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98节

  陈斯远与宝姐姐对视一眼,心下俱都惊喜交加。惊的是,二人从未做此想;喜的是,有王夫人牵线搭桥,说不得这事儿便顺遂了许多!

  饶是陈斯远老于世故,这会子也被王夫人此举激得心神恍惚。不禁暗忖,这哪里是王夫人?分明就是王干娘啊!

  王夫人说过这句便停将下来,只端了茶盏暗自观量二人。便见陈斯远眉宇间带了喜色,宝钗则羞怯着红了脸儿,偏生忍不住又瞥了陈斯远一眼。

  这般情形落在眼中,王夫人是过来人,哪里不知这两个小的怕是早就彼此有意?

  因是面上笑容愈盛,心下不禁存了几分得意。这就叫一石二鸟,既拉拢了陈斯远,又解了那金玉良缘。

  倒是老太太那儿尚且不肯罢休,眼看黛玉认定了婚书,转头便将云丫头接了来。那云丫头假小子一般,哪里就是良配的?顶着个侯府千金的名头,其父史鼏生前又不曾袭爵,哪儿就是侯府千金了?

  王夫人便料定,老太太此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待这云丫头也不中用了,到时候且看看老太太还能请了哪个姑娘来。

  回过神儿来,王夫人隐晦朝着金钏儿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溜出去,须臾便有玉钏儿入内回道:“太太,二奶奶说预备的红绸有些掉色,请太太过去瞧瞧呢。”

  王夫人霍然而起,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就掉色了?”当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去瞧一眼就回,远哥儿你且多留一会子,我还有话没说呢。”

  说罢也顾不得宝钗、陈斯远起身来送,竟急匆匆的去了。

  陈斯远两世为人,宝钗自幼早慧,哪里不知王夫人存的什么心思?

  陈斯远便扭身瞧着宝钗道:“宝妹妹,如今就咱们两个了。”

  “嗯。”宝钗应了一声,面上晕红再也退不下去。心下羞喜交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心下门儿清,与宝钗这般存了青云志的姑娘家,偶尔风花雪月还好,若总是这般,她便当你是不上进的,只怕会忍不住劝诫。她存了慕强之心,只想着辅佐夫君直上青云,与其说些天下大事反倒有奇效。

  因是陈斯远便道:“宝妹妹近来可看了邸报?本月初许阁老南下巡视地方,其余地方不过蜻蜓点水,唯独在那扬州盘桓了十来日。外间都说许阁老舟车劳顿有些困乏,我却以为,只怕许阁老得了圣人之命,此番意欲整顿盐政啊。”

  宝钗果然兴致大起,蹙眉思量着说道:“邸报我也瞧了,倒不曾瞧出这般端倪来,不知远大哥何以见得?”

  陈斯远道:“本朝引盐法承袭自前明,历百年不变,早已弊端满满。且观前明,也是屡改盐法,本朝又岂有一成不变之理?再有,林盐司先丧妻,又丧子,生怕连林妹妹也保不住,紧忙将其送至荣国府,可知林盐司早知处境险恶。果然,不过二年盐司竟也去了……宝妹妹以为此事只是凑巧?”

  “啊?”宝钗心下骇然,细细思忖,果然太过凑巧。当下便道:“远大哥以为,林盐司一家……是被人害了去?”

  陈斯远点了点头:“不好说。不过圣人定然震怒,隐忍了一年,这才命许阁老代天南巡。妹妹也知,许阁老此人刚正不阿,只怕江南不日便要腥风血雨了。”

  宝钗心下信服,思量一番,紧忙道:“只怕此番过后,扬州盐商定会有缺,远大哥以为我家——”

  陈斯远笑而不语。宝钗便抿嘴道:“是了,我家如今连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又如何敢奢望?”

