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254节

  正待此时,丫鬟小吉祥儿自外头进来,与赵姨娘低声道:“姨娘,我听说远大哥不大好了。”

  赵姨娘眨眨眼,问道:“这话儿怎么说的?”

  小吉祥儿就道:“赖嬷嬷方才说,远大爷往那膠乳营生里砸了十几万银钱,本待用独门秘方大赚一笔,谁知昨儿个夜里匠人一家子便逃了,说不得转头那方子便散得四下皆是。如今远大爷正犯愁呢——”

  赵姨娘唬了一跳,道:“诶唷唷,十几万银钱,这远哥儿是怎么敢的?”

  所谓恨人有、笑人无,说的便是赵姨娘这等人。前头几次三番想要掺股子,谁知银钱不凑手,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斯远带着各处主子发财,赵姨娘心下嫉妒得早就红了眼儿。

  如今见陈斯远倒霉,赵姨娘啧啧有声,又仔细扫听了好半晌,随即面上唏嘘,心下却快意无比。

  转念便觉这会子与陈斯远搭上只怕不大好……这万一要寻自个儿借银钱呢?

  于是打发了小吉祥儿,赵姨娘便与贾环道:“你也是,好歹将那千字文学个周全,我如今要寻远哥儿都不知如何开口。”

  贾环面上讪讪,唯唯几声,扭头儿便往外头撒欢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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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探春红了眼圈儿一路回返后楼,因这日众姊妹聚在一处赌棋为乐,独探春被赵姨娘寻了去,小惜春便留在楼下等着三姐姐。

  转眼间探春红了眼圈而来,惜春顿时诧异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探春摇摇头没言语,一旁侍书便道:“也不知姨娘哪儿来的邪火,寻了我们姑娘劈头盖脸一通骂。”

  惜春道:“总有个由头吧?”

  侍书道:“姨娘想让环哥儿也跟着远大爷读书。”

  惜春顿时蹙眉道:“环老三?他百家姓都背不全呢,去了岂不是添乱?”

  探春便揉着眼睛道:“四妹妹,你与众姊妹说,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去歇着了。”

  惜春应下,心下唏嘘,目送探春回了自个儿房。转头儿惜春到得二姐姐迎春房里,此时迎春正与宝钗下棋,黛玉、湘云在一旁拌嘴,独邢岫烟在一旁笑吟吟不言语。

  见了惜春,湘云紧忙撇下黛玉,与其说道:“三姐姐呢?”

  惜春道:“身子不大爽利,这会子回房了。”

  湘云纳罕道:“方才瞧着还好好儿的,怎么就不爽利?可要紧,不若咱们去瞧瞧。”

  惜春眨眨眼不知如何作答,邢岫烟就道:“想是女儿家的事儿,也不用去瞧。”

  邢岫烟误以为探春月事来了,算年纪探春眼看十一,正是天癸初至之事。湘云小一些还不大懂,黛玉却是知晓的,当下扯了湘云道:“云丫头不用多问,早晚你自个儿也有这么一日。”

  湘云愈发纳罕,正待与黛玉吵嚷,便有丫鬟翠缕凑过来附耳说了两句。湘云这才恍然,瘪着嘴不言语了。

  正待此时,便有莺儿噔噔噔与入画一道儿上得楼来。

  大丫鬟司棋纳罕道:“我们姑娘房不大,你们不在下头踢毽子,怎地也跑了上来?”

  莺儿欲言又止,与众人厮见一番,紧忙凑到宝姐姐耳边嘀咕了几句。宝钗听闻顿时变了脸色,虽强自镇定了,可难免心下慌乱。

  那营生竟出了差池!自个儿家那三万两也就罢了,陈斯远可是问大嫂子李纨借了四万银钱呢,这若是还不上……是了,还有百草堂呢!

