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所得的军械衣甲也都筛选了一遍,挑出了大约一百五十套质量相对较好的,装车带回去,准备将来给降兵们先顶一阵用用。不过眼下却不能立刻发回去,以免人心不稳再有反复。
战场上还缴获了一些樊瑞用过的火药球和作为原料的桶装火药、发烟剂。
赵子称也都让人严格甄别,火药是可以留下的,无毒的烟雾弹也可以留下,带回去用于研究改良。但那些有致幻或者兴奋剂效果的焚烧用草药,则全部销毁。
销毁的手段也很谨慎,杨志原本想一把火烧了,被赵子称严厉制止:“怎么能火烧?那岂不是把毒性散发出来了?丢进沼泽里沤肥吧。手头没有生石灰,也只能如此了。”
后世的民族英雄林则徐,都是严格用石灰水销毁毒药,赵子称没这个条件,只能先埋水底下任由其自然腐烂分解。
处理完之后,赵子称还亲自费了一番口舌,给俘虏们讲解樊瑞的罪恶,告诉他们,原先他们当中有些人、每次遇到樊瑞用毒烟时,就振奋莫名,那都是因为他们被樊瑞用带有兴奋效果的毒烟控制了。而敌人之所以怕毒烟,不过是因为初次遇到,所以不习惯那种兴奋的幻觉,一时惊慌。但这种毒烟最后都会要了他们的命,是饮鸩止渴。
这些不懂医学和生理常识的贼兵,这才渐渐意识到原来的山大王有多邪恶,对赵子称也终于生出几分真心感激。
包括作为头目投降的李衮,一开始只是觉得己方犯了大错,惹了不该惹的人,心中恐惧动摇才投降的。听了赵子称这番正本清源的教诲,他才若有所思,变得更加心服口服。
因为投降的人数较多,被用于纳投名状素材的罪不可赦之徒不够用,赵子称就让剩下还没纳过投名状的士兵,每人拿出刀子轮流对樊瑞这个老猪狗的尸体砍一刀,那也算是纳过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人心和士气总算是扭转和凝聚起来了。
忙完这一切,赵子称才下令各部整队,有序下山去丰县。
……
因为山上这场恶战和收编打扫战场的耽搁,赵子称一行当晚根本来不及赶到丰县县城了。
天黑之前,紧赶慢赶也只是勉强走出了山区,走到县城时,已经临近半夜。
丰县县城就在穷山恶水的芒砀山边,知县和县尉当然不敢夜里开城门,听到城外有人马靠近,城上只是戒备森严,半夜没睡着。
赵子称也不求搞特殊,只是让人去城楼下面投了帖子,让人用吊篮拉上去,送给知县,说明情况,表示明日一早再进城也无妨。农历七月天,天气还非常炎热,后半夜露宿毫无问题,就是蚊子多了点。
投个帖子,也是不希望误会擦枪走火。否则县城内的官军万一觉得他是贼寇,半夜来劫营反击,那就不妙了。
事实上赵子称却是严重高估了城内文官和厢兵的勇气,他们以为芒砀贼下山了,哪里敢劫营。
在城外草草扎下露宿营地后,赵子称一时也睡不着,就又把手下的主要武官,以及刚刚投降的李衮,都叫来吩咐了几句。
“今日阵上所言,不过是攻心之策。以后进了城,交割明白,士卒们就都算是招安的官军了,言行都要注意。李副都头,别的我暂时不多说,但是约束好你的部曲,我在丰西泽斩蛇、破妖法这些事迹,就不用宣扬了。
若有外人问起怎么破的樊瑞妖法,就说我自幼学圣人之学,不语怪力乱神,所以那些妖人邪术自然不能侵害。”
李衮心中一凛,愈发惊惧,连忙下拜称是。他刚刚投降不久,对赵子称的服从,更多是出于敬畏、惧怕,赵子称越是这么说,他越觉得自己机缘巧合跟了一个有天命的英雄豪杰。
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事情心里清楚,让将士们放心大胆跟着赵县尊卖命、建功立业就是了,宣扬却是绝对不能宣扬的。他也知道朝中奸佞定然嫉贤妒能。
敲打过之后,赵子称才安然入睡,次日五更天就醒了,然后集结整队,要求入城。
丰县知县如临大敌,还是等天亮后正式确认了赵子称的身份,才战战兢兢下令开城门,为此当天丰县百姓的正常进出都被拖延了至少一刻钟。
“赵县丞从东京来,往姑苏上任、东行途径小县?”
