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罩楼自是容妾室入住的,晴雯如今还是丫鬟,若来后罩楼,便要在一层与婆子、丫鬟同住。
她一出口,陈斯远便知其心思,当下俯身低声道:“你住正院儿耳房。”
耳房是给通房丫鬟预备的。
晴雯听了顿时红了脸儿,闷声含混应了,待转头却难掩心下畅快,不禁翘起了嘴角。
略略说了会子话儿,陈斯远又转到前头去寻尤三姐,与其商议着采买事宜。这大到各处的桌椅、床榻、穿衣镜,前院的小厮、马夫,后院的丫鬟、婆子,小到针头线脑,林林种种尤三姐竟列了整整一张纸来。
寻了木器行定制少说要抛费月余光景,二人便商议着不若寻了寄卖铺子,选那合意的先用着。待过些时日再去寻木器行打制。
因着乔迁了新居,尤三姐也不忙着寻陈斯远四下游玩了,每日乐滋滋为新宅添置物件儿。至于游玩之事,自是往后延期。
倏忽两日,陈斯远每日都往新宅来,夜里却极少留宿。盖因其心下惦记着荣国府中的姐姐、妹妹,是了……这其中自是还有个薛姨妈。
前一日薛姨妈倒是邀着陈斯远往薛家老宅走了一遭,奈何薛蟠那货也跟着去了,二人莫说亲昵,便是眉来眼去都不敢让薛蟠瞧见。
与薛姨妈正儿八经说了一通,得知四家应对之策,陈斯远只是暗自摇头。若四家合力也就罢了,偏生王子腾存心不良,早先便觊觎薛家大房家产,此番忠顺王欺上门来,只怕那王子腾未必肯为薛姨妈出头。
陈斯远心下不禁比对了薛姨妈与王夫人,两人都是王家女,乃是亲姊妹。王夫人心思不多却性如烈火,认定了一桩事便会下死手;到薛姨妈这儿偏反了过来——小心思多,偏生遇事不决。
陈斯远生怕时日一长,薛姨妈又生退缩之意,那先前种种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以这日下晌自新宅回返,略略小憩了一番便往东北上小院儿寻去。
可巧,这日宝姐姐寻惜春下棋去了,薛蟠也去了老宅督办,内中便只余薛姨妈一个。
陈斯远随着同喜入得后院儿正房里,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陈斯远见礼落座,便与薛姨妈使了个眼色。
薛姨妈心下怦然乱跳,就听陈斯远道:“还请姨太太屏退左右,我有要紧事禀报。”
“这——”薛姨妈心下杂乱,生怕陈斯远会乱来。奈何同喜、同贵只当陈斯远是为着那皇差之事,也不用薛姨妈开口,见其瞥过来,二人便一同退下。
待门扉合上,陈斯远忽而起身行了过来。
薛姨妈心中乱颤,开口不禁带了颤音,求肯道:“远哥儿……不,不行。”
陈斯远到得近前,盯着薛姨妈须臾,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扯了薛姨妈丰润的手,将钥匙放在内中。
口中兀自调笑道:“你当我要做什么?”
“钥匙?”薛姨妈低头看了一眼,又紧忙抬眼面带不解地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回身落座,低声与薛姨妈道:“我几经辗转,总算托人寻了那耿郎中。只是此事隐秘,不好为外人撞见,此为大格子巷东数第四家,姨太太若有有意,还请明日午时赴会。”
说话间他一直盯着薛姨妈观量,直把薛姨妈瞧了个面红耳热。
陈斯远所言落在薛姨妈耳中,她又不是傻的,什么劳什子的耿郎中不过是托词罢了,她又岂能不知此番乃是陈斯远催逼?因是当下只垂了螓首默不作声,手中死死攥着那一串钥匙。
“你……”
好半晌,薛姨妈方才开口,却又被陈斯远抢白道:“明日午时,不见不散。”说话间他径直起身,深深瞧了薛姨妈一眼,当即扭身而出。
内中只余下薛姨妈兀自凌乱纠结。
那陈斯远自去园中寻惜春说话儿不提,却说薛姨妈一整个下晌都在恍惚失神,将两个丫鬟打发出去,自个儿歪在软榻上,时而咬唇纠结,时而叹息退缩,时而又抿着嘴唇希冀不已。
临近申时,宝钗回返。薛姨妈方才缓过神来,心不在焉地与宝钗答对几句,继而鬼使神差一般忽而说道:“是了,明儿个我只怕要往内府走一遭。”
宝钗不禁纳罕道:“不是说姨夫拿了主意,如今正与湘云的二叔商议对策?妈妈怎地又要去内府?”
