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们还没做好全部准备呢!一来兵甲筹备还没按计划完成,至少还要一两个月时间。”二弟方肥率先指出了眼下最大的困难。
“是啊大哥,二哥说得对,而且我们从来就没筹措过粮饷,一开始都是想着等秋收之后、秋粮完全入库,又没来得及押解漕运,趁那个节骨眼直接打到一地就夺取官粮养兵。
现在才八月,秋收都没收呢,要是现在出兵,百姓四散而逃,误了农时,粮食都烂在地里,我们找谁去征收?如果就靠我们自己的兵收粮,光是收割就要耗费时日,定然拖慢进兵速度。”
妹妹方百花明显更懂军事常识,不由如此提醒,点出了一个关键困难。
原本历史上,方腊可是拖到了十月份才起兵的,那时候刚好是秋粮收下来、都已经晾晒干了,随时可以入库。起兵也就不会影响到秋收,而且还刚好能赶上初冬农闲季节,百姓本来就没事干,正好抓人当兵,快速扩军。
这些困难方腊何尝不知道?但他还有别的困难,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逼上梁山了:
“账不能这么算,要是赵子称得手了,朱勔真被皇帝罢免,我们造反的大义名分还怎么占?我意已决,就算慢一点,就算不能直接拿到入库的秋粮,有夏粮的收成顶着,也能熬过出兵之初的困苦了。时不我待,十天之内,必须起兵!”
方腊手下的第一批原始外姓部曲,包括方七佛、陈箍桶、郑魔王、求日新、管孙众等人,也各有计议献策,或劝谏,或查漏补缺,方腊一一做出处置,最终约定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在睦州、婺州两地同时一并举兵。
……
“杀朱勔!废花石纲!分奸商!均富贵!”
因为是蓄谋已久,方腊在睦州当地的造反非常顺利,在造反的当夜,他提前派出了上千心腹部众,趁天黑关城门之前就提前潜入清溪县城中,化整为零。
造反所用的兵器甲胄等物,也都是提前化整为零就偷偷搬运进城了,只求躲过城门进出的盘查。而且因为是方腊的老巢,他还渗透了一部分当地的驻军,偷买了驻军府库内的装备。
入夜之后,守军和官员戒备非常松弛,完全没有任何警觉心,毕竟此前一直是持续的和平状态,谁会睁着眼睡觉呢。
方腊的第一击也就非常顺利,虽然是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起兵、准备没原本历史上那么充分,但也仅仅一夜就拿下了青溪县城。
杀了几个文官和军官后,普通的厢军和乡勇士兵,几乎是立刻成建制地投降了方腊,就地换了旗帜,成了义军。
与此同时,方腊派出的弟弟方肥、妹妹方百花和大将方七佛、郑魔王,也同时在睦州南边相邻的婺州兰溪、浦江二县几乎同时举兵。
那两个地方,也多有方腊此前苦心经营发展的摩尼教徒势力渗透,因此操作也跟清溪县差不多。
兰溪县城一日便下,当地豪强朱言主动协助方百花夺城。
只有少数不愿从贼的义士和豪强躲进了深山里的坞堡——兰溪县这地方,据说是有诸葛氏后人隐居的,自古不愿意卷入民变,也坚守祖训不再从政,遇到乱贼就划地自守。方腊的人也就抓大放小,懒得跟这些避居世外的人较劲。
而浦江县那边,地势没有兰溪县这般崎岖险峻,那地方更靠近婺州和杭州交界的半平原地带,所以方肥偷下县城后,全境很快都从了贼。
方腊在最初两天就得手了三县之地,很快打起旗号,趁着远方的官府依然没反应过来,继续快速推进,把三县之地连成一片。
清溪县、浦江、兰溪三地之间,还有官府控制下的桐庐、建德二县,但因为被方腊的占领区包围,已成了瓮中之鳖。
方腊正式催督叛军攻城,两地守将慌乱不堪,短短数日,便连守城都守不住,被方腊堂堂正正强攻破城,江南武备糜烂,可见一斑。
等到方腊造反的消息传到苏州、镇江等地时,方腊已经拿下了桐庐、建德。
等大宋官方的报急使者飞速把急报送到汴京时,又需要三五天时间,而方腊已经趁着这三五天占据了睦州和婺州两个州全境。
与此同时,第一批摩尼教出身的、原本并不从属于方腊的地方武装,也终于自发的揭竿而起,名义上响应了方腊,包括台州的吕师囊、衢州的陈十四。
所以在皇帝知道方腊造反消息的时候,其实方腊已经拥有了两座完全控制的州府睦州、婺州。
