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个便是休沐日,尤三姐自窦寡妇铺子里早早回返小花枝巷,一边厢熟稔着拨打算盘,一边厢翘首以盼。
因夏日炎炎,尤三姐内中只着小衣,上身外罩银鱼白的圆领对襟长衫,下着釉蓝晕染的襦裙,整个人趴伏在炕上,一双褪了鞋袜的菱脚翘起来来回踢腾,涂了蔻丹指甲轻轻在算盘上拨弄。
眼看申时将尽,尤三姐紧忙寻了夏竹过问:“什么时辰了?”
夏竹便道:“回姑娘,眼看酉时了。”
尤三姐便蹙起眉头来。这会子一袭薄纱云峰白的尤二姐端了一盅冒着凉气儿的冰沙行了进来。
瞥见尤三姐情形,尤二姐就道:“远兄弟许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他若不来,总会打发小厮来说一声儿。”
当下又将冰沙放在炕桌上,道:“妹妹吃一些冰沙?我自个儿调制的。”
尤三姐只瞥了一眼,顿时口齿生津。那冰沙下层铺着冰沙,中间配以撒了糖霜的奶豆腐,再往上又是西瓜、甜瓜、樱桃、桑葚等各色果子,五颜六色瞧着极为诱人。
尤三姐撇下算盘,起身盘腿坐了,笑着与尤二姐道:“你也不用讨巧,早一个月前我就与他说了,他自个儿不肯可怪不到我身上。”
尤二姐抿嘴笑着道:“我也不急,总能等得起。”话是这般说,心下却腹诽不已。尤二姐都能想到好妹妹说那话时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那远兄弟是个人尖子,又哪里会为了自个儿而开罪三姐儿?
尤三姐见她如此说,不禁得意一笑,埋头吃用起冰沙来。
谁知外间忽而传来响动,继而春熙叫嚷道:“大爷来了!”
尤三姐顿时撇下勺子,落地趿拉了绣花鞋,一阵风也似迎了出去。
出得正房,正瞧见陈斯远负手而来。尤三姐心下挂念的紧,嬉笑着奔过来,一头扑在陈斯远怀里,双手揽着起脖颈甜腻腻叫了一声:“远哥哥可算来了。”
陈斯远捏了捏尤三姐的脸颊,笑着说道:“等着急了?散学时鹤年堂丁郎中打发人来说,那方子已然成了。”
尤三姐顿时欢喜起来,道:“成了?那还要多少时日往外发卖?”
“不急,荣国府二位老爷吃用了这般久,也该出出力了……先打出名气,往后妹妹只管等着大秤分金就是了。”
尤三姐顿时眉眼弯弯,心下仰慕不已。当下抱了陈斯远的臂膀,拖着起往内中行去,说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够用就是了,我啊,只盼着远哥哥得空多来瞧瞧我。”
说话间那尤二姐也迎在了门口,与陈斯远对视一眼,顿时惹得陈斯远心下躁动。
那圆领对襟本就露出脖颈下一片白腻,薄纱又极为透亮,内中雪腻肌肤若隐若现,穿着比脱了还要诱人。
瞥见陈斯远眼神不对,尤二姐不禁心下得意,笑着屈身一福招呼道:“远兄弟。”
“嗯。”
众人进得正房里,尤三姐赶忙吩咐春熙将冰块寻来,自个儿动手给陈斯远调制了一碗冰沙。
除去先前种种,又用蜂蜜代替了霜糖,眼巴巴瞧着陈斯远吃了一口,赶忙就问道:“如何?”
陈斯远赞道:“妹妹好手艺。”
尤三姐顿时眉眼弯弯,褪了鞋子与陈斯远并排坐了,又夺了勺子一勺一勺地投喂起来。
那尤二姐也知趣,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往厢房去了。
陈斯远吃了半碗冰沙就吃不下去,于是自怀里掏出两个瓷瓶来。
“这是……咱们要往外发卖的药?”
陈斯远笑道:“正是。这白瓷瓶的名补天丸,黑瓷瓶的名焕春丹,前者效用立现,后者固本培元,三月可让人焕然一新。”
尤三姐喜滋滋拿了两个瓷瓶把玩,拔了瓶塞自内中倒出一丸黑漆漆的丹丸来,霎时间便有古怪气味传来。
尤三姐顿时蹙眉道:“这药丸闻着好生古怪。”
陈斯远说道:“此药奇异,非但男子可用,女子用了也可缓解痛经、闭经之症。”
“哈?还有这般效用?”
这却是丁道简的能为,这人眼看家中黄狗吃了之后大发神威,数日间将周遭母狗宠幸了个遍,顿时放下心来。于是先是自个儿服用,随即又给其妻服用。
他自个儿尚且不太明显,其妻去岁便已闭经,任凭如何调理也不见缓和,谁知服用了这喜来芝,不过二十几日光景,竟又来了天癸!