  宝姐姐心下稍安,想着百草堂每月都能给陈斯远带来千两左右出息,李纨那四万两银子,有个三五年也就还上了。宝姐姐如今只挂心陈斯远遭了打击,再从此一蹶不振。

  因心慌意乱,这落子难免失了分寸,不片刻棋差一招,竟被迎春吃了一条大龙。

  宝姐姐观量一眼,干脆投子认负,笑道:“还是二姐姐棋高一招,我输了。”

  迎春只推说‘侥幸’,虽瞧出来宝姐姐神思不属,却也不曾揭破。

  当下宝姐姐起身道:“这会子正有些困倦,我便不多留了,来日姊妹们也来我那小院儿耍顽。”

  众人纷纷应下,宝姐姐走了两步,忽而停步看向邢岫烟,说道:“邢姐姐,你上回托我寻的那物件儿找到了。”

  邢岫烟也是个聪慧的,见此顿时知晓必是宝钗有话儿与自个儿说,便起身笑着道:“果然寻见了?那我也少陪了。”

  当下宝钗、邢岫烟、莺儿、篆儿几个一道儿下了楼。

  甫一出了穿堂,宝姐姐见四下无人,这才与邢岫烟道:“远大哥那营生出了差池——”当下便将莺儿扫听来的说了一通。

  邢岫烟心下略略错愕,便听宝姐姐又道:“这会子说不得他便要心灰意懒,邢姐姐是他表姐……不若帮着多劝劝。”

  邢岫烟颔首道:“合该如此,那宝姐姐先去,我回去拾掇了便去。”

  宝钗应下,领了莺儿往大观园而去。

  待其身形匆匆进了大观园,邢岫烟这才笑着摇头。

  篆儿在一旁问道:“姐姐,你为何不急着去?”

  邢岫烟就笑道:“表弟这般周全的人,便是果然出了差池,又岂会一日间便传得四下皆知?那膠乳营生如何我所知不多,不过就算是方子失窃,那每年五十万斤的膠乳还在表弟手中,区别不过是多赚、少赚罢了,哪里会心灰意懒?”

  篆儿思量半晌,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远大爷不过少赚些银钱罢了,定不会亏了去——还是姐姐想的分明。”顿了顿,又蹙眉道:“古怪,宝姑娘怎地这般急切?”

  见邢岫烟面上似笑非笑,篆儿又恍然道:“原来——”

  “自个儿知道就得了,你若敢胡乱传出去,我立时便将你赶出去。”

  篆儿骇得顿时捂了嘴,瓮声瓮气道:“我才不会往外说呢。”

  心下却不由得赞叹,远大爷果然是非常人物,姑太太前脚儿刚撮合二姑娘与其,后脚儿这位又与宝姑娘不清不楚的……这般人物,来日也不知娶了哪家姑娘做正室。

  却说宝姐姐一径进得大观园里,这会子心下虽急切,却也知这般贸贸然寻上门只怕不妥。因是略略驻足,便吩咐莺儿道:“老掌柜昨儿送了些瑶柱来,香菱最爱吃此物,你去取了一包来。”

  莺儿应下,赶忙回东北上小院儿取了一包瑶柱,这才随着宝钗往后头而来。

  此时临近未时,贾兰随着其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这会子业已走了,陈斯远便在书房中写书。院儿中芸香一声招呼,红玉、香菱紧忙迎了出去。

  陈斯远也撂下笔墨,面上噙了笑意,款步到得门前,便瞧见宝姐姐虽面上娴静与香菱说着话儿,目光却担忧地看向自个儿。

  “……记着你最爱此物,刚好昨儿个老掌柜送了些,我便包了一包。你若吃没了,只管来寻我。”

  香菱欢喜道:“多谢宝姑娘。”

  宝钗笑着摇头,这才与陈斯远彼此见礼。她今儿个一身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内衬淡黄抹胸,下着粉色马面裙,瞧着一如既往般淡雅素净。

  二人进得内中,分宾主落座,柳五儿奉上茶水,紧忙便被红玉、香菱扯了出去。那莺儿也是个识趣的,推说与香菱一道儿打络子,便也去了厢房。

  内中只余下二人,宝姐姐见陈斯远面上古井无波,并不曾消磨了意志,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当下便道:“那膠乳营生出了事儿?”

