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152节

  曲嬷嬷观量一眼说道:“这却不好说了……我瞧着只怕要下到明日去呢。”

  晴雯蹙眉叹息,顿觉手中的甜瓜不香甜了。

  曲嬷嬷观量神色,说道:“姑娘是怕远大爷晌午不来了?”

  晴雯摇了摇头,道:“大爷说了,今儿个散学要带我去游逛呢。谁知下了雨,只怕要去不成了。”

  曲嬷嬷掩口笑道:“就算今儿个去不得,等后日雨晴了再去不也一样?”

  晴雯闷声应下,心下依旧不喜。待到得午时过半,始终不见陈斯远到来,晴雯便愈发怏怏,那活计也不做了,干脆趴在炕上手托香腮呆愣愣瞧着外间出神儿。

  不知何时困意袭来,晴雯便迷迷糊糊睡下。

  梦中恍恍惚惚,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爹爹将其交与人牙子,任凭晴雯如何哭喊着‘娘亲’,也不见狠心的爹爹回头观量。

  倏忽场景一换,又换做那日病重情形,晴雯正满心绝望,忽而便见娘亲模糊的身形寻了过来。

  晴雯心下大恸,正要哭喊出声,忽而便觉身子摇晃起来。

  迷迷糊糊转醒,一双泪眼尚且有些模糊,晴雯眨了眨,面前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却是远大爷!

  “魇着了?”

  晴雯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大爷……什么时辰了?”

  陈斯远笑道:“我都来了,自然是过了申时。”

  原来方才都是梦啊,晴雯便赧然道:“方才做了梦。”顿了顿,又道:“大爷晌午怎地没来?我还挂念着呢。”

  陈斯远便道:“有些事儿绊着了。”

  “哦,”晴雯应了一声,瘪嘴道:“外头下着雨呢,今儿个怕是去不成了。”

  陈斯远掏出帕子来,给晴雯擦了擦小脸儿,笑道:“那就等雨停了再去。”收了帕子,又自怀中掏出个小巧长条盒子来:“呶,送你的。”

  “送我的?”

  晴雯心下惊喜,接了盒子来小心打开,便见内中是一支金嵌宝蜻蜓簪子。

  两颗细小红宝石算作蜻蜓的双目,又有金做的蜻蜓身子,那翅膀也不知是如何做的,金簪略略抖动,蜻蜓的四只翅膀竟上下振颤起来。

  晴雯顿时欣喜,心下自是极为得意这簪子,偏嘴上却道:“我一个丫鬟……戴这个合适吗?”

  陈斯远存心逗弄,忽而正色道:“是了……的确有些不合适,那我回头再寻个素净的来吧。”

  说着探手自眼巴巴瞧着的晴雯手中夺了簪子,与其对视两眼,又嗤的一声笑了,随即将那簪子为晴雯插在头上。道:“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又没外人管着你,我送了你,你戴着就是了。”

  晴雯嬉笑一声,又嗔怪道:“大爷又逗弄人。”

  当下喜滋滋落地,趿拉了绣花鞋,紧忙让道:“大爷坐着,我去拿些茶点来。今儿个曲嬷嬷买了些甜瓜,我吃着极可口,大爷也尝尝鲜。”

  “好。”

  陈斯远便双手后撑坐在了炕沿,须臾便觉屋子里有些发潮凉,于是说道:“潮气有些重,今儿个夜里你记得生炭火。等回头寻了匠人来重新刷一遍石灰。”

  外间晴雯应了一嘴,随即端着茶盘进来,待将茶盘放在炕桌上,这才说道:“我一直在屋子里,倒不觉得有潮气。”

  陈斯远说道:“你这会子年纪还小,受了潮气不大好。”

  晴雯抿嘴笑着一偏腿也坐在炕沿上,探着涂了蔻丹指甲的素手,为陈斯远沏了茶水,又将甜瓜掰开来,将有脐的一半递给了陈斯远:“大爷快尝尝。”

  陈斯远接过来尝了一口,顿时赞道:“果然清脆甘甜,也不知哪个庄子产的,回头儿买一车回来。”

  晴雯道:“这甜瓜都是现吃现买,哪儿有一买就买一车的?甜瓜放着不吃,只怕两三日就不好吃了。”

  “原来如此。”陈斯远也没辩驳,他买一车自然有道理。荣国府家大业大,各处送一送,一车甜瓜也不过勉强够分。

  晴雯笑着吃了有瓜蒂的另一半,只觉心下畅快。

  正要问出来,却见陈斯远吃罢甜瓜忽而打起了哈欠。

  “大爷晌午没睡?”

  “嗯,没睡。说来也怪,这午睡习惯了,忽然不睡了,这下晌就困倦得紧。”

  晴雯便道:“既如此,大爷不若躺一会子?”