丁道简大喜过望,紧忙又往内中添了几味药材,揉成了丹丸,取名焕春丹。
方才更是与陈斯远交代,来日只怕这焕春丹比那补天丸还要好卖。
尤三姐每回天癸来时都腹痛难忍,几经调理也不见好转,听闻此药竟有这般效用,顿时啧啧称奇。
当下将两个瓷瓶推回来,却又被陈斯远推了过来。
尤三姐纳罕抬眼观量,便见陈斯远笑道:“妹妹每回都痛不欲生,往后不若多服用此药。那丁夫人不过二十几日就有好转,说不得妹妹下个月就不用再遭此罪了。”
尤三姐心下熨帖不已,顿时扑在了陈斯远怀中。二人腻歪好半晌,因着今日闷热,便生出一身细密汗珠来。
尤三姐紧忙寻了团扇扇风,歪在陈斯远身上噙着笑意,半晌才道:“远哥哥……若不然,今儿个夜里让二姐陪你好了。”
陈斯远道:“妹妹身子不爽利?”
尤三姐摇了摇头,瘪嘴道:“如今都这样了,赶也赶不走,你又眼馋得紧……我再拦着难免让人厌嫌。”
陈斯远探手自其领口伸入,擒了汗渍渍的萤柔道:“眼馋许是有的,厌嫌可是半点也无。我与妹妹情深意笃,又岂是旁人可比的?”
尤三姐顿时哧哧笑将起来,心下那一点不情愿也消散了个干净。她性子泼辣,本就是个顺毛驴,若合了她的心思,她真个儿待你掏心掏肺;若不对了其心思,便是将金山银海搬来她也不屑一顾。
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袜子也不曾穿,趿拉了鞋子便走。
“咦?你去哪儿?”
尤三姐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在陈斯远唇上香了一口,探手夺了两个瓷瓶,说道:“我去宁国府瞧瞧大姐,过会子远哥哥与二姐一道儿吃用吧。”
当下领了春熙,也不管陈斯远连唤了几声,又去厢房里交代了一声,旋即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陈斯远心下唏嘘,谁知尤三姐竟是这般的奇女子?想来书中落得那般境遇,也是因着当初年幼,被尤老娘哄得失了脚,这才破罐子破摔玩儿起了男人。
二人相识于微末,虽算不得共患难,可尤三姐却为其夜奔。这般情谊,陈斯远牢记心中,暗暗拿定心思,此生必不负了佳人。
寻思间,那尤二姐红着脸儿自厢房里娉婷而来,面上好似重敷了脂粉,瞧着白里透红的分外可人。
进得内中,便怯生生道:“远兄弟,饭得了……咱们一道儿用一些?”
“好。”
陈斯远偏腿落地,起身两步到了近前,那尤二姐便喘息急促起来。陈斯远探手挑了其下颌,在其面上轻轻一啄,笑道:“叫人预备一壶好酒……今儿个难得,总不好辜负了三姐儿一番心思。”
“嗯。”尤二姐应下。
二人到得厅堂里,便有小丫鬟夏竹往来不断,将四凉四热的席面端上,又奉上一壶上冰镇好的合江荔枝酒。
待陈斯远动了筷子,尤二姐方才跟着动了筷子。她心思都在陈斯远身上,吃用不多,只紧着陈斯远布菜,又连连起身为其斟酒。
眉眼时而对撞,尤二姐目光躲闪,面上却笑盈盈一片,想是心下也欢喜得紧。
美酒佳肴,又有美人作伴,陈斯远心下快意得紧。待一壶酒吃了一半,那尤二姐又来斟酒,陈斯远探手搂了其腰肢,轻轻一带便将其带进了怀里。随即将其打横抱起,不顾尤二姐惊呼,径直往那西梢间里行去。
尤二姐搂着其脖颈道:“远兄弟……天色还早呢。”
“是还早,奈何我却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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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陈斯远庆生
正值夏日,门窗不闭。
小院儿里,两个粗使婆子凑在墙角下纳凉,口中嘀嘀咕咕,时不时听得正房里的声响,便往内中扫量一眼,随即又嘀嘀咕咕、掩口而笑。
夏竹躲在厢房里,因实在憋闷不住,便来寻两个婆子说话儿。
一个婆子见了夏竹便笑道:“给你们姑娘道喜了,往后少不了要二姐儿观照呢。”
另一个婆子也道:“白日里晒了水,你听着动静,过会子咱们把浴桶抬进去。”
尤家寒酸,买不起那等姿容出众的丫鬟,因是夏竹姿容寻常,从未想着爬主子床,只盼着来日姑娘登了高枝,好歹给自个儿涨些月例银子。
闻言便笑着颔首,随即躲在海棠树下,往正房里观量着。
忽而听得自家姑娘一声高吟,随即好半晌没了动静。那夏竹听了个面红耳赤,又拿不定心思这会子该不该去。
有婆子便道:“莫急,便是事后也少不得腻歪一番,等叫了你再去也不迟。”
夏竹羞怯着颔首,便在廊檐下等着。
正房西梢间里,尤二姐直挺挺骤然趴伏在陈斯远胸口,便见闭目蹙眉,散挽乌云,满脸春色,烛火之下比白日更增了颜色。
过得须臾,陈斯远便在其雪腻的背脊上拍了拍,温声说道:“才头一回,逞的什么能?”