薛姨妈说出口便后悔不迭,而今许进不许退,她便咬牙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的儿,你莫非忘了你舅舅的事儿?我是想着,此事总要自个儿跑一跑才好。”
宝姐姐不疑有他,叹息道:“妈妈说的在理,只盼着打点了银钱,那耿郎中便转了心思。”
“是啊是啊。”那乱颤的心儿平复,薛姨妈又生怕被宝钗窥破了行迹,当下便道:“我的儿,你自个儿用晚饭就是了,我如今食不下咽,只想去梢间里躺一会子。”
宝钗自是应下,只当薛姨妈忧心皇差,当下吩咐了同喜、同贵伺候了薛姨妈入内歇息。转头莺儿提了食盒来,宝钗还吩咐将食盒坐在熏笼上温热着。
待晚点时分,薛姨妈平复了心绪,好歹起来用了些饭食,随即便有薛蟠自老宅回来,入内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也不知为何,许是埋怨上回儿子耽误了好事儿,又许是为自个儿壮胆,薛姨妈忽而叱道:“不过是寻常小事,你攥紧了银钱、账目,只管打发下人料理就是,何必事事都要自己跑?眼看要成亲了,还这般不知所谓!”
薛蟠原本还在表功,谁知反倒惹来一通呵斥,顿时心下哀怨不已,挠头道:“怎么到了妈妈这儿,我做什么都是错儿?”
薛姨妈闻言愈发气恼,教训道:“若你早早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如今也能顶门立户,如何还能让外头人欺咱们薛家无人?且回去自省去!”
“我——”薛蟠心下气恼不已。
宝钗一个眼神瞥过来,随即扭头与薛姨妈道:“妈妈莫恼,哥哥如今也知长进了,所谓亡羊补牢,总是一桩好事儿。”当下连连朝着薛蟠使眼色。
薛蟠便臊眉耷眼地应下,心下顿觉没了滋味,扭头懒散着回了前头。
一夜辗转反侧,一整个早上又迷迷糊糊,待辰时将近,薛姨妈趁着宝钗不在,便吩咐了同喜,往街面上雇请个马车来。
同喜纳罕道:“家中就有车马,太太何必雇请外头的?”
薛姨妈胡诌道:“此事隐秘,不好让外人瞧见。非但坐不得自家车马,便是你们也不好跟着。”
同喜、同贵两个不疑有他,赶忙去处置了。少一时,同喜来回话,雇请的马车停在了荣国府后门。
薛姨妈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心下乱成一锅粥,却绷着脸儿往后头乘了马车。先是吩咐往内府去,待出了宁荣街,这才转而吩咐往大格子巷而去。
行了两刻,马车停在国子监西面大格子巷,薛姨妈给付车资,旋即忐忑着往第四家寻来。
眼看到得近前,偏生第二户有婆子出来。薛姨妈吓得身形乱颤,哪里敢径直开门?当下扮做路过,足足多走出去百十步,回头见婆子没了踪影,这才扭身寻回来。
忐忑着到得门前,见其上挂了锁头,薛姨妈摸出钥匙试了几下,开了门紧忙闪身进了内中。
慌忙落下门栓,背靠门扉上,薛姨妈不禁气喘如牛,咬着下唇又生出退缩之意,忽而又想起,这落了门栓……那远哥儿又如何进来?
正思量着,忽而听得吱呀一声,抬眼便见陈斯远一袭月白衣裳负手停在正房檐下。瞥见薛姨妈,面上顿时露出笑意,迈开大步须臾到得近前。也不容薛姨妈说话,竟张开双臂将其揽在了怀中。
“远……哥儿——”
陈斯远附其耳边低声道:“姨太太可知我辰时便来了?姨太太让我等得好生心慌啊。”
薛姨妈闻言顿时心下一颤,嗫嚅着说道:“我,我许是不该——诶唷!”