赵子称刚骑着高头大马进城门,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身着官服,便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亲口确认道。
这胖子名叫黄嵩,正是本县知县。
“黄知县多礼了,你是从七品,下官不过正八品,何必如此。一切正如你所言。”赵子称也拱了拱手回礼。
黄嵩仍然不敢怠慢,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昨晚半夜的投书,本官已经拜读,赵县丞带了这些从人,便杀败了盘踞芒砀多年的巨寇樊瑞?不是本官不信,只是此事实在匪夷所思,那贼子说不得有数千人马……”
黄嵩说数千人,肯定是有问题的。估计是把山区贼控区的普通百姓,还有樊瑞控制的贼人的家眷老小,统统算进去了。
只算战兵的话,赵子称已经真刀真枪摸过底了,绝对不到一千人。
赵子称便淡定分说:“黄知县高估了,贼兵绝不过千,其余定是老弱妇孺,以及被裹挟的山中百姓罢了。
昨日也是侥幸,樊瑞轻敌主动来劫我,才反击将其杀死。残贼逃回山寨,我只有区区数十护卫,也无力攻破。”
赵子称人狠话不多,点到即止,也不多解释,只是一味把樊瑞的人头往地上扔。
黄知县看到人头,立刻惊得跳了起来,掩面后退。
第57章 仗义疏财,赏罚分明
宋朝重文抑武,如果是杨志那样的过路武官剿了一股本县境内的山贼,拿着贼首的人头来拜见,黄知县是不会惊讶到这种程度的。
但赵子称也是文官,虽然级别看上去比他低半级,可一看他长相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还能一边斯斯文文跟你聊天,一边谈笑间扔出一颗贼首的人头。
那反差度和震慑力,就远不是杨志丢出来可比了。
“这……这便是那贼首樊瑞的首级?此贼可是为祸芒砀数年!只因山高林密,他又僻处丰、沛、砀山三县之间,官军屡屡不能剿灭!赵县丞竟能一战杀之?”
黄知县盯着那人头看了半晌,眼神都直了。语气中的敬畏之意,溢于言表。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才确认道:“敢问当时,贼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赵县丞又带了多少护卫?”
赵子称刚才其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只是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举其约数而言。黄知县反复确认,自然是想知道更精确的数字。
赵子称也只好说得更具体一些:“只算战兵,总有七八百贼众吧,我身边有六十士卒,但算上这几位军官,还有我本人,能提刀上阵的总有七十人。”
黄知县愕然,哪怕是武器精良列阵而战、打防守反击,一口气击灭十几倍的敌人,斩、俘那么多,也足够惊人了。
而且听他口气,他把军官人数,甚至他本人都计算在内,那岂不是说他也亲自杀敌了?
想到这一点,黄知县忍不住又确认。
“当时战况紧急,为求自保,免不了手刃数贼。”赵子称的肯定回答,就像在说吃饭喝水一般。
“赵贤弟真是……黄某为官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奇事,不知贤弟是何出身?读书进学之前,莫不是习武的?”