尤二姐眼也不睁,说道:“三姐儿……交代过几回了,说是远兄弟这年纪还没长成呢,不好太过操劳了。”
啧,尤二姐真真儿体贴啊,只怕一颗心全都挂在了自个儿身上。
陈斯远心下古怪,若放在前世,自己如此行径只怕早就被人口诛笔伐了,偏放在此时却顶多说一句风流成性。
思量起来,除去种种不便,倒是此时更称心意。
少一时,尤二姐翻身落在一旁,因着牵动身下,不免蹙眉腻哼。又好似存心展示一般,挺着水里捞出来也似的身形,寻了一旁的白布软帕折叠起来,那其上还印着星星点点的红梅。
待手托香腮躺在陈斯远身旁,尤二姐禁不住道:“夫君……”
“嗯?”
“妾身心心念念,如今什么都给了你……却不知我往后如何安置。”好似生怕自个儿不曾说清楚,又道:“我每月得几两月例银子?”
陈斯远把玩着萤柔调笑道:“二姐儿缺银子?”
“哪里不缺了?”尤二姐便低声道:“原先在家中过得本就手头紧,这才三不五时往宁国府去打秋风,每回好一好能得百两,差一差不过三五十两,妈妈又要维系体面,这银子可不就不禁花用?也不怕你笑话,我手头最多时不过才二十两体己。”
“这么少?”
尤二姐可怜巴巴地连连点头,又凑过来用那萤柔在陈斯远身上蹭着,说道:“如今便是连那二十两也不多了。”顿了顿,道:“此前妹妹与我气恼着,虽不曾短了吃穿,可旁的胭脂水粉一概没有,我只好花用自个儿存下的体己。”
陈斯远便叹息道:“不想你过得如此为难……不怕,往后既随了我,名分不敢打包票,这银钱却断断不会短了。你去将我衣裳取来。”
尤二姐笑着应下,整理了肚兜,又披了纱衣便下床将挂在衣架上的衣裳取来。陈斯远接过来自袖笼里摸索一番,须臾便寻了两张一百两银票出来,随即瞧也不瞧一眼,径直丢给了尤二姐。
“你先拿去花用,用完了再说。”
尤二姐顿时神色动容,寻了帕子仔细为陈斯远擦拭起来,抿嘴噙笑,半晌又问道:“这二百两……是二年的?”
若是二年的,合一个月八两银子呢,不少了!
谁知陈斯远却道:“二姐儿未免有些小瞧人,这二百两是一年的。往后每年春节,依照此类都是二百两。”
陈斯远想的分明,尤记得书中那琏二好似给了尤二姐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其余吃穿用度另算。然后尤二姐就安安分分给贾琏做起了外室,连贾珍父子寻来都避将开来,独留了尤三姐答对。
此等性子,有了银钱就安分,倒是省心了。陈斯远如今旁的都缺,唯独银子不缺,手头一万三千多两银子,来日还有药丸应声进项,又哪里会在乎区区二百两银子?
那尤二姐听得每年二百两,顿时目眩神迷,嘤咛一声便钻在了陈斯远怀中,一张俏脸贴贴合合,时而便将樱唇凑过来香上一口。
陈斯远被那散落的发丝撩拨的浑身痒痒,不禁笑道:“莫非你还受得住?”
尤二姐得了银子,哪里还在乎旁的?只笑道:“许,许是还行……”
陈斯远怔了下,顿时好一番大笑。
心下不禁暗忖,男子汉大丈夫来此一世,果然少不得钱权二字。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概莫如是。
这般想着,心下又不免有些寂寥,忽而便想起了林妹妹、宝姐姐,前一世本已死去的心这会子好似又重新活络起来,于是突然便觊觎起了自个儿原本断了念想的奢望。
须臾,陈斯远收了笑声,又暗自嗤笑自个儿,真真儿是得寸进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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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厢,因着尤三姐久未登门,是以尤氏讶异之余,便吩咐摆了酒菜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