鱼儿既咬了钩,陈斯远又岂容有失?当下捧了那丰润的面颊便俯身印了下去。一双丰润白皙柔荑起先还不住地捶打其背脊,待到后来愈发没了气力,继而又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气力,乍然便将其搂住……
注一:前文备注说过,内城大抵均价每间房五十两,但四合院有溢价。是以设为一千三百两。
第180章 京报登黄甲
中秋午后,本是骄阳悬天,谁知下晌时风云突变。霎时间乌云漫卷、遮天蔽日。
初时狂风大作,细雨淋漓,待顷刻,忽而便暴雨如注。
大格子巷小院儿中,因着花盆缺了一角,是以那暮春栽下的桂花树不曾随着晴雯搬去新宅。此时疾风骤雨,转眼便将那桂花打了个花落叶残。
少一时风雨之势稍住,谁知过得须臾,又有拇指肚也似的冰雹砸落下来。
噼噼啪啪乱响中,那一株桂花树枝摇叶动、花瓣零落,待风雨过去,已然凋零、萎靡得不成模样。
乌云卷过,夕阳斜照。
日光穿过雕花窗棂,悄然洒落在正房西梢间炕头。
炕上锦被半掩,薛姨妈才从酣睡中悠悠转醒。一头云鬓凌乱地散落枕边,几缕发丝贴在汗津津的脸颊边。
丰润的手指缓缓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惺忪间却透着几分别样的韵致。
身旁衣裙散落,锦被略略覆了身形,露出一截白润丰盈的小腿来,一对菱脚涂了凤仙汁,又被一双大脚裹挟揉搓。
薛姨妈意态慵懒,面上晕红稍褪,略略动弹,身上的锦衣微微滑落,便露出那如雪般的萤柔,春光半掩,满是风情。
一只手作怪也似地探过来恣意揉捏,她却倦怠着生不出反抗之心,只半睁开眼来嗔怪着往一旁白了一眼,又略略卷了被子,挪动间尽显妇人的妩媚与从容。
薛姨妈这会子只觉身心通透,什么儿女、家业,通通都不去想,也懒得想。
回味方才,只觉倏忽半生不过是浑浑噩噩,这会子方才做了一回女人!
想那枕边人年纪虽小,却是个知冷知热的,一时极尽温柔,一时又粗鲁蛮横,直将自个儿折腾得忽而被抛至半空,忽而又骤然落地。
内中滋味,自是不好言说。
面上晕红逐渐褪下,薛姨妈抬眼忽而瞥见残阳照在雪白墙壁上。恍惚了下,顿时悚然而惊。骤然扭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陈斯远道:“酉初一刻。”
薛姨妈眨眨眼,紧忙窸窸窣窣穿戴起来,拍开作怪的手,又嗔看了其一眼,口中兀自嗔道:“都这会子了,我,我须得回去了。”
陈斯远侧身而卧,手撑脸颊笑吟吟观量着。便见薛姨妈三两下穿戴齐整,又自袖笼里寻了个巴掌大的镜子来,仔细整理了发髻,又将那累丝金钗插上。
待扭过来头,薛姨妈咬着下唇,不禁又生出悔意来。
“你——”
陈斯远岂容她反悔?不待其说旁的,便道:“我知你心思,只是来此世上一遭,不过倏忽几十年。你早年相夫教子,如今又要担负家业,为那儿女前程考量,何曾为自个儿活过?
我也不奢求你撇家舍业,只求三不五时的朝夕相处一日、半日……莫非你还不知我心意?”
这话落在薛姨妈耳中,顿时心关失守,那方才生起的一丝丝悔意消散了个干净。探手抚了下陈斯远脸颊,温声嗔道:“我又不曾说过反悔……倒是你,说不定过几年便要厌嫌我人老珠黄了呢。”
陈斯远便撑起身形来,轻轻将其揽在怀中,探手取了薛姨妈手中的圆镜,将二人贴脸相拥的情形映在镜中,贴在其耳边笑着道:“你且瞧瞧,你如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人老珠黄?”