外加两座正在响应他的、至少有一两个县城已经被夺下的州府,即衢州、台州。
另外还有跟方腊老家相邻的歙州,也正在被方腊的军队进攻,如若官军不能及时救援,歙州恐怕也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更要命的是,皇帝赵佶或许还没有第一时间醒悟——当他看到江南民变的消息时,看到的只是“睦州清溪县”一个县城有贼情,他并不能立刻评估出事态有多严重,也就没能第一天便立刻下旨罢免朱勔、废除花石纲。
甚至赵佶都没能第一天就下令、让正在往东京集结、原本打算于今年北伐辽国燕云的童贯,立刻调转矛头去江东扫平方腊。
他还在一边让两浙路官员检讨、并自行筹措堵住贼势,弄清情况。
直到此后五六天内,几乎每天都有急报传来,今天又丢一个县,明天又丢一个州,贼势快速糜烂,赵佶才慌了。
所以,等他最终判断出贼情严重,应该放弃朱勔以安民心时,已经是距离第一条方腊造反消息传到东京之后的七八天了。
这时,赵佶听到的是已经有两个州丢了。而实际上方腊及其响应者的势力范围,都快扩张到三个整州、外加另外两州有个别县城投靠。
赵佶火速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让童贯立刻率军南下平叛,另一道就是准备完全罢免朱勔的官职。
而当这道旨意再送到江南时,方腊已经是实打实占据了五个州全境,准备腾出手来从桐庐县经富春县、顺钱塘江而下,谋攻杭州了。
第80章 朱勔最后的狗急跳墙
“完了……这下完了!居然有人打出杀我的旗号,还占了两座州府!还在继续往东边蔓延!这样下去,官家肯定会丢车保帅,到时候我的下场必然惨不忍睹……”
九月初一,也就是赵佶最终决定下旨暂免朱勔官职、并让童贯准备平叛的那天。
在苏州城里,朱勔本人也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发出了如是的绝望感慨。
他此时的惶恐程度,远比原本历史上要更甚。
原因无他,原本历史上,方腊造反之时,并没有人提前给皇帝打预防针、告诉皇帝“再不罢免朱勔,江南迟早要乱”。
方腊虽然打出了诛朱勔的旗号,但那不一定会逼得皇帝立刻受其威胁,皇帝也是要面子的,朱勔也就没那么担心被清算。
但这一世,皇帝认识的人里,都已经提前有人言之凿凿痛陈朱勔的危害。而且对方的预言还真就那么神准,上书后不过一个月,方腊真就逼反了。
“朱勔=江南造反责任人”这个印象,已经被潜移默化地提前反复加强,烙印到了皇帝心里。
朱勔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赵子称被放出去后,得到皇帝的重视,亲自查问他江南的情况,赵子称再言辞激烈地抨击他一番,自己会有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不止是罢官了,是否能保住身家都未可知。
他朱勔可不是什么士大夫出身,大宋不杀士大夫的优待还轮不到他头上。
而就算皇帝不杀他,只是罢官后流放,甚至只是带职贬到边远军州。就凭他朱勔这些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仇家,绝对会有人试图在半路上干掉他。
朱勔会这么联想,是完全合理的。
就好像原本历史上一百多年后、贾似道当南宋宰相时,得罪了太多人,还推行公田法,最后被罢官流放途中,就被押送的人杀死于厕中。
说句良心话,贾似道的敛财好歹还是主要为了国家,为南宋筹措军费。朱勔的搜刮,比贾似道简直更恶劣百倍,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失宠被流放,绝对是活不下来的。
因此,在听说方腊打下浦江、桐庐等地时,朱勔就紧张得不行,召集了身边全部的心腹商量对策。
“方贼若是再做大,官家必然不会饶我,为今之计,要想保住你我富贵,就只有主动出兵,去把方腊镇住!不能让事情闹大。”
朱勔先提纲挈领地跟心腹们交代了一番,然后就点名:
“董超!你是本州团练,我命你立刻带兵前往杭州助战,务必向桐庐方向反击,战退方腊!