  “也好。”

  晴雯紧忙落地为陈斯远除了鞋子,又见陈斯远衣袍、裤脚满是泥点子,心下不禁纳罕不已。

  左近因着有国子监、孔庙与王府,是以路面都铺了青石板,外间雨势再大也不至于沾染上这般多泥点子。晌午时大爷这是往哪儿去了?

  因着二人方才熟识,晴雯却不好让其褪下裤子来。陈斯远挪动身形到了炕里,干脆扯了晴雯的枕头躺下,又打着哈欠含混道:“真个儿困了,我眯一会子。”

  晴雯应了一声,又寻了锦被为其覆上,随即麻利地将炕桌拾掇了端去外间。

  门扉敞开着,晴雯正思量着不若做一会儿女红,那曲嬷嬷便寻了过来。

  晴雯紧忙摇了摇头,凑近说道:“大爷这会子眯着呢。”

  曲嬷嬷会意点头,低声说道:“姑娘好福气,给姑娘道喜了。”

  晴雯纳罕道:“嬷嬷这话说的,哪儿来的喜事?”

  曲嬷嬷笑道:“方才庆愈说了,晌午大爷驱车往护国寺走了一遭,走了十来家铺子,这才给姑娘选了一支簪子……啧啧,可见大爷心里头记挂着姑娘呢,可不就是一桩大喜事?来日啊,姑娘定然能做姨娘!”

  晴雯顿时恍然,无怪裤腿上那般多泥点子,敢情自家大爷是给自个儿选簪子去了。当下她又羞又喜,偏了头不知所措地把玩着发梢,胡乱说了两句便将曲嬷嬷打发了。

  扭身又寻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巧镜子,对镜观量,只觉那蜻蜓簪子分外可心。

  待撂下镜子,晴雯蹑足进得里间,便见陈斯远已然沉睡过去。晴雯行到炕便瞧了几眼,不知为何,便掩口笑将起来。

  待须臾,晴雯干脆褪去鞋子,赤着一双菱脚上了炕。她也懒得从炕柜里搬枕头,只侧身枕着胳膊观量着陈斯远。心下暗忖,自个儿也算因祸得福了吧?

  不知何故,陈斯远忽而睁开眼来,倒将晴雯吓了一跳,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陈斯远探手便将其搂进了怀里,口中兀自含混道:“别闹,我睡一会儿。”

  “嗯。”晴雯紧张地缩在陈斯远怀中,片刻后放松下来。

  挪动胸前的双臂,探出右手来搭在陈斯远的背脊上,顿觉无比安心。明明下晌时睡过了一个时辰,偏不知何时她又睡了过去。

  此番再无噩梦,反倒有些旖旎。

  又过不知多久,晴雯听得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便见陈斯远正揉捏着胳膊。

  晴雯往窗外瞧了一眼,眼见黑漆漆一片,顿时爬起来道:“都这会子了?大爷这是要回了?”

  陈斯远道:“睡得太沉了……这会子回去只怕也没饭,干脆在这儿用些吧。”

  晴雯顿时心下欢喜,又想起方才旖梦,赶忙趿拉了绣花鞋去吩咐晚饭。

  陈斯远活动了半晌,右臂酸麻褪去,总算活络了几分,便穿了鞋子落地。也不知为何,那晴雯总是躲着他,便是一道儿吃饭时也只顾着闷头吃,陈斯远说话,她也只是含混回应。

  陈斯远心下纳罕,暗忖莫非睡着的时候轻薄了晴雯?

  这日因着太迟,陈斯远不曾问晴雯,用过了晚饭便紧忙回返荣国府。

  他才进自家,便有红玉撑伞来迎,口中说道:“大爷怎地才回?太太打发金钏儿来寻了两回呢。”

  王夫人找自个儿?估摸着王夫人急着对付那些老家奴吧?

  就听红玉又道:“后一回金钏儿来,见大爷还没回,就说也不用急切,明儿个大爷得空往太太院儿走一趟就是了。”

  陈斯远点头应下,当下略略歇息,读了会子书,早早睡去自是不提。

  待转过天来,这日陈斯远散学归来,用过些许茶点便紧忙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到得地方,便见金钏儿、玉钏儿姊妹两个在门前嬉闹,陈斯远上前问话:“太太可在?”

  两个丫鬟见了礼,金钏儿就道:“远大爷来得巧,太太才从荣庆堂回来,这会子正诵经呢。大爷稍待,我去告知太太一声儿。”

  金钏儿入内禀报,玉钏儿便引着陈斯远往内中缓行。

  须臾光景,金钏儿回返引了陈斯远进了正房。陈斯远抬眼便见王夫人端坐高堂,面上愁眉不展。

  “远哥儿来了?”

