,眼看着又要生发了。连朝廷都要采买,说不得那劳什子膠乳轮胎来日定能大行天下。

  只是她如今一心想着夺权,对这等营生事儿却并不在意。只吩咐前头好生答对,眼见玉钏儿领了低眉顺眼的袭人来,王夫人便叫袭人到跟前儿来问话。

  不提内中情形,却说这工部、兵部二主事一并而来,最先得了信儿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管家的凤姐儿。

  凤姐儿一边厢打发周瑞家的知会王夫人,一边厢打发婆子进园子告知陈斯远看,另一边厢紧忙催着贾琏往前头答对招待。

  临别之际凤姐儿动了心思,叮嘱贾琏道:“二爷用些心思,过会子远兄弟来了,二爷便在一旁仔细听着……说不得这营生咱们也能掺上一股呢。”

  贾琏方才正与多姑娘调情,本待入巷,谁知骤然被凤姐儿叫了来。胆战心惊之余,难免兴致大坏,因是只含混应了便要往前头去。

  凤姐儿见此,顿时蹙眉道:“二爷莫忘了那百草堂!”

  贾琏顿时面上讪讪,这才赔笑道:“放心,我一准儿听个仔细,过会子细细与你说来。”

  当下这才抖擞精神而去。

  眼见凤姐儿兀自愁眉不展,平儿便凑过来道:“奶奶,二爷提着精神呢,料想定能听个仔细回来。”

  凤姐儿嗤笑一声儿道:“他?与媳妇子厮混是一个顶俩,待要办正经事儿,又有哪一回成事儿了?”顿了顿,瞥着平儿道:“我就不信你没听过风声!”

  平儿低声道:“若说风声,自是听过的。可我又不曾拿了真凭实据,怎好与奶奶分说?”

  凤姐儿冷哼一声,也不与平儿计较,只自个儿嘀咕道:“瞧着吧,说不得改明儿我须得自个儿去见见远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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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北上小院儿。

  莺儿与门前的婆子别过,匆匆入得内中。此时薛姨妈正与宝钗说着话儿,宝姐姐心下纳罕,她前一回在姨妈王夫人面前好生夸赞了一番宝兄弟的诗,又将誊抄的纸笺留下,怎么这些时日还不见动静?

  因她心有所属,又停了冷香丸,是以与宝玉相处起来便愈发不耐。她如今可是巴不得姨夫贾政恼怒之下,干脆禁了宝兄弟往园子来,如此自个儿也省去了许多烦扰。

  莺儿进得内中,草草敛衽一福,说道:“太太、姑娘,方才得了信儿,前头来了工部、兵部的两位主事,说是因着那膠乳营生的事儿来寻远大爷呢。”

  宝钗闻言顿时笑道:“今儿个邸报上便写了的,想来定是朝廷来寻远大哥订购轮胎了。妈妈如今这颗心可算能放下了。”

  薛姨妈故作释然笑道:“菩萨保佑……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呢,刨去拆借的,咱们家足足投了两万两,再如何仔细也不为过。”

  她这些时日,隔几天便说担忧膠乳营生,打着往城外工坊去的幌子,私底下偷偷与陈斯远在那大格子巷私会。

  对那膠乳营生,薛姨妈虽也有担忧,却不似明面上那般急切。此番得了准信儿,薛姨妈心下是又欢喜又为难。

  欢喜的是,大事底定,有朝廷前头,来日膠乳营生不愁;为难的是,这往后该寻什么由头与小良人相会?

  母女两个欢喜一番,薛姨妈就道:“是了,前儿个远哥儿与我说,他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人手,便想着让老掌柜往郑和岛待上几年。我本道还能缓上一些时日,如今看来,却是耽搁不得了。我的儿,你看此事——”

  宝钗就道:“老掌柜最是忠心,咱们家的营生也多赖其打理。这贸贸然打发去了郑和岛,难免离心离德。我看妈妈不若多许一些顶身股,其后再说动老掌柜南下。”

  “合该如此。只是他这一走,咱们家别处的营生——”

  宝姐姐悠悠道:“妈妈若是不放心,不若将那不大赚钱的营生也一并发卖了就是。”

  “这——”薛姨妈极为心动,又一时拿不定心思。女儿劝说,此前小良人也画了大饼,怎么算都是膠乳营生更有前途。奈何如今那些营生都是亡夫留下的家业,这亏欠的发卖了也就罢了,赚钱的怎能轻易发卖?