然后我便能上书、为你向朝廷请功,告诉官家方腊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
董团练顿时脸色煞白:“我?”
朱勔一拍桌案:“你不是团练么?你不去谁去?难道让下面那几个指挥使去?苏州足有雄兵数千,难道还不能战退方腊?”
董团练吞了一口口水,这时候也顾不得丢人了,还是性命要紧,直接推脱说:“并非卑职不愿尽力,但卑职并未经历过实战,也只带过厢军,不曾带过禁军……
相公提到让下面的指挥使去,说不定还真是一招妙着!那个杨志,他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他可是禁军出身,听说他那营,去年冬天受雇于地方服徭役时,还刻苦操练,说不定可以一战!”
朱勔听了,简直要翻白眼。他当然也知道那个杨志可战,但杨志手头的兵太少了,而且杨志此前似乎和赵子称关系不错,赵子称还用姑苏县的钱粮雇佣他服冬季徭役,对他待遇给足了。
朱勔也是有脑子的,他最近一直在回避调动杨志,就怕杨志心向赵子称、而赵子称已经被自己抓进牢里软禁起来了。此刻叛军已经杀破了至少三州之地,他怎么敢再随便调动杨志?
他一咬牙,强迫董超出战道:“杨志所部,有可能人心不稳,不能调动,你难道不知?就算要用其兵,也不能用其将,你自去带他的兵一起出战,但你要自己学会甄别,把那些去年秋天从汴京回来后、再跟着杨志一起入伍的军官全部换掉,以免尾大不掉!”
朱勔的吩咐都详细到这种程度了,董超也只能先去试试。
但是他很快发现,杨志的兵并不是那么好调动的。杨志似乎在找各种办法拖延时间,不是找不到责任军官,就是军械、物资没有齐备,无法调动。
这些林林总总的借口本身并不重要,一支军队要想拖延出兵,总能找到理由多拖几天的。
关键是董超意识到,杨志等人应该是在等变故,等来自朝廷的变故。一时之间,苏州城内各种风言风语传遍了,都是说“方腊再闹大一点,官家必诛朱勔以谢天下”,所以观望的氛围极为浓厚。
甚至不光是杨志的兵这样,连董超自己手下那些其他营的本地厢军,也有浓厚的观望氛围,想看着朱勔失势的人实在不少。
朱勔急得不行,仓促之间只好再找手下的文官们商议对策。
最后,还是朱勔的走狗之一、通判魏宪的老对头、苏州知州赵霖,帮朱勔出了一个馊主意。
“相公,为今之计,只能想想有没办法抓住赵子称和方腊勾结的证据了,哪怕只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说赵子称是方腊的内应,今日之局便可解开!”
赵霖虽然跟赵子称无冤无仇,此前并无太多交集,但他跟朱勔的绑定已经太深了。
之前许多年里,他帮朱勔干的脏活太多,为了帮朱勔运输花石纲、整治运河条件、勒索苏州本地富户也勒索得太狠。
连《宋史.朱勔传》里都明明白白写了“赵霖建三十六浦闸,兴必不可成之功,天方大寒,役死者相枕藉。霖志在媚勔,益加苛虐,吴、越不胜其苦”。
光这句“霖志在媚勔,益加苛虐”,就注定了朱勔如果完蛋,赵霖肯定得跟着陪葬。他没有机会跳车,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朱勔思前想后,觉得赵霖所言有道理,方腊的造反虽然是印证了赵子称的猜测,但反过来,也可以诬陷成是赵子称勾结了方腊、他们就是做了局一正一反想要陷害他朱勔!只要抓住两人有勾结的证据,那么多大的坎都能过去了!
不过,就在朱勔自觉看到希望时,他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但赵子称可是大宋宗室,天下哪有姓赵的跟叛军勾结的道理?官家也不可能信啊,叛军反的就是赵家的基业。”
赵霖虽然也姓赵,但他并不是宗室,就只是普通的姓赵而已,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献策道:
“不惜代价,把赵子称笼络的那些人都抓来严刑逼供!无论是跟他配合摊派的富户,还是赵子称带回来的杨志等军官,能抓到几个算几个,尽快屈打成招,然后夺杨志等人兵权,交给董超带着出击!