薛姨妈往镜中观量,便见镜中人面上白皙丰腴,眉宇含春,丹唇略带嗔意,眼角那些许的尾纹竟铺展了开来。这是自个儿?一副小儿女情状,往外说便是二十七、八都有人信!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天下间的女子又有哪个不爱美的?讶然之余,薛姨妈自是知晓缘故,不禁又往后贴了贴,随即仰起脖颈来,讨要一般索了一吻。待回过神来,方才不情不愿的挣扎开,说道:“今儿个实在太晚了,我须得回去了。”
陈斯远不依不饶道:“那你何时再得空?”
薛姨妈便蹙眉道:“方才给哥哥去了信,也不知何时回信。荣国府两位老爷又寻了保龄侯计较,更不知会计较出个什么来。只盼着那北静王好歹出面说和一番,不然便只能依着你的法子了。”
顿了顿,又蹙眉低声道:“你可知我那哥哥可不是个省心的?他吞了贾家兵权,如今又瞧上了薛家家业,心思大着呢!”
陈斯远道:“去年你送来案卷,我翻看过后便瞧出了一二。错非王子腾从中作梗,便是依律而判,文龙也不会落得如今情形。”
“是极!”薛姨妈着恼道:“便是因着如此,来得京师我才领了蟠儿、宝钗,舍了脸面也要赖在荣国府。不然……若是去了王家,谁知会不会被吃干抹净?”
陈斯远宽慰道:“王子腾心思不轨,你远着点儿就是了。忠顺王一事,最差不过是依着我的法子……文龙浑浑噩噩,这复兴家业怕是指望不上。你心下宽泛些,来日我若金榜题名,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还能不照拂文龙?”
薛姨妈顿时媚眼如丝,低低应了一声。又情知不好耽搁,赶忙拢了衣裳落地穿鞋,好言与陈斯远说了两句便要离去。谁知才行了两步便‘诶唷’一声蹙眉不已,旋即扭头嗔看了陈斯远一眼。
心下暗忖,瞧着细高,谁知本钱竟这般足。回想过往,便是洞房花烛后也不曾这般胀痛。
陈斯远赶忙落地去搀扶,薛姨妈却白了其一眼,出言道:“不要你管……你,你也劳累一场,且歇着吧,我,我走了。”
当下挪着小碎步一径出了正房,到得庭院里又与陈斯远隔窗相望,这才抿着嘴去了。
陈斯远目视其关门远去,这才惫懒着复又躺下来。身上汗珠渐消,略略合拢了中衣,回味方才,只觉岂是一个妙字了得?
这姑娘家自有姑娘家的好处,妇人也有妇人的好处。身形长成、风情万种且不说,尤其身子好似面团也似,陈斯远只觉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外间日落西山,陈斯远懒洋洋爬起来,略略拾掇了锦被。此处乃是其抛费银钱买下来的,原还想着转售、租赁出去,如今却熄了心思。
待穿戴齐整往外行去,谁知探手一推门,那门扉竟纹丝不动。陈斯远眨了眨眼,顿时哭笑不得。是了,他来时便是翻墙而入,谁知薛姨妈走时竟将大门锁了,这倒好,回去也得翻墙而出了!
奈何折腾了一下晌,此时竟有些腿软。陈斯远反复试了几回,这才借着助跑攀上墙头翻了过去。
这边厢暂且不提,却说薛姨妈自大格子巷出来,眼看天色已暮,不禁心下惴惴。待赁了马车,正想着如何与宝钗交代,忽而瞥见外间有一酒幌,当下命车夫停下,下得车来买了一瓶菊花白。
复又上得扯开,拍开泥封咕咚咚自个儿灌了半瓶不说,又将余下小半瓶撒了满衣裙。
直把那车把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忖这倒是稀奇,还是头一回见哪家的奶奶自个儿咕咚咚灌了一瓶子菊花白的。
待马车停下,薛姨妈自车中下来时,已是面色通红、醉眼朦胧。
后门的婆子瞥见,赶忙迎了上来,道:“姨太太怎地饮了这般多酒?快去东北上小院儿叫了人来!”
当下两个婆子给付了车资,又搀着薛姨妈进了后门。不过在后头门房略略等了片刻,便有宝钗急匆匆领了同喜、莺儿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