  陈斯远颔首道:“是,一家子死契匠人被人拐跑了,想来是奔着那方子来的。”

  宝姐姐蹙眉道:“可知背后是谁下的手?”

  “忠顺王。”

  宝姐姐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可不好追索了……”那忠顺王最是上不得台面,因早年参与过夺嫡,忠顺王吃准了今上为博名声不好对其下手,素来横行无忌。

  陈斯远便道:“妹妹无需忧心,不过是少赚一些银钱罢了。”

  宝姐姐便道:“银钱倒是次要的,我是怕你素来刚强,此番再与那忠顺王对上——”

  陈斯远哈哈一笑,摇头道:“打得赢才打,打不赢我又不会白白去送死。”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忠顺王也别想得好儿,既然方子保不住,回头儿我讨些好处,干脆送出去就是了。”

  宝姐姐不解,赶忙追问了一番。陈斯远便将自个儿心下所想略略说了,顿时惹得宝姐姐蹙眉担忧不已,道:“你这般行事,只怕定会惹得忠顺王厌嫌,说不得来日会下绊子呢。”

  陈斯远嗤笑道:“他自个儿先来招惹我的,总不能让我坐以待毙吧?”

  宝姐姐后续劝说的话儿到了嘴边儿,又生生咽了回去。是了,陈斯远通仕途经济,本就是个要强的性儿,若此番闷声吃了瘪,反倒不是他了。

  左右还有燕平王护着,料想他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宝姐姐便不再劝说。

  恰此时清风袭来,书房里桌案上哗啦啦响动,便有一页纸张飘飘荡荡落在了堂中。

  宝姐姐弯腰拾起,瞧了眼其上的字迹,问道:“这是——”

  “打算著书以谋进身之阶。”陈斯远实话实说道:“不然来日若侥幸中了皇榜,只做个词臣岂不委屈了自个儿?”

  宝姐姐细细观量,见其上正写了大佛郎机往事,便忍不住赞叹道:“原来你早有打算。”

  这才是她瞧中的良人!为功名利禄一步一算计,又岂是那懵懂顽童可比的?

  宝姐姐心下只觉神清气爽,一时间看向陈斯远的目光里满是倾慕之情。

  陈斯远适才正苦闷写书,与宝姐姐对视一眼,顿时乱了心弦,便禁不住移步下来,扯了其衣袖道:“说来倒是攒了好些文字,妹妹可要过眼瞧瞧?”

  说话间大手便从衣袖滑落,悄然扯了其柔荑。宝姐姐慌忙往外头瞧了眼,见院儿中并无旁人,这才反握了其一下,低声应道:“好,那我瞻仰下远大哥才学。”

  当下二人一并往书房而去,陈斯远强压着贼心,知道如今牵了手儿便是一大难关。若想一亲芳泽,只怕须得二人婚事定下才好试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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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宝姐姐走后,湘云自告奋勇与二姑娘迎春下了一盘,落得个大败亏输。又听闻宝玉自私学回来了,她便嚷嚷着散场,随即便去寻了宝玉耍顽。

  黛玉、惜春也各自散去。司棋伺候着方才拾掇了棋枰,便有绣橘匆匆入内,将扫听来的信儿说了出来。

  那迎春不过是略略蹙眉,司棋却已然急得不行,便道:“哪家婆子胡乱嚼舌?远……大爷有陶朱之能,又岂会被人算计了去?”

  绣橘道:“我听李嬷嬷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着不像是假的。”

  司棋顿时心如乱麻,她一颗心尽数扑在了陈斯远身上,又岂能眼见其落难?奈何她不过是个丫鬟,全身上下当个干净也不值二百两银钱,又哪里帮得了陈斯远?