  见薛姨妈拿不定主意,宝姐姐又道:“若妈妈不愿,不若与嫂子商议商议?”

  薛姨妈顿时眼前一亮:是了,那儿媳曹氏素来端庄娴静,老宅里被其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得便也能将那些营生打理了呢?

  薛姨妈不禁颔首笑道:“不错,改明儿我与你嫂子商议商议。”

  宝姐姐噙笑颔首,心下得意不已,想着自个儿可算能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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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跨院。

  听闻朝廷来了人,唬得贾赦以为宫中又有旨意降下,紧忙穿戴齐整在外书房等候。谁知余四转头来报,来的只是两个主事,贾赦丧气之余不禁蹙眉思忖。

  连宝姐姐都瞧了邸报,又怎会瞒了他大老爷去?

  那邸报所载乃是昨日之事,结果今日朝廷便来人寻陈斯远……且来的不只是工部,还有兵部。

  贾赦思量着,按说这膠乳营生怎么都能赚吧?奈何股子价码太高,此时入手实在得不偿失……那该如何施为,既不卖股子,又能把银子赚了?

  正思量着,忽有婆子入内道:“老爷,太太请老爷去后头叙话儿呢。”

  “嗯。”贾赦应了一声,腹诽道:“妇道人家就是沉不住气。”

  说罢,到底起身往三层仪门而来。须臾进得正房里,便有邢夫人巴巴儿迎上来,道:“老爷,我听说朝廷来人寻远哥儿了?”

  贾赦点点头,面沉如水道:“远哥儿运道好,有监察御史盛赞膠乳轮胎得用,圣人龙颜大悦,这才命工部采买三万轮胎试用。倒是没想到兵部也来了人……像是因着往返西域靡费太多之故?”

  这中原往西域又何止万里?一趟走下来,十辆车能完好留存下两辆就已不易。若更换了膠乳轮胎,说不得靡费得能稍稍少一些?

  不待邢夫人欢天喜地,又有王善保家的来报:“太太,大喜事,远哥儿才见了两位主事,谁知又有户部郎中来寻远哥儿了,这会子正在前厅叙话呢。”

  “啊?”邢夫人欢喜着不解道:“老爷,这户部郎中怎么也来了?”

  贾赦思量半晌道:“这户部每岁须得往各处押运钱粮啊,自然也少不了马车。”

  小贼好本事!六部来了一半儿,可见这膠乳营生定然生发了!

  “诶唷唷,这可是喜事。王嬷嬷去瞧着,等远哥儿出来,快请来东跨院!”

  王善保家的笑着应下,扭头飞快而去。

  邢夫人本待展扬一番,又见大老爷贾赦面沉如水,自个儿面上一僵,这才讪笑道:“这……朝廷衙门可不好打交道,也不知远哥儿这回能不能赚回本儿。”

  贾赦落座道:“回本容易,想要大赚却是难了。嗯……嗯?”

  贾赦怔住,忽而合掌道:“是了,老夫怎地忘了这一茬!”

  谁说不掺股子就不能做这膠乳营生的?如今膠乳才四分银钱一斤,正是便宜的时候,他大老爷斥资囤积一批,来日趁着价码高再发卖出去,岂不既不用掺股子,还能大赚一笔?

  诶呀呀,四分银钱一斤,只要涨到六分银钱,他大老爷就能赚一半儿啊!

  邢夫人见其时而咬牙,时而欢喜,顿时心下忐忑。为小贼计较,到底忍不住问道:“老爷?你这是——”

  贾赦回神儿,拍案而起,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远哥儿才赚几个?老夫略施小计,说不得比远哥儿赚得还多呢!”

第231章 纷沓而来

  王夫人院儿。

  西梢间里,王夫人端坐炕沿,手中攥着大丫鬟金钏儿拼凑起来的那页诗稿,抬眼盯着束手而立的袭人,开口之际好似浸了冰碴子一般,道:“我且问你,宝玉近日可是同那个小蹄子有了首尾?”

