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99节

  她出得荣庆堂后楼,过穿廊经粉油大影壁,又往南进了园子里,本待径直过了闸桥往自家小院儿而去,谁知遥遥便见得贾琏停在省亲别墅侧门前,正与个媳妇子兜搭。

  香菱定睛观量,那媳妇子不是旁人,正是多姑娘!

  想起上一回被琏二爷盯着自个儿瞧了半晌,香菱便蹙眉调转身形,往西兜转着回了自家小院儿。

  她不是红玉那等周全的,更不是芸香那等好信儿的,因是进得内中也不曾提及方才所见,只与陈斯远道:“大爷,我方才若是迟一会子,只怕雪雁就要来了呢。”

  “嗯?”

  香菱当即笑着,将方才情形说将出来,临了又道:“这回我求了林姑娘,可算是拜了师,说不得过一二年我也能吟诗作对了呢。”

  陈斯远便扯了香菱的手儿,心下怜惜不已。若不是拐子将其拐了去,好歹香菱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外家虽是甄家别支,可其父苦熬几科,说不得便能授官,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的学那吟诗作对?

  一旁红玉听得香菱说话儿,便过来揶揄道:“我道为何姐姐偏要抢着去,敢情是拜了林姑娘为师。只可惜我如今大字不识一箩筐,不然也寻个师父拜了去,来日也学着吟诗作对。”

  陈斯远闻言便道:“我让五儿教你,偏你自个儿不学。”

  红玉娇嗔道:“大爷说的轻松,我每日家里里外外的可曾得了空闲?”

  “那这回我南下,料想家中也没旁的事儿,到时你寻了五儿去学。待我回来,定要考校你。若是不曾长进,仔细你的皮!”

  红玉哼哼一声,面上全无惧色。

  倏忽到得申时左近,陈斯远打发小丫鬟芸香往前头走了一遭,问过门子说是大老爷方才回来,陈斯远便紧忙往东跨院而去。

  却说这日大老爷贾赦熏熏然回返,原本想着以迎春拿捏陈斯远,自然是十拿九稳。怎料有小厮进言,说这两日府中风声四起,都说二房太太有意撮合陈斯远与其侄女王云屏。

  大老爷顿时蹙起眉头,心下难安。王子腾以京营节度使起家,那京营节度使早先可是宁国府的差事。盖因宁荣二府老国公见势不妙,有心让贾家以武转文,又因夺嫡之事惹得今上忌惮,这才将京营节度使转与了王子腾。

  贾家兵权去了大半,王子腾自是趁势而起,如今贾赦嘴上虽瞧不上王子腾,心下却知如今情势转易,只论权势,王子腾早已在贾家之上。

  如此,一个荣国府的庶出姑娘,一个当朝大员的嫡亲女儿,换了贾赦来选,也是选王云屏而不选迎春啊。

  他存心诈一桩好营生,如今眼看指望落空,自是心下烦躁。偏此时,外间小厮入内回话,说是陈斯远来了。

  大老爷贾赦暗自思量,这情势比不过,也只好以情分压人了。

  当下命小厮引了陈斯远入内,他自个儿还起身迎了两步。

  待二人见过礼、落了座,大老爷贾赦满面堆笑,闲聊了几句,这才转而说道:“远哥儿转过年就十六了,这终身大事可曾思量过?”

  果然空穴来风、事必有因,陈斯远便认定自个儿与二姑娘的风声定是贾赦放出来的。

  因着他与宝钗如今尚且暗通款曲、不便示人,便说道:“回姨夫,如今我才过了秋闱,自觉学识不足,想着沉下心来苦读几年,待下一科再下场一试……这婚姻之事,不是有了林妹妹吗?”

  贾赦蹙眉道:“玉儿单弱,不好生养。再者说了,如海临终嘱托行兼祧之礼,便有默许远哥儿再娶正妻之意。”

  陈斯远沉吟道:“这……只怕须得问过贾藩台之意。”

  贾赦笑吟吟道:“门子说玉儿今儿个一早打发人走递铺往南边送了一封信笺,远哥儿以为玉儿会如何说?”

  陈斯远笑着不语。

  贾赦便卖弄道:“罢了,你到时便知。老夫自忖还知道些玉儿的心思……再者说,玉儿如今年岁还小,下一科不过是四年之后,若远哥儿金榜题名,莫非还要等着榜下捉婿不成?”

  再过四年,陈斯远正值弱冠之年。若果然金榜题名,他这个年岁,若还不曾成婚,只怕到时候文臣勋贵得抢疯了!

  贾赦不禁语重心长道:“这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远哥儿若要寻一桩妥帖亲事,须得知根知底才好。老夫也不与你卖关子,你与迎春年岁相当,待过二年老夫便做主,将迎春下嫁与你如何?”

  陈斯远心下哭笑不得,这好事儿来的太勤也不是好事儿。先前王夫人化身王干娘为他与宝钗保媒拉纤,跟着贾赦又要将迎春许配给他,偏生正室只能娶一个,他又如何去选?