  司棋一时间进退失据、走神不已,这般情形落在迎春眼中,二姑娘自然犯了思量。暗忖这司棋每每便要凑合自个儿与远兄弟,莫非她自个儿早就对远兄弟情有独钟了?

  不提迎春心下如何计较,却说黛玉回得自个儿房中,少一时便有王嬷嬷寻来,满口说着‘祸事了’,便将才听来的信儿与黛玉说了一番。

  黛玉不知具体情形,忙问道:“远大哥此番投了多少银钱?”

  王嬷嬷苦着脸道:“可是不少。听说单是姨太太处就拿了三万两银子,别处好似也拆借了些。”

  黛玉心下古怪,又问:“可知道是何时的事儿?”

  王嬷嬷道:“还能何时?就是昨儿个夜里的事儿……远哥儿也是所托非人,那贾芸才多大年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

  黛玉闻言心下便有了计较,料定此事定无大碍,说不得另有算计在其中呢。

  又眼见王嬷嬷、雪雁蹙眉忧心,黛玉本要将此事揭过,又想起宝姐姐连番劝了几次,便想着自个儿既然知道了,总不好无动于衷。

  略略思量,黛玉便从书架上取了一册孤本来,吩咐道:“过会子将这书送去,就说若是不够瞧的,我这儿还有一书架呢。”

  那雪雁还不曾反应过来,紫鹃已然先行一步接了书册在手,说道:“我这就送去。”

  当下也不理会雪雁,闷头捧了书册便下楼而去。雪雁心下气恼得要死!从前往远大爷处,从来都是她的活计,如今却被紫鹃给抢了去!今儿个抢了活计,来日会不会抢了姨娘位份?

  不提雪雁如何气恼,却说紫鹃捧了书册下得楼来,心下暗自舒了口气——可算迈出了这一步。

  早前她一意撮合宝玉与自家姑娘,奈何阴差阳错,竟冒出个陈斯远来,手里还有林老爷亲笔写的婚书。

  那阵子紫鹃极力撺掇,奈何黛玉为了林家宗祧,到底与远大爷做了赌约。转头儿远大爷中了桂榜,这婚书坐实,只待黛玉及笄后便要议定婚期。紫鹃自知再无改易之能,心下别扭了一阵子,便计较着要为自个儿谋个前程。

  她们这等贴身大丫鬟,素来都是陪嫁的通房丫头。若不得男主子欢心,这才会放出去配了小子。

  紫鹃又哪里肯配了小子去?她本就是一家子被买来的,早先也曾自在过几年,自是不想来日生下的孩儿也给人为奴为婢。

  比较起来,与其配了小子,便是当个没名分的姨娘也是好的——说出去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呢。

  可想要做姨娘,总要讨了远大爷欢心才好。那雪雁买定得早,偏生远大爷又是个贪花好色的,房里红玉、香菱、柳五儿,外头还有尤氏姊妹,略略盘算,她若不动些心思,来日又哪里有她的份儿?

  是以此番紫鹃才会拼着撕破脸也要抢了雪雁的活计,为的便是讨好了远大爷。

  思量间下得楼来,正撞见一路飞奔下来的惜春,后头彩屏、入画连道‘姑娘慢些’,显是四姑娘也得了信儿,正要往后头去寻远大爷。

  当下几人一道儿进得大观园,少一时便到了陈斯远院儿前,谁知正瞧见陈斯远送了宝钗与莺儿出来。

  惜春因着心下急切,一时没想周全,便惊疑一声儿道:“宝姐姐怎么来了?”

  宝钗理直气壮道:“四妹妹这话说的,我为何不能来?”

  彩屏紧忙在一旁提醒道:“姑娘……”

  惜春眨眨眼,这才恍然……是了,远大哥那营生,薛家可是投了银子的。如今出了事儿,又恰逢薛姨妈回老宅小住,宝姐姐可不就要亲自来过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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