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第6节

  ……

  一盏茶之后,朱勔的船上。

  时隔一夜,朱勔看上去稍有些憔悴和颓废。

  他翘着腿斜坐在长榻上,面前的案头堆着些卷宗,似乎是供词。

  见到赵子称,朱勔也不起身,只是随手指了指那些卷宗。

  赵子称不想惹麻烦,拱了拱手后就静静站着,假装没看懂对方的暗示。

  朱勔一愣,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让你看就看。你也算个人才,又能通过太学舍试。只要肯好好做事,有本官提携,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赵子称心中一凛,朱勔这是挑明要招揽自己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想拉进同一个圈子?

  赵子称当然知道乱世将近,时间紧迫,自己必须尽快建立班底和势力。他也知道,朱勔有这个实力让自己快速升迁。但朱勔的名声太臭,赵子称肯定不能和对方勾结。

  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朱勔将来会名列六贼,而且方腊之乱就是朱勔激起的。自己要是主动跟朱勔扯上关系,将来在江南就别混了,哪怕自己是“宋室宗亲”也不好使。

  这就好比你要是穿越到董卓之乱前的东汉、夺舍到刘备身上。

  哪怕你知道天下即将大乱、刘备必须尽快升官建立势力,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赢得一个高起点。

  但你依然不能去找十常侍买官,甚至不能明着找汉灵帝买官。不然名望就臭了,将来的号召力也会荡然无存。

  今之六贼,犹昔之十常侍,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但眼下这种环境,朱勔势大,人为刀俎,赵子称肯定得注意拒绝的方式方法,不能直来直去触怒对方。

  “怎么办?要是直接拒绝,只怕会惹得他恼羞成怒……而且我已经知道一些关于段明的蛛丝马迹了,朱勔肯定不希望家丑外扬。”赵子称心念急转,手心也不由捏了一把汗。

  朱勔原本都没当回事,觉得只要自己正式出言招揽,这种穷书生还不是纳头便拜?哪怕他姓赵又如何?

  此刻发现赵子称迟迟不语、神色有异,朱勔这才拉下脸来:“怎么?你还不识抬举?”

  赵子称被这句逼问所迫,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策,立刻拱手道:

  “并非学生不愿为相公出力,只是学生身份敏感,作为宗室不宜结交朝臣。按例,我哪怕被朝廷授了官,也该是个闲散孤臣。”

  朱勔听了这个解释,才收起怒气,反而大笑道:

  “原来是担心这个,倒是个谨慎之人,不过你也是多虑了——连你都能想到的,本官会想不到?

  你不过是太祖之后,又非太宗之后,连朝廷都不拿你当回事,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本官提携你,自然有办法不让外人看出端倪。只要你用心做事,还怕朝廷找不到堂堂正正的升官借口?”

  赵子称静静地听着,表情恭敬,内心则飞速地把朱勔的说辞盘算了一番。

  朱勔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宋朝对于宗室的提防,本就弱于其他朝代,毕竟都允许宗室参加考试了。

  而且过去这百余年来,朝廷主要是提防赵光义一脉的后人,因为这一脉离皇权更近,篡逆的威胁更大。至于赵匡胤后人,其实已经极度边缘了。

  包括北宋时要求宗室子弟常住在汴京城内、天子脚下,便于管理,这一点其实也主要针对赵光义后人,所以赵子称的老家才能在秀州。

  这也导致历史上后来靖康之耻、汴梁城破时,赵光义后裔几乎全被金国抓走,只有一个赵构机缘巧合逃到南方。

  而赵构被金兀术吓成阉人后,只能从太祖后裔里选远房堂侄过继为太子,也是因为太宗系团灭了,而太祖系却散播各地。

  而朱勔既然注意到了这点,又愿意在“公事公办”的范围内提携他,明面上并不额外照顾开小灶。这种程度的关联,也就不至于坏了赵子称的名声。

  当然了,在北宋后期那烂透了的官场环境下,“有功不赏,有能不升”才是常态。

  多少有志之士,有才之人,立了功献了策,照样没法升迁,只能靠塞钱拉关系。

  所以对方肯给你一个“公事公办”的机会、让你能凭借功劳政绩公平升迁,其实理论上来说,已经算是施恩了。

  赵子称只是不想被朱勔拖累坏了名声,不代表他喜欢穿小鞋。既然对方也愿意注意“朝臣不得结交宗室”的影响,不要求自己公然站队,那么暂时口头上再虚与委蛇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相公体谅,只要有机会,学生自然会为朝廷尽忠。”赵子称便点到即止地表了个态,一点也不落把柄。

  他口口声声扣着“朝廷”二字不松口,内心只当是学关羽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了。

  考虑到他敏感的宗室身份,朱勔也就没计较他的说辞,只当对方是胆小怕事。

  朱勔自以为收服了赵子称,也就肯跟他说些隐秘之事,于是他就再次把提审段明的卷宗往前一推,示意赵子称先读一遍:

  “你既是自己人了,看看也无妨,反正段贼的案子,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内情,本官也不希望更多人介入。

  你若能帮衬着多抓出一些同党,吏部还不得授你一个姑苏县丞?太学舍试两优,最多也就是个县丞起步,而且还不可能给上等县。苏州却是天下富饶之地,这里的一个县丞,比穷地方的知县还值钱,别不识好歹。”

  客观来说,朱勔开出的这个招揽条件,确实比较优厚。

  如果赵子称靠自己候缺,肯定候不到那么好的肥差。

  北宋一朝,原本用传统科举取仕,一直到神宗朝时,王安石变法,觉得传统科举以文章辞赋取仕,取来的都是守旧之才、没有实干能力。于是王安石就要求太学教授新学,并且以新学的专门考试取代传统科举,这就是“舍试”的由来。

  后来历经宋哲宗和当今皇帝赵佶,“科举”和“舍试”经常轮替出现,新党当权就用舍试,旧党回来就继续搞科举。

  最近一次轮替,发生在崇宁三年(1104),蔡京上书请求废科举、兴舍学,赵佶批准了。此后的十五年,大宋就一直用太学舍试取仕。

  太学的舍试又分两轮,第一轮叫“内舍试”,考过之后再考“上舍试”。两场成绩都为“优”的,可以比照原本科举的乡试、会试、殿试全过,直接去吏部挂号排队候缺。

  只不过排队的时间往往会比传统科举更久,因为太学两优的人数会更多——这也是赵子称穿越之前、肉身原主靠自己真本事考出的成绩。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子称已经很幸运了。他穿越后虽然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但真要他亲自去考一次,未必还能考出“两优”。

  太学舍试两轮的总成绩如果是一优一平,则比照旧科举乡试、会试通过的待遇,还需要再御前加考一场(相当于原来的殿试),通过了才能排队授官。

  如果两轮总成绩是一优一否,则比照旧科举乡试通过、会试没过的情况,只能享受原来举人的待遇(一优一否是指第一场优,第二场否。第一场相当于原本的乡试,如果第一场就考了否,那根本没资格参加第二场。)

  至此,朱勔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不希望更多人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因为不知道后续还会扯出些什么,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应奉局出了叛徒”这种丢人事。所以不如用已经被卷进来的人,把事情搞定收尾。

  等这一系列案子结束后,朱勔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私事非要赵子称帮他办。毕竟如今的江南官场上,上赶着要讨好朱勔、为朱勔办差的官员太多了,到时候,赵子称自然能慢慢抽身。

  ……

  赵子称没有理由再推辞,于是就先假意感谢,然后硬着头皮仔细看了一遍朱勔昨夜问出来的口供。

  “原来段明背后居然还勾结了其他势力?这个案子倒是有点大。”赵子称只是稍微看了几眼,神色就凝重起来。

  从口供上看,段明已经招供:他之所以背叛朱勔、监守自盗,主要目的就是图财,但也不完全是为钱。

  原来前阵子有一伙“拜火食菜”的太湖水贼潜入他府上,威逼利诱让他合作。说是打探到福州知州黄裳,有一批送给皇帝的道藏样书,和别的一些东西,要跟着花石纲一起顺路押运进京。

  那伙太湖水贼愿意帮他做局,监守自盗黑下这批货。事成之后,水贼只要黄裳给皇帝的那些东西,至于朱勔的财物,他们可以分文不取,全部由段明处置。

  为了取信于段明,他们还允许段明提前把财物掉包,私自扣下根本不发运,只装模作样启运一批贴了封条的、装满了铅块的箱子。

  这样所有的钱财其实都留在段明那儿,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用担心分赃的麻烦。最后只要在太湖上找个烟波浩渺难寻之处,偷偷把船弄沉,来个死无对证。

  段明就算一时被追责,也只是个过失之罪,不至于抄家砍头,还能另外想办法尽量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等风头过了,他再设法金蝉脱壳不干,这一票的收益足够他换个地方当几辈子富家翁了。

  而按照段明的招供,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做。但那伙贼人却是亡命徒,还提前踩点,扣了他的家人作为要挟,不合作就要灭口——这说辞也未必真,或许是段明为了减轻罪责才这么说的。