  不拘是因着前世遗憾,还是此一世羁绊,陈斯远都要选了宝钗。可这大老爷又该如何回绝?

  正思量着,谁知贾赦又道:“不过……远哥儿须得上上心,迎春若嫁了去,总不能跟着远哥儿过苦日子吧?莫看你如今每月能得上千两银子,到时别府另居,这上上下下都是开销,里里外外都是抛费。

  远哥儿这个年岁,想来是要仕途上有所作为,自不会与那起子蝇营狗苟之辈上下其手。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此时得空,仔细寻几桩好营生来?”

  陈斯远琢磨过味儿来了,还道贾赦为何如此好心,敢情还是无利不起早啊。这话听着是为自个儿考量,实则为的什么谁不清楚?

  “这……姨夫说的也是,奈何这好营生是有数的,我这一时间心下也没个计较。”

  贾赦一摆手,道:“远哥儿何必自谦?老夫信得着远哥儿,你用心找寻就是。一年不成就二年,二年不成……就有些迟了,须知迎春可等不了你几年啊。”

  说话间贾赦面上满是殷殷期盼,陈斯远心下暗忖,大老爷这是给自个儿画饼来着?

  一时间哭笑不得,素日里都是他给旁人画饼,谁知情势易转,如今大老爷给自个儿画起了大饼。

  当下陈斯远含糊应了,又腹诽着与大老爷说了半晌,这才起身告退而去。

  出得黑油大门,陈斯远心思一转便计上心头。大老爷想要好营生,那自个儿就送他一桩‘好营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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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肢轻荡,杏眼含斜,须臾缱绻情浓,薛姨妈便忍不住娇啼一声,‘哥儿哥儿’地乱叫几声,随即俯身贴在陈斯远胸口,一时间喘息连连只觉恍若梦寐。

  待须臾,薛姨妈忽而嗔怪着拍打了陈斯远一下,蹙眉道:“莫要闹了,你跟个野牛似的,我可遭受不住……”又想着只自个儿欢愉过了,她便赧然道:“左右你外头养着两个,房里还有两个,回去只管寻她们折腾去。”

  陈斯远不禁志得意满,试问天下间哪个男子不想听枕边人这般求饶?

  当下也不再作怪,任凭薛姨妈翻身落在一旁,又窸窸窣窣缓缓穿了衣裳,这才委身在其臂弯里,脸颊贴在胸口上,说道:“每回你都跟饿狼也似的,莫非那几个还不让你吃不成?”

  陈斯远笑道:“那如何能一样?”

  薛姨妈便嗔看了其一眼,心下暗自欢喜。好歹她还急着要紧事儿,便赶忙道:“那曹家姑娘一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陈斯远惫懒地枕着右臂,说道:“能如何处置?那两万两银子总不能打了水漂,自是娶回来供起来。”

  “供起来?”

  陈斯远低头看着薛姨妈道:“你莫非忘了,与曹家联姻,看中的是曹郎中能在内府里说上话,好歹能遮蔽薛家一二。那曹家姑娘又是个贤良淑德的,有其管着文龙,你与宝钗自是省心省力。”

  “可是——”

  “子嗣?”陈斯远笑道:“曹家姑娘既然是石女,又岂会拦着文龙纳妾?到时候只管广纳姬妾,选个合意的养在曹家姑娘膝下就是。”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啊。”

  薛姨妈眨眨眼,心下细细思量,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昨儿个听得薛蟠吵嚷,薛姨妈只当天都塌了;如今听了陈斯远分辨,只觉心下豁然开朗。

  当下试探着道:“那此事……就权当不知?”

  “嗯。”陈斯远点了点头。

  薛姨妈心下疏阔起来,不禁舒了口气道:“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偏你要叫了我出来说。”说罢自个儿又笑了起来。

  若不来此,又哪里有此番缱绻?

  这大格子巷的一进院子隔三差五才有人住,不免有些浮灰。又正值暮秋,虽地上生了火盆,却难免有些寒凉。

  薛姨妈见其胸口汗津津,便寻了帕子来为其小意擦拭。

  因着心事一去,不免就一心想着陈斯远。当下略略哀怨道:“我与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总不是个事儿。我心下想的明白,只待过几年我人老珠黄了,你也娶妻生子,从此便各自相安就好。”

  陈斯远故意逗弄道:“也罢,我听你的。”

  薛姨妈听得愣神,旋即蹙眉恼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哈哈……”陈斯远擒了拍打自个儿的柔荑,把玩着掌心道:“那我重说,来日你若敢不理我,我便去你家中将你捉了来做暖脚婢!”

  薛姨妈笑道:“你不怕你老婆闹起来,只管来捉。”

  二人嬉闹一场,薛姨妈只觉与陈斯远相处,好似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一般。

  待过得半晌,薛姨妈有忧心道:“我只怕与蟠儿说不通,怕是还要远哥儿帮着劝说一二。”

  陈斯远‘啧’了一声,道:“红口白牙,哪儿有平白使唤人的?”

  “那你待如何?”