  袭人背脊一僵,后背渗了一层细密汗珠。这怡红院里,除去那外间伺候着的,麝月、秋纹、媚人、袭人自个儿,哪一个不曾与宝二爷厮混过?

  只是这等话儿不能说,便是赶人也不好用此由头,容易将自个儿也装进去。因是袭人赶忙道:“太太明见,宝二爷不过是闷了寻姑娘们解闷,断不敢逾矩。”

  王夫人恼道:“扯你娘的臊!我问你小蹄子,与姑娘们又有何干?”手指戳着拼凑起来的诗稿,道:“这浓词艳赋里写着‘竹影窗下拭香汗’,写的又是谁?”

  “太太,这——我这一时间也不知——”

  王夫人显是动了真火儿,指着袭人道:“你既不肯说,明日便回了你老子娘,拾掇了物件儿滚出府去!”

  “太太!”袭人吓得跪地重重叩首。

  袭人之母的消渴症如今只是维系,前一回陈斯远所赠银钱眼看要用光,这些时日袭人一直用宝玉房里的体己,正思量着如何再寻陈斯远讨银钱呢,若这会子被赶出府去,她母亲哪里还有命在?

  暗自一咬银牙,正待来个‘死道友不死贫道’,忽而想起一事来,袭人顿时有了主意。当下她便道:“二爷时常往栊翠庵见妙玉师傅,或烹茶手谈,或谈古论今;再就是往老太太房里寻云姑娘耍顽。至于太太说的小蹄子……前日秋纹倒是瞧见二爷扯着金钏儿在树下吃……吃胭脂。”

  王夫人眨眨眼,顿时没了言语。

  这湘云也就罢了,自打黛玉定下婚书一事,便被老太太接了来,显是存了撮合湘云、宝玉之意;那妙玉也是自个儿与老爷计较之后请了来的,一来用其往来宫中传递消息,二来其身家丰厚,若寻不着可心之人,莫不如将其许配给宝玉。

  至于金钏儿,更是得了王夫人旁敲侧击,这才有恃无恐地勾搭宝玉。这三者不论哪一个王夫人都处置不得。

  袭人抬眼道:“不敢欺瞒太太……太太若是不信,只管使人往园子里扫听,我若扯一句谎,愿出门便遭了雷殛!”

  王夫人心下腻歪,若此时穿梭时空见了方从沪上铩羽而归的小蒋,定会心有戚戚焉。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闷声思量良久,正不知如何言语,忽有玉钏儿隔门回道:“太太,听说又来了位户部郎中,老爷得了信儿赶忙往前头大厅去迎了!”

  王夫人心下愕然,心道无怪哥哥王子腾这般看重,这前头工部、兵部来了两位主事不算,如今户部竟派了位郎中来!可见朝廷极为重视那膠乳营生。

  回了句‘知道了’,王夫人叹息一声,自个儿找了台阶道:“罢了,你且起来回话儿。”

  袭人战战兢兢起身,又垂头束手听吩咐。

  王夫人就道:“前几日宝钗送了诗稿,我只当是好的。谁知今日老爷见了,顿时怒不可遏,说宝玉又写些浓词艳赋……错非如此,好生生的我也不会寻你撒气儿。”

  袭人心下稍安,口中便道:“太太,我说句不当说的,二爷……如今到底到了年岁。这等事儿,总是堵不如疏。若一直堵,二爷说不得便要往外去寻了——”

  王夫人悚然一惊,暗忖,是了,无怪宝玉这些时日总往北静王府跑,那北静王也没多大年岁,说不得王府里便给宝玉预备了个可心人呢。

  这还算好的,若是王府不曾预备,宝玉再去那烟街柳巷找寻……

  想到此节,王夫人便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这白日里还好说,我隔三差五也能去瞧瞧。待到了夜里……我的儿,宝玉就须得你看顾着了。堵不如疏,自是有理,可也不好让宝玉沉迷其中。”

  袭人闻言,心下彻底安定下来,便唯唯应下。又过半晌,这一场本该是雷霆之怒,却雷声大雨点小的责问方才罢休。

  袭人出得王夫人院儿,顿时暗自舒了口气。扭头瞥了一眼院儿门,面上得意、不屑之色交织。那王夫人存的什么心思,当她不知?