同时相公再告知苏杭百姓:方腊原本是不会造反的,就是赵子称与其勾结、他为了配合赵子称才造反的!”
朱勔闻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事情要赌到那么大吗?但是,似乎也没别的更好选择了。
毕竟他也不敢直接在牢里把赵子称杀害了,官家不会容他这般猖狂的,那样他自己也非死不可。
还是先从边角料下手,尽量屈打成招抓伪证吧!要是几天之内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再想新的招加码。
……
朱勔彻底狗急跳墙了,当天就指示知州赵霖,先把杨志借故抓了起来。
杨志直到被抓的那一刻,也是非常懵逼的,完全想不通知州为什么要抓自己。
“我为朝廷尽忠,尽职尽责,抓我作甚?”杨志大声含冤,目眦欲裂。
赵霖脸色铁青,拿着初步梳理的线索质问道:“杨志,你自去年上任以来,军中多有招募士卒、且多有来历不明之人投军。前日,董团练要你出兵去杭州助战、迎击方腊,你为何推却,是不是与贼寇勾结?”
杨志斩钉截铁地否定:“赵知州,你居然要陷害忠良?我身为杨老令公之后、背负祖宗英名,忠君报国,岂会做那等勾当!”
赵霖:“那你军中新招募的虞侯、还有几个都头呢?虞侯令狐冲(林冲化名)、都头武达(鲁达)、李俊,如今何在?为何前日让你整军出战,他们都不在军中?”
杨志:“前些日子,太湖东山又闹水贼,据说是去年所剿灭的石生余孽,他们带兵去东山屯驻追查搜剿,这是有调令可查的。当时赵知县还在任,手续也都齐全。”
杨志所言,其实是赵子称在自己被抓之前留的一个后手,他也知道杨志军中的林冲、鲁达两人的身份敏感,容易露出破绽,真要是被敌人狗急跳墙盯上了,需要提前堵漏。
所以就提前借口苏州附近的太湖湖面上,又有闹水寇,走正常流程让杨志分点人手去追剿。与此同时,赵子称还提前安排:把慕容家等之前和他全力配合的自己人,也都临时安排到太湖东山岛上躲藏,以免在朱勔最狗急跳墙的那段时间被他抓到、胡乱报复。慕容秋劝妹妹和母亲暂时躲避,就是躲到了去年石生留下的太湖水寨里。
当时因为赵子称和朱勔还没正式撕破脸,是赵子称在预感到自己可能被抓前就部署好的,所以朱勔也不可能阻拦。
至于李俊不在,是因为他之前一直负责给方腊那边散播假的流言,让方腊愈发惊慌失措、促成其不得不提前仓促起兵。
后来朱勔也没关心这事儿,一直到方腊乱起、朱勔想起要调动杨志的兵备战,董团练去摸排了一下,才发现令狐冲、武达和李俊都不在。
而杨志也靠着“部曲尚未全部收拢”的理由,准备多硬拖几日,只要熬到朝廷罢免朱勔的旨意到了,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朱勔终于要孤注一掷。于是在赵霖拿下了杨志、反馈了情况之后,朱勔就让董超另外派厢军去太湖东山岛上搜捕令狐冲、武达、李俊和慕容家人,想看看能不能趁着这最后几天,赶快屈打成招抓点赵子称和方腊勾结的证据,翻个盘。
……
因为董超带的厢军,至今还是代表着朝廷的势力,而赵子称的人,不能跟朝廷翻脸,因此暂时在公开场合,只能是躲着对方,而不能直接武力对抗。
东山岛就在那儿,又不能挪窝,所以董超的厢军杀上岛后,就看到一批杨志留下的普通士兵,在那儿尽忠职守地打扫去年水贼留下的贼巢,但一个可疑人物都没发现。
董超问他们虞侯、都头去了哪儿,下面的队率、士兵们也都说,虞侯和都头驾着战船去巡逻贼情了,不知在湖上何处。
太湖浩渺,林冲、鲁达要跟他们躲猫猫,躲上几天还是做得到的。他们都是在董超赶来之前,提前得到哨探消息,所以才赶紧坐船转移的。
而他们麾下的士兵,都是绝对忠义、绝对讲义气的。自去年冬天以来,都已经被赵子称好吃好喝足军饷灌饱了,又被赵子称的英雄气和爱民名声所感召,并无一人出卖赵子称和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