  陈斯远坏笑着附耳过去说了几句,惹得薛姨妈拍打个不停,最后耐不住其缠磨,只得羞羞答答身形下移,埋首其间……

  一径到得申时将近,二人方才就此别过。陈斯远骑马缓行,待回返自家小院儿,便有芸香叽叽喳喳来迎,道:“大爷大爷,红玉姐姐说此番南下也有我一个,可是真的?”

  陈斯远存心逗弄,故作讶然道:“红玉说的?我怎么不知?”

  芸香原本瞪着小圆眼满是希冀,见此情形顿时大失所望,瘪嘴道:“我便知道是哄我的!红玉姐姐最是瞧不上我,惯会拿我寻开心!”

  见其果然气恼了,陈斯远这才大笑两声,揉乱了芸香的发髻,道:“我才是哄你的,带你带你,你不跟在我身边儿,谁来四下跑腿扫听信儿?”

  那芸香原本红了眼圈儿,此时却破涕为笑,嗔怪了陈斯远半晌,这才说道:“是了,方才姨太太身边儿的同喜姐姐来了一遭,说是大爷得空往东北上小院儿走一遭。”

  “嗯,我换了衣裳就去。”

  陈斯远进得内中换了衣裳,少不得被红玉埋怨一场,道:“大爷这般大的人了,偏愈发戏谑,这个月都逗哭芸香两回了。”

  陈斯远笑道:“那丫头鬼心眼子多,这会子多吃亏上当,少不得来日长大了猴儿精猴儿精的,那时待人处事方才周全呢。”

  一番歪理邪说直让红玉、香菱与柳五儿笑弯了腰。

  待换过衣裳,陈斯远这才施施然往薛姨妈处寻来。

  他穿园而过,原本目不斜视,谁知过闸桥时影影绰绰便见一男一女两个在清堂茅舍左近花丛后拉扯不休。定睛仔细观量,那男子不是贾琏还有谁?

  陈斯远眼神极佳,又仔细扫量那女子几眼,见其果然有几分艳俗姿色,便料定此女定是那位多姑娘。

  心下暗自嘲讽贾琏荤素不忌,又琢磨着自个儿大哥别说二哥,于是权当没瞧见,便往园门兜转而来。

  盏茶光景到得东北上小院儿,那同贵迎了陈斯远,紧忙引着其入内。

  遥遥便听得前头正房里吵嚷声不绝,那薛蟠叫嚷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儿?那可是石女,石女啊!”

  一旁同贵便道:“太太下晌回来就寻了大爷规劝,谁知大爷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顾着发性子。”

  所谓远香近臭,概莫如是。有时候外人说一句,比亲近之人说上一箩筐都管用。

  思量间到得前院儿正房,同贵回了一声儿,内中吵嚷声停歇,房门推开,薛姨妈便蹙眉道:“远哥儿可算是来了,这孽障任凭我如何说都听不进半分。”

  其后又有宝钗蹙眉忧心观量过来,陈斯远不好露出私情,便正色道:“姨太太放心,文龙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待我好生劝说一番就是了。”

  薛姨妈叹息一声,赶忙让开身形。陈斯远入内扫量一眼,便见薛大傻子气哼哼杵在当场,四下地面狼藉一片,丫鬟同喜正俯身拾掇着。

  那薛蟠见了陈斯远,强忍着怒火道:“远兄弟来了?”

  陈斯远不禁笑道:“文龙兄,今日无事,正要讨一杯酒喝。”

  说话间朝着薛姨妈与宝钗观量一眼,二者紧忙退了出去。

  待母女二人退下,薛蟠便蹙眉道:“喝酒?我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喝酒。远兄弟不知,那曹家女是个……是个石女!”

  陈斯远也不理他,撩开衣袍落座,笑吟吟道:“那又如何?”

  薛蟠瞪着一双牛眼,道:“你可曾听清了,是石女啊!”

  “是啊,那又如何?”

  “这……”

  他不按套路出牌,竟将薛大傻子噎得一时间没了话儿。

  陈斯远便道:“文龙与曹家女结秦晋之好,本就是为了遮蔽薛家……我说句难听的,不拘曹家女是人是鬼,是石女还是个男儿,文龙只管娶了就是。”

  “那传宗接代……”

  “啧!”陈斯远蹙眉道:“曹家女莫非还能拦着文龙广纳姬妾不成?她是这个情形,心下自是愧疚,只怕到时文龙兄不纳,她也会张罗着给文龙兄纳妾呢。”

  “额——还有这等好事儿?”

  薛蟠闻言顿时咧嘴乐将起来。

  当下陈斯远细细陈说,将内中利弊得失一一说将出来,直将薛大傻子听得搓手不已。

  少一时,自有酒菜奉上,二人推杯换盏、言谈甚欢自不多提。

  同喜扒着门缝听了半晌,待听得自家大爷吹嘘在那锦香院如何逞威,一连两日让那小娘子求饶不迭,顿时红着脸儿啐了一口,这才扭身过穿堂往后院儿而去。

  此时薛姨妈与宝钗正翘首以盼,见同喜进来,薛姨妈便催问道:“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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