黄知县已经彻底不会了,尤其对方看起来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如此全才。
赵子称:“今年才开始习武,我是旁支宗室,太祖皇帝之后,秦王、英国公一脉。”
对方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好久之后,才问起他如何对付的樊瑞的妖法。
赵子称也只说,自己读圣贤书,不语怪力乱神,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因此邪祟不能侵害。手下的士卒,也都是被他的浩然正气所感,心中不惧妖邪,才破了对方的邪法。对方用蛇虫毒物害他,也都被他斩杀破解。
赵子称措辞很谨慎,没有明着强调自己在丰西泽斩蛇,也决不诱导对方联想,但自己做过的事情,也没必要遮掩。
黄知县彻底被他镇住,最后委婉地问他,如今这事要如何收场,可需要陪他一起报功。
灭了芒砀山贼首,这好歹也是一个政绩,周边三县都不能解决,连着好几任了,在他任上杀了贼首,若能蹭到一点功劳,都有可能让他提前升迁。
倒也不是说这个功劳本身就大到能直接升迁,关键是黄知县已经在这儿干了两三年了,前面都没出什么岔子。再有一点锦上添花的成绩,加上花钱打点,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赵子称却说:“功劳我不在乎,我只是上任途中路过,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若是按我的功劳往上表,朝廷那边也不好解释。我只是略微策划,以及凝聚人心士气破了邪法,真刀真枪的厮杀,主要是这位杨指挥使打的。我与他是朋友关系,结伴同行,互相扶持。
黄兄若肯如实上报杨指挥使的厮杀之功,我的定策之功可以不提,黄兄应该也知道,我身为宗室,这方面锋芒太露也不好。但是……”
黄知县听到赵子称不居功,心中大喜。杨志是武官,厮杀之功肯定是要表现的,但他是路过的,本县的运筹调度和配合功劳,肯定也少不了。赵子称等于是把文官的那一份功劳,低调让给自己,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窃喜之后,黄知县也很快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有后台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宗室子弟,还有如此能耐,岂是自己能欺负的?自己要了对方的策划辅助之功,肯定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便陪着小心问道:“贤弟如此慷慨,不知我等当如何报答?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县帮忙的?”
赵子称:“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破贼之时,因贼众势大,当时血战厮杀危急,我不得已用了攻心计,以大义劝诱数名头目临阵倒戈卸甲来降,这才扭转了战局。
所以,这些贼兵中,有些是被我军俘虏的,还有更多是被我越权招安收降。我也不好言而无信,总得给他们一个出身,这里是黄兄的地头,这些小事能帮我料理么?其实,也不是让他们跟随我,只是跟随这位杨指挥使罢了。”
黄知县闻言,稍稍有些紧张。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有蓄养私兵的嫌疑,在大宋是必须谨慎的。
但转念一想,对方居然有如此强大的人格魅力,只靠阵前数语,说得兵力比自己强十倍的敌人、部分投降了自己,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逆天?
这种特殊情况,帮着担点干系,让对方能言而有信,也是应该的。何况对方已经递台阶了,可以把一切运作成杨志所为,跟他没关系。
黄知县一咬牙:“牵涉稍微有些广,但没关系,只是要一两百人么?本官自会想办法周全,哪怕要去州府斡旋打点,也都算在我头上!
不过这些手续都需要时间,可能要请贤弟在本州宽心多住些时日,也正好将养伤兵。本县也会请此间富户表示表示。”
这个事情不是一个知县说得算的,肯定还要给徐州知州那边打招呼,补手续。知州和通判肯定都要捞一笔,但相比于自己得到的政绩,以及重创了芒砀山贼寇、缓解了心腹大患,这些都是值得的。
不仅如此,黄知县还非常懂事地意识到,自己肯定得召集城中富户,为这伙出手灭贼的外来义士犒赏、抚恤。
自古以来,剿匪哪有不给钱的?