  赵子称大致看清了对方的作案动机后,虽然觉得还有一些疑点,但他一时也没工夫深究,就继续往下看案情和作案手法。

  按照段明的招供,贼人之所以做局,乃是因为听说这批货特别受重视、押运的军官杨志,也是所有随船军官中武艺最高强的。因此不敢力敌,只能智取。

  案发前几天,无锡县运河上的桥被漕船撞塌、堵了漕运,也是这伙太湖水贼做的局,目的就是逼得杨志改走太湖,便于段明下手。

  另外在起运之前,段明还提前借口“这次要运的假山太过沉重”,原本的水手装卸货不力,额外临时招募了两个体格极为健硕的巨力水手,帮着装货。

  而实际上,这俩巨力水手,都是那伙太湖水贼的人。他们由段明安排上船后,就伺机破坏凿船,到了合适的位置后,制造事故让船沉了。

  沉船后,这俩太湖水贼就假装船难时没能逃出来、淹死了,避免事后追查。让段明、杨志和其他水手被救回去,伪装成事故误导朱勔。

  只是慕容言的多管闲事、救人后试图打捞,赵子称又帮他支招定位沉船,这几个变数都是段明和太湖水贼没料到的。

  以当时人的常识,都觉得在太湖深处沉了船,根本没人能再找回现场、找到沉船。也就没想到会被打捞导致穿帮。

  毕竟这伙人只是贼徒,智商并不太高,能想到那种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

  所以段明才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阻挠陷害慕容言一行。而慕容言离开案发现场前,让人丢下湖的碇石和木桶,也是被段明悄悄通知合伙的太湖水贼、提前回到现场割断麻绳破坏掉的。

  他本以为自己的堵漏已经天衣无缝,没想到赵子称却还有后招,依然鬼使神差找到了沉船,让他们的一切平账遮掩都化为了泡影。

  ……

  赵子称一口气看完段明招供的那部分案情,然后把卷宗小心地放回案头。

  朱勔看了他几秒,见他并没有主动请命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

  “这只是段明的口供,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也还有些疑点没解决。那伙与他勾结的太湖水贼,必须擒获、剿灭。

  被段明藏匿起来的财物,还有福州黄知州给陛下的东西,也都要找回来。他们为何如此看重黄知州的货,也必须弄清楚。剿灭水贼之后,还要继续严查苏州地界上那些‘食菜拜火’的妖人。”

  赵子称静静听对方说完,这才摆出一脸真诚、慎重的表情:“学生只是一介书生,并未实际做过官,也不懂如何带兵剿贼、带衙役办案……”

  朱勔一抬手:“动刀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本官是看在你心思细密的份上,你协助暗中查访、出主意就是了。另外,你也算对杨志有恩了,办案紧要时,若确实要临时调动刀兵,让杨志带人助你就是。”

  赵子称想了想:“相公信任,学生自然不能推辞,不过宗室不宜结交外臣,我参与此案,名不正言不顺。最终向朝廷汇报时,能不能不要宣扬我的所作所为。”

  赵子称这么说,真实目的当然是为了不在明面上被视为朱勔的党羽。

  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有可能拉到不少暗流涌动势力的仇恨值。

  那些“食菜拜火”的贼寇,显然是类似于后世“明教”的组织了。历史上方腊起事也多有借助民间的类似势力,可见在眼下这个节骨眼,江南各地这类势力的渗透力度还不小。

  现在方腊还没起事,这些人倒不太可能是方腊的手下。可一旦将来方腊起来了,这些人就很有可能跟方腊同气连枝、成为内应。

  赵子称现在毫无势力,他可不想过早拉到这些亡命徒的仇恨值。

  还是让朱勔顶在明面上,让他们更恨朱勔好了。

  朱勔却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他只当赵子称是因为宗室身份才那么谨慎,当下毫不犹豫就准了这点请求。

  “你想谨慎一点,那就不露脸好了,暗中从旁谋划便是。不过如此一来,你也就只能调动杨志的人了,其他人不会配合你。”

  赵子称连称无妨,表示有杨志配合就够了,这事儿暂时也就这么敲定下来。

  朱勔如此安排,并不是他草率,只是他太狂妄了,压根没想到在江南地界上,还会有人拒绝他的好意招揽。

  赵子称稳住了朱勔,这才礼貌告辞,回到慕容言的船上。

  另一边,就在朱勔找赵子称谈话的同时,那条沉船也终于被顺利打捞了上来。

  整个过程中再未出现新的意外,用的办法也正是赵子称教的。

  那太湖石假山内部有很多空洞,正好能塞下很多大木桶,也方便了排水增加浮力,加快了打捞的进度。

  至于那条坐沉的船壳,也被工匠们提升起来、稍稍排水后简易钉上一堆木板,把那个凿穿的漏水大洞暂时堵上,这样就能直接拖曳着假山返航了。

  午前时分,船队终于再次回到岸边,在码头顺利上岸。

第6章 先天正当防卫圣体

  “总算上岸了,连着在水上颠簸三天,吃的都是冷食,整个人都没劲。”

  重新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赵子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就想先找个地方吃碗热汤面,再好好洗个热水澡。

  连续在水面上漂泊的日子,实在是憋屈。尤其木船生火不便,吃喝洗漱都是冷的,时间久了浑身难受。

  赵子称和慕容言、杨志在码头上喝了一碗热茶,便该各奔东西了。喝茶的时候,慕容言主动问起:“不知赵兄后面有什么安排?”

  赵子称:“我知道了朱勔那么多内情,想立刻抽身也难,只能是徐徐图之。目前先得为太湖水贼的案子出力。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案子也不是几天能解决的。我还跟朱勔告了假,说我此番是考完舍试回乡探亲,家中父母已经知道我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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