  二人说了会子朝局,宝姐姐只觉获益良多,心下不禁多了几分倾慕。

  陈斯远见此情形,自是趁热打铁,大模大样挪了椅子来,干脆就坐在宝姐姐身旁。一边厢高谈阔论,一边厢手指悄然蘸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一行字:初见乍惊欢、久处仍怦然。

  书罢略略以指节敲击桌案,宝姐姐瞥了一眼,便羞得说不出话儿来。

  俄尔,宝姐姐也悄然蘸了茶水,便用手指在桌案上写道: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待陈斯远瞧见,紧忙用手拂去,又去擦拭陈斯远面前的字迹。谁知那柔荑方才递过来,便被陈斯远擒住。

  “远大哥——”宝姐姐惊得赶忙往外观量,生怕这会子有人进来。

  陈斯远便道:“妹妹清减了。”

  宝钗红了脸儿偏过头去,低声道:“我素来内壮,若再胖一些,只怕冬日里时常就要流鼻血呢。”

  “鹤年堂的丁郎中乃当世名医,妹妹既有这毛病,不若得空去瞧瞧?”

  “嗯。”宝姐姐声如蚊蝇地应下。

  她几次欲缩回来,偏生陈斯远抓着不放,于是她便任凭其将柔荑擒了去把玩。心下怦怦乱跳,耳根发烫,只觉心儿好似下一刻便要跳出来一般。

  陈斯远正待说些什么,谁知偏生这会子外间传来脚步声。宝姐姐不禁央求道:“远大哥……你,你快放开。”

  陈斯远听着脚步声渐近,这才撒了手,又在宝钗求肯的目光中,将面前水渍拂去,随后挪了椅子回归原处。

  他方才坐定,便有玉钏儿领了莺儿寻过来,那莺儿瞥了一眼,虽心下狐疑,口中却兀自道:“姑娘,太太请姑娘快些回去,说是有事相商。”

  宝钗面上晕红稍退,闻言紧忙起身蹙眉道:“可知是何事?”

  莺儿张口欲言,却到底摇了摇头,想来此事不好为外人知晓。

  宝钗再顾不得其他,与陈斯远屈身一福,便告罪而出。陈斯远不禁心下怅然,本待此番难得与宝姐姐独处,偏生情到浓处被莺儿给叫了回去,这薛家又招惹了何事?

  思量间又有脚步声渐近,却是王夫人回转了。入得内中,王夫人抱怨了一会子下头人疏漏,又说了些有的没的,陈斯远这才趁机说了燕窝之事。

  王夫人听得蹙眉不已,道:“还有此事?远哥儿放心,我过会子就让凤姐儿去查。这府中的下人实在不像话,再如何说玉儿也是我外甥女,还能让几个没起子的货色欺负了去!”

  陈斯远紧忙道谢。心下自是不曾怀疑乃是王夫人的手笔。若先前贾母一力促成木石前盟,说不得王夫人还会做出此事,可此时自个儿与黛玉的婚约已然敲定,她又何必枉做小人?

  当下再无旁的事儿,陈斯远便告辞而出。

  因这会子大老爷贾赦还不曾回返,他便穿园往自家行去。谁知才到闸桥,便听得身后有人呼唤,扭头便见竟是薛姨妈领了同喜追了来。

  眼见薛姨妈神色惶惶,陈斯远不禁愈发纳罕,这薛家到底又生出何事来?

  思量间,薛姨妈已然领了同喜到了近前。不待陈斯远见礼,薛姨妈便求肯道:“远哥儿,这回你可得帮帮我!”

  “姨太太莫慌,到底是何事?”

  “这——”薛姨妈给同喜使了个眼色,后者便退开来望风。

  薛姨妈凑近低声道:“方才蟠儿回来大闹起来,说是今儿个听闻曹家姑娘去礼佛,他便被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着去观量。谁知——”

  嘶……莫非薛大傻子唐突佳人了?哎,这夯货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就听薛姨妈道:“蟠儿远远瞧了一眼,心下自然满意。谁知听见两个小沙弥嚼舌,说那,说那……曹家姑娘,竟是个天生石女!”

  陈斯远眨眨眼,登时瞠目结舌。天生石女?意思是不能行房,更不能产育?