  “太太恕罪,昨儿个有些庶务绊着,入夜了方才回返。”

  王夫人笑道:“也不是什么急切事儿,远哥儿今儿个来也是一样。”

  当下请了陈斯远落座,又让丫鬟奉上茶点。二人略略寒暄,王夫人便道:“前两日我寻大嫂子说过一回,过后她却说大伯并无此意,远哥儿可知是什么由头?”

  这话让陈斯远怎么回?他紧忙瞧了金钏儿、玉钏儿一眼。

  王夫人会意,摆摆手便将两个丫鬟打发下去。

  内中没了旁人,陈斯远这才说道:“晚辈忖度着,只怕府中几个管事儿没少给大老爷送礼。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几个与大老爷低了头,大老爷自是不好再追究。”

  王夫人蹙眉道:“原是这般。”

  她来荣国府二十几年,身边儿八家陪房散落各处,大老爷收礼的事儿又怎能瞒了她去?除此之外,那贾赦未尝没有提防二房之意。

  有些话不好明说,是以此番王夫人不过是明知故问,寻了陈斯远问计罢了。

  于是王夫人就愁眉苦脸道:“若我说,这家中不整治实在不行了。这才五月,公中银钱就有些不支,只得挪了省亲别墅的银子周转,长此以往哪儿能长久?我倒是一心想要整治,只是单我自个儿热络,只怕难以为继……远哥儿可有主意,让大老爷那边厢上上心?”

  陈斯远笑道:“这事儿倒是容易。”

  破屋又逢连夜雨啊,存稿不多了,这几天忙着媳妇姥姥丧事,真是什么事儿都赶在一处了。

第162章 薛姨妈问计

  “这事儿倒是容易。”

  眼见陈斯远说的云淡风轻,王夫人顿时急切道:“远哥儿果然有法子?”

  陈斯远笑着颔首,说道:“前日我与姨妈私底下计较过,都道大老爷此番实在有些……”有些什么?自然是有些不地道。上房抽梯、过河拆桥,概莫如是。

  顿了顿,陈斯远又道:“此事本就是合则两利,偏大老爷私心太重。”

  王夫人顿时觉得陈斯远有如知己,情不自禁拍了下桌案道:“正是此理!”强压着调子低声道:“家中愈发入不敷出,如今只是下人月例周转不开,只怕过不了几年连主子用度也周转不开了。

  我费尽心力,为的是家中,又不是为着二房,偏大伯心思恁多!远哥儿,不知你那主意——”

  陈斯远笑道:“大老爷手头银钱有些多,自然不着急,若他手头紧了……不用太太提,只怕大老爷自个儿就要来寻了太太计较。”

  王夫人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又该如何做?”

  就听陈斯远说道:“前几年义忠老亲王坏了事儿,晚辈听闻如今王府里那些不孝子孙,正偷偷往外发卖珍品古玩字画……我那姨夫素来喜爱字画,若见了心喜之物,便是掏光荷包也要不管不顾的买下来啊。”

  王夫人顿时动了心思。凤姐儿的哥哥王仁这会子就在王家,因着兄长王子腾幼子尚未成人,是以这往来沟通的活计便落在了王仁身上。

  义忠老亲王早年为贾史王薛四家所看重,倾力扶其登大宝。谁知太上退位之时骤然将大宝传与了今上,这才让四家竹篮打水,落得一场空。

  此事王夫人不好出面,侄儿王仁倒是正合适!

  转瞬拿定了心思,王夫人顿时舒了口气,说道:“还是远哥儿有主意,是了,过几日便是远哥儿生辰,到时候我做主,请了戏班子来咱们也好生乐呵乐呵。”

  陈斯远赶忙摆手道:“蒙太太垂怜,我这生辰还是简单一些吧。”

  一则他是外男,不好拿乔做大;二则那日还要去国子监就读,待回府时只怕申时都过半了;三则他还存了旁的心思,不好与外人说道。

  谁知王夫人只当他因寄居荣国府,这才不好铺张。当下便沉了脸儿说道:“远哥儿说的哪里话?我拿你当自家子侄,都是一样的哥儿,怎能厚此薄彼?”顿了顿,不待陈斯远推拒,她便说道:“是了,那日远哥儿还要上学……那就这般,待远哥儿回转,我叫了那十二个小戏子来,就在远哥儿院儿中热闹一番。”

  眼见推拒不得,陈斯远只好起身拱手应下。

  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那王夫人尤为关切陈斯远学业,待听闻上个月又是榜首,顿时笑道:“远哥儿这般能为,我看……有个一两回便能中了举人。那日黛玉所说的,也不是没有转圜,这世间又有几个一次下场就能中举的?远哥儿只管沉下心攻读,一回不成就两回,两回不成就三回,你与黛玉的婚事,我定会帮衬着。”

  陈斯远面上欢喜,谢过了王夫人,吃了一盏茶方才回转。

  转眼过得几日,这日下晌薛姨妈与往常一般又来王夫人院儿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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