  不过是与老太太斗法,这才瞧不上老太太安插过来的丫鬟罢了,怎么不见太太约束金钏儿与宝玉亲近?

  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袭人方才只一句话便噎得王夫人哑口无言。她又心下计较,回头寻得分头寻了麝月、媚人、秋纹几个告知,往后夜里怡红院再不好传出动静来了。

  转头又想起那诗笺来,暗忖自个儿不认字,太太也不曾读过书,可宝姑娘知书达理,又岂能瞧不出宝玉写得是什么?偏生当场誊抄了,转头儿就送去了太太处……宝姑娘是瞧不上怡红院的与宝玉有染的丫鬟,还是另有心思?

  袭人蹙眉思量,一时拿不准宝钗心思,心下费解之余便行错了道儿。待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个儿已然过了梦坡斋,前头几步便是穿堂——这是往绮霰斋去的路。

  袭人抬眼观量日头,估摸着辰正已过,正好往绮霰斋去瞧瞧,当下便过了穿堂往绮霰斋而去。

  谁知才过穿堂,耳听得向南大厅里笑声阵阵,旋即便有远大爷、老爷将一行三人礼送出来。

  那向南大厅两侧开着角门,袭人便挪步掩在门后观量。眼见一行人到得仪门前,一红袍官员停步回身道:“存周、枢良且留步,老夫自去就是。”

  老爷与远大爷俱都不肯,只是一路送出仪门。眼见那远大爷多日不见愈发丰神俊逸,如今竟与朝廷官员相谈甚欢,比照宝玉,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袭人虽早过了情窦初开之时,可心下又岂能没幻想过来日身边良人?她也是盼着宝玉能读书长进,这才时不时的敲打宝玉。若将宝玉换了远大爷,她只会低眉顺眼悉心伺候,又岂会多言语一声儿?

  是,远大爷与宝二爷一般,都是怜花惜玉的,可人家远大爷有本事、有能为!便有如自家妈妈患了消渴症,与宝二爷而言,不过唏嘘一场、散尽家财,可那几个银钱能顶什么用?

  远大爷指头缝里流一点儿,便足够一直给母亲治病的了。

  还有那床笫之间……远大爷虽蛮横了些,可袭人偏就喜欢这等粗蛮的——

  抿嘴思量间,不一刻陈斯远与贾政相携回返,眼看二人有说有笑,老爷贾政难掩赞赏之意,袭人顿时愈发气馁。只觉便是宝玉改了心思奋发图强,只怕也赶不上远大爷半分。

  当下袭人再没了往绮霰斋看宝玉的心思,略略思量,扭身疾走,先行往大观园而去。

  却说陈斯远与贾政一路说笑,临到梦坡斋前分别之际,贾政方才语重心长道:“经济营生不过小道,枢良万不可因此耽搁了功课,须知他日皇榜有名方才为大道啊。”

  陈斯远赶忙拱手应承道:“是,多谢梦坡公教导(贾政内书房为梦坡斋,设其自号梦坡)。”

  贾政抚须颔首,难掩面上赞赏之意。方才陈斯远应对得体,非但是与两个庶务官主事,便是与后来的户部郎中也相谈甚欢。且一直谦逊有礼,不见半点桀骜骄矜,颇得‘君子如玉’之真味!

  贾政这等方正之人,又岂能不待其另眼相看?

  心下想起自家那孽障,贾政顿觉恼火,本待有心求陈斯远多与宝玉往来。随即心下哂然——只怕自个儿年轻时也不待见宝玉这等浪荡子,又遑论远哥儿?

  当下绝口不提此事,只叮咛一番,方才与陈斯远别过。

  陈斯远别了贾政,昂首阔步行了几步,不禁面带笑意,长出了一口气。

  三部来人,那工部、兵部只求膠乳份额,户部却是干脆看中了膠乳股子。那后来的卫郎中此言一出,顿时惹得两位主事惊愕不已。

  此时各省、各部,哪个没小金库?各省各府,那小金库自是源自火耗,户部掌天下钱粮,稍稍提留一些便足够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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