  眼见薛姨妈已然慌了神儿,陈斯远思量道:“你也别急,这事儿是真是假还难保,不若打发人寻曹家姑娘贴身的丫鬟、乳母仔细扫听了。待过后得了准信儿,你我再四下计较对策。”

  薛姨妈便道:“我方才就打发了人去扫听,料想明儿个头晌就能得了信儿。”

  陈斯远这会子心下已有了主意,便气定神闲道:“那明儿个下晌你往大格子巷去,我等着你。”

第190章 娶妻娶贤

  薛姨妈闻言顿时粉脸儿泛红。

  又去大格子巷?这……是不是太勤了些?她心下略显异样,话到嘴边却道:“也好。”顿了顿,又紧忙道:“蟠儿这会子闹得厉害,只说不结这桩亲事了。”

  陈斯远自觉应对薛蟠那夯货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于是便笑道:“无妨,明儿个我去与他说说话儿,保准就不闹了。”

  “那便好。”薛姨妈顿时舒了一口气。先前焦躁、急切俱都被陈斯远轻描淡写揭过,余下的,便只是异样情愫。

  她自知再多待下去只怕就要露了行迹……那同喜可就在后头观望风色呢。因是当下便嗫嚅道:“既如此,那明儿个再说,我先回了。”

  “好。”陈斯远笑着应下,却趁其转身之际探手在那丰润柔荑上勾了勾,直惹得薛姨妈嗔看不已,这才目送其远去。

  倏忽到得这日午时,荣庆堂后楼里,紫鹃方才提了食盒回返,外间便有婆子叫道:“二奶奶来了!”

  黛玉闻言紧忙起身,领了紫鹃、雪雁、王嬷嬷来迎。方才到得楼梯口,便见凤姐儿领了平儿而来。

  黛玉赶忙见礼,笑道:“凤姐姐怎地来了?”

  凤姐儿嗔看了黛玉一眼,数落道:“你啊。”那语气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待众人分宾主落座,凤姐儿就道:“要不是太太知会我,我还不知你被那几个没起子的欺负了呢。荣国府家大业大的,还能差了你那几两燕窝?方才我与平儿将几个管事儿婆子教训了一通,又查看了库房,果然那燕窝有些不足。

  妹妹也知,如今大太太还在月子里,这燕窝比往常用的多了些。我这边打发买办去采买了,太太又自个儿拨了二斤上品白燕来,往后定不会缺了妹妹这一口。”

  黛玉心下稍稍熨帖,噙笑道:“多谢凤姐姐了。”

  凤姐儿叹息一声,瞧了眼几个丫鬟、婆子,说道:“再如何说这府中也是妹妹外家,被人欺负了去,只管来寻我说一声儿就是。偏妹妹心思多,一直闷不吭声,错非远兄弟与太太说了,我竟不知还有此事。”

  黛玉笑着摇头道:“我也是想着不过是一时不足,若接二连三如此,不消凤姐姐说,我也要去寻凤姐姐说道呢。”

  凤姐儿心下只是不信,又与紫鹃、雪雁道:“你们姑娘不愿招惹是非,往后再有这起子事儿,只管寻了平儿就是。”

  两个丫鬟一并应下。因此时临近午点,凤姐儿匆匆交代几句便去了。她只说教训了几个婆子,却绝口不提那看人下菜碟的周瑞家的,盖因那是太太的陪房。

  王夫人看在陈斯远情面上为黛玉出头,又怎会将板子打在自个儿身上?凤姐儿老于世故,干脆来了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待凤姐儿与平儿去了,雪雁便弯了一双笑眼道:“我就说远大爷一准儿会护着姑娘……这才多早晚?算算还没两个时辰呢,二奶奶便赶忙处置了。”

  紫鹃转了心思,也笑道:“这下姑娘不用多心了。”

  黛玉嗔看了两个丫鬟一眼,心下虽熨帖不已,却绷着小脸儿落座桌案之后,等着雪雁铺展了食盒,又任凭王嬷嬷将碗筷布置在眼前。

  那王嬷嬷面上笑意一直不曾褪去,待黛玉用了几口,便落座一旁说道:“姑娘也别怪我絮叨,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姻缘一事,姑娘许是眼巴前看得紧的,待过上十年、二十年再看,或许并无一样是真个儿紧要的。

  好比那家世、容貌、官品……真个儿能让两人长相厮守的,是性子沉稳,是品行端良,是时常能为人考量,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如此,姑娘无助时,自有那人替姑娘冲锋陷阵;而非鸡飞狗跳之时,那人偏生还要落井下石。