钱不到手出不了城,出不了城剿不了匪,此自然之理也。
赵子称已经是先办事后收钱,厚道到不知哪里去了。而黄知县也正好借着帮赵子称筹钱的机会,自己也摸一手油。
赵子称本来就想找借口在徐州一带多滞留些时日,以便等林冲的消息,让林冲来投。
现在丰县官府主动邀请他多驻扎些时日,他也有了借口,便顺水推舟。
不过考虑到丰县这儿不顺路,还是徐州府城更顺路,赵子称主动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驻留一些时日不妨事,不过我这人喜欢游山玩水,一个地方呆久了耐不住。到时候就让杨指挥使带着俘获收降的兵马留在此地,我自去徐州府城转转。”
黄知县立刻答应:“这都是小事,贤弟自便。”
……
黄知县跟他谈妥了交易后,当天赵子称和他的军官们就得到了最妥善的安置,住进了丰县最好的富户宅邸,普通士兵原本就有禁军身份的,也都住进了客栈。
其余新收降的贼兵,则暂时安置在本县操练弓手、乡勇的校场附近。
此后数日,县中富户日日轮流设宴款待,管吃管喝,还筹了一笔钱,总数怕不是有数千贯之多,给赵子称犒军、抚恤。
赵子称也不拒绝,但拿来的钱绝大多数都分散给手下。杨志、鲁达军功最著,拿的赏赐自然也最多,其余军官或因功拿一两百贯。
临阵倒戈的李衮因为亲手杀了樊瑞,也分了一百贯,但最后投降的普通贼兵就没有赏赐了。
赵子称带来的六十个老兵,包括慕容家的家丁,活着的也都每人分了至少二十贯赏赐,家丁还有额外的好处,这也是应该的。因为禁军士兵本来就有保家卫国的义务,而家丁是没有义务的,肯出力就更难能可贵了。
战死的老兵,赵子称给了每条人命一百贯,好在他的手下大多有精良甲胄,一共也没死几个人,伤亡人数当中至少八成多都是受伤。按伤势轻重不等,也都能额外拿三五十贯汤药费。
赵子称本人,倒也不至于完全不拿,他也象征性拿了七十贯。旁人问起缘由,他也只说自己手刃了三贼,还杀了樊瑞用来害人的一些蛇虫毒物。
这才是真正的赏罚分明。
丰县富户们听说后,对其肃然起敬。赵子称的名声,也在徐州地界上小范围传开了。
不过旬日,徐州各县都说起丰县有个路过的英雄豪杰,姓赵,是太祖皇帝之后,虽然只是八品文官,却临危不乱,赏罚分明,而且光靠着一身浩然正气、破了为害芒砀山数年的妖法巨寇。
妖法邪祟和蛇虫毒物,皆不能侵害。
尤其丰、沛等地的士绅富户,都是知道本地故老相传的传说的,当年汉高祖刘邦在丰西泽斩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樊瑞这厮擅长用毒药和蛇虫搞妖法,他用那些毒物去咬赵公子,赵公子能不反杀?
所以,纵然官府没有宣扬赵子称斩蛇的事儿,说得很含混隐晦,却不影响他在当地民间的名声急速流传,一时颇为传奇。
周边一些不得志的草莽中人,闻讯后也都来试探投效,想看看能不能搏个出身。
第58章 整顿军纪,化朽为奇
赵子称和黄知县谈妥了功劳分配的幕后交易,此后十余日,他便安然在丰县稍驻,随后又转去徐州州城。
短时间的驻扎和整顿是非常有必要的。赵子称收服的俘虏规模太大,成分也良莠不齐。新编进来的人手,已经超过原本老兵的两倍了。
他根本就不敢立刻带着这样一支队伍长途赶路,否则万一半路上有人贼心不死、军心不稳、再次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子称这点家底很有可能遭到重创,他本人也可能遇险。
花上大半个月整顿军纪、强化操练、收拾人心、画饼洗脑,都是非常有必要的,然后才能再上路。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赵子称也很注意低调,所以提前吩咐过杨志和鲁达,这段时间凡是操练士卒,都不要练任何气力、武艺方面的内容,也不用搞战阵战术之法,只顾强调队列和军纪即可,反正也没多少时间。
这样也能避免黄知县或是其他人多心,觉得他在蓄养私兵勤练武艺。
十几天操练下来,士卒们的纪律也确实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不再像之前做山贼和兵油子时那般轻进易退。
整个过程中,杨志和鲁达也并不是一味用仁慈感化士兵,因为很多士兵确实习惯了散漫。所谓慈不掌兵,必要的惩罚手段肯定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