  这姻缘紧要,姑娘总是自怜老爷、太太早去,没了家人……如今现成的家人上赶着送上眼前,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黛玉停箸思忖:家人吗?许是那曲目、话本子瞧多了,又正赶上情窦初开之时,黛玉总对姻缘二字存了许多期许。她不奢求花前月下,可总要志趣相投、彼此懂得,总要相知相容、偏着彼此,总要长久相伴、生死相依。

  王嬷嬷自小儿照料黛玉,又哪里不知黛玉的心思?当下便低声道:“姑娘又不曾与远哥儿试试,又如何知晓是否称了自个儿心意呢?”

  黛玉须臾方才嗔道:“嬷嬷还让不让人用午点了?”

  “好好好,我不唠叨了,姑娘快吃。”

  黛玉闷头用了一些,心下想着,是了,如今既已抉择,便再无改易之理。相知相守是他,相敬如‘冰’也是他。他既处处回护自个儿,那自个儿总要试着与之相处了才好。

  思量许久,一径用过午点,黛玉用茶水漱口时方才吩咐道:“他可说过何时启程南下?”不待雪雁应声,黛玉就道:“你下晌往后头走一遭,就说我四叔家有个堂姐,与我乃是手帕交。若他启程,烦请他帮我带些信笺、土仪去。”

  雪雁顿时欢快应下。

  谁知黛玉方才漱了口,便有香菱寻了过来。

  紫鹃将其引入内中,那香菱与黛玉见了礼,黛玉就道:“香菱姐姐怎么来了?”

  这一声姐姐叫得香菱心花怒放!

  当下香菱一笑两个梨涡,道:“大爷许是本月底、许是下月初便要启程南下,这回走大沽直奔松江,沿途路过苏州,便打发我来问问姑娘可有什么要送的、要带的?”

  雪雁顿时笑道:“真真儿凑巧,方才我们姑娘还要打发我去与远大爷说此事呢。”

  黛玉心下稍暖,便扯了香菱落座,说起给堂姐带信笺之事。实则她与那堂姐不过幼时多见了几回,待来了荣国府,每年也不过书信往来一二回……此番也不过是寻了个由头罢了。

  两女嘀嘀咕咕,说过林家事,又说了会子甄大娘,香菱才低声道:“大爷说了,这回总要去林盐司夫妇坟前祭拜一番,其后再去杭州拜会贾藩台。”

  黛玉低声应下,心下又有哀思,又有羞怯。

  香菱便笑着道:“好姑娘,我这边厢可还有一桩事要求着姑娘呢。”

  黛玉回过神儿来纳罕道:“姐姐有事儿求我?这却奇了。”

  香菱便道:“我心下早就艳羡姑娘们吟诗作词,便求了大爷,一直在书房里研读诗册。本待求了大爷得空教导我一番,可大爷又要用心科考……思来想去,想起大爷评说府中姑娘里数林姑娘才情卓著,这才厚颜来求林姑娘,好歹教了我如何作诗。”

  黛玉心下思量,谁不知远大哥才是才情卓著?香菱如今舍近求远,自是存了居中奔走之意。

  她先前略略想通,此时便顺势应下,不禁调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香菱也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黛玉嗔笑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当下又问明了香菱素日里读的史册,黛玉便说:“远大哥开的书单子自是妥帖,奈何不合姑娘家。待我列了书单,你得空读过了再来寻我。”

  香菱自是不迭声应下。她因着日子过得顺遂,比照前二年便多了几分灵动,言说起来好似百灵鸟一般,便是黛玉也不禁生出几分亲近来。

  雪雁与王嬷嬷在一旁笑看,只偶尔插科打诨一句,唯独那紫鹃心下若有所思。

  略略盘算,不算外头养着的,远大爷身边儿就有香菱、红玉……往后说不得还要加上个柳五儿。近一年来雪雁居中奔走,得了远大爷与姑娘的意,只怕来日一个姨娘是跑不了。如此,自个儿又该如何自处?

  香菱盘桓了好一会子,因着近朱者赤,说了好些个俏皮话儿,逗得黛玉笑个不停。待未时将近,香菱方才别过黛玉,往后头去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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