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第26节

  按照出发之前、朱勔制定的计划,根本不需要赵子称出面去跟梁师成接洽。

  朱勔只安排了那个随行管钱的都管陆渐,送一份大礼到梁师成府上打点,这也是惯例了。

  在朱勔需要打点的朝中重臣里,蔡京排第一,梁师成排第二。朱勔一共准备了四十万贯,这两人就各有十万贯左右,加起来占到总财物的快一半了。

  毕竟朱勔在江南捞得那么狠,富可敌国,如果不给朝中权相多分一点,谁会默许他一直祸国殃民下去?

  至于童贯、王黼、杨戬、李彦等人,都要少得多,因为那些人不是现管。

  所以按照原计划,梁师成是应该先收到朱勔的大笔金银珠宝,然后再来过问花石纲的事情,事情也就会好说很多。

  但现在偏偏赵子称刚进城就遇到了皇帝惩戒林灵素、道家声势一下子被打压,梁师成也担心艮岳的进度被皇帝嫌弃,急吼吼赶来视察。

  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回府收到朱勔的钱,就撞上了花石纲验收一事,自然也不会有好心情。

  先收钱还是先办事,这很重要。

  ……

  赵子称刚刚听了将作监主簿贾谠的介绍,原本还打算先回避一下的。

  谁知那边的梁师成一行,因为心情不好,远远看到这边似乎在交割花石纲,很快就踱过来,截住了赵子称和杨志等人,顺便盘问。

  既避无可避,赵子称也爽爽快快上前拱手作个时揖,略微低一点头:“学生参见梁相公。”

  一边行礼,赵子称也趁机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对方。梁师成皮肤白皙光滑,看起来居然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不少,或许是身为宦官保养得法吧。赵佶身边那帮奸佞,还真是一个长得丑的都没有。

  而一旁的杨志,只能是直接下跪行礼了。

  梁师成见赵子称没有下拜,连作揖都不是大角度鞠躬的天揖,只是略微欠身,内心便先有几分不喜。不过梁师成看他衣着还算华贵、干净挺括,气度也不错,本着好文矫饰之心,也就没跟他计较。

  梁师成此人,假装好文是出了名的。他母亲原是苏轼的小妾,后来被苏轼送人了,才生下他。梁师成一辈子便在那儿攀附放风声,说他母亲在被苏轼送走之前,就已有身孕,所以他其实是苏轼的私生子。

  “你是何出身?既是读书人,怎会押运花石纲?”

  赵子称答道:“学生是宗室出身,曾为太学上舍生,两优候缺,回乡时不幸卷入贼人图谋花石纲案,为自证清白,机缘巧合被朱应奉差遣。”

  简明扼要几句话,要素很多,但却提纲挈领把问题都说清楚了。

  反而是梁师成那边,脑子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还被激起了好奇心,琢磨了好久,又反复向赵子称确认了几个细节问题,这才完全理解。

  梁师成也不由得一下子被这个少年人的离奇经历给吸引了。

  “你居然是秦王、英国公一脉之后?身为宗室,能靠自己本事在太学舍试考到两优,不简单,居然还文武双全,洞见细微,不容易,是个人才。

  既有才学,今日又适逢其会,目睹了这艮岳盛景,可即兴赋诗词一首。”

  梁师成以苏轼私生子自居,那是时时刻刻把爱好诗词的毛病写在脸上的。此刻见赵子称有才名又经历离奇,自然不肯放过。

  赵子称不由短暂地面露难色,但好在他刚才听说梁师成来视察,内心就已经有所预料,提前打腹稿准备过了。

  此时此刻,他也不容多想,就随便找了一首后人写景、咏怀北宋劳民伤财教训的诗词,略微改掉一些抨击过狠的字眼,吟了出来。

  “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天下何处非王土,补天何必问瀛洲?”

  赵子称仓促吟就的这首诗,其实质量并不太好,而且抨击的意味太明显。但他也是没办法,一来这是严格的命题作文,必须跟艮岳搭上边,后人绝大多数写景咏志的诗都用不了。

  赵子称能记得的这首,是后人抨击宋徽宗大兴土木、导致北宋亡国的,原诗还要狠,后两句说的是“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赵子称硬生生掐掉了那两句,改成委婉地说“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要看天下盛景,又何必非要强行劳民伤财搬到家门口呢”。

  他敢当着梁师成的面这样吟诵,一来也是觉得自己的针砭时弊已经委婉了许多,其次自己终究是私下里说皇帝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并不针对梁师成。

  三来么也是赵子称不想落下阿附梁师成或朱勔的恶名,加上他知道梁师成是个标榜自己嗜好文学的人,私下里跟他这样说,对方应该也不至于立刻发飙。

  而且赵子称是宗室身份,哪怕是旁支远亲,也多多少少有一层保护,不怕对方立刻发飙。而且如今又是皇帝刚刚严惩了国师林灵素的节骨眼,朝中众人都在观望“陛下到底会不会因此降低对崇道的投入”。

  在风向未定之前,没人愿意贸然处理这种“谏言皇帝减少崇道投入”的言论的。

  何况梁师成还要维护自己苏轼私生子的人设,但凡换了在蔡京或是王黼面前,赵子称就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了。

  众人听完赵子称随口吟的诗后,氛围果然顿时降到了冰点,除了梁师成以外,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诗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差,关键是应声而作,曹子建七步成诗也没那么快,这赵子称确实是有捷才的,能在太学名列前茅也算名至实归。不过敢这样针砭时弊、直抒胸臆,实在是太年轻了。”

  将作大匠刘赓,以及将作监主簿贾谠等少数几个在场文官,内心都是这般想的,但都不敢开口点评。

  梁师成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忍住没发作,只是冷冷点评:

  “真是大胆,竟敢对圣天子崇道修园指手画脚,如今四海升平,陛下想要饱览天下胜景怎么了?修个园子,总比天子巡幸四方俭省得多。

  不过本朝从来优容士大夫,不因言罪人。尔辈年轻气盛,再磨砺磨砺就懂得陛下的苦心了。”

  梁师成此言一出,旁边的文官也都摸清了他的心情,知道梁相公这是要维持自己好文惜才的人设,不愿直接以“因言罪人”的理由来苛责。

  于是立刻有小吏给梁师成递刀子、找借口:“禀相公,这批花石纲的假山,还延误了一个多月。”

  此言一出,连刚刚收了赵子称金子的主簿贾谠都吓了一跳。若是事情非要闹大,彻查下去自己这个刚刚收了钱的说不定也落不着好。

  将作监里这群负责搞工程讨好皇帝的官吏,真是一个省油的灯都没有,一个个都想着一有机会就越级汇报、搬掉上司自己上位,钻营用心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贾谠心中暗忖,若是能安然渡过这一劫,一定要把这个多嘴的小吏处理掉。

  而梁师成日理万机,本来确实没注意到这批花石纲延误了,被人提醒后,他才发现这一点,顿时心中愈发不快。

  朱勔的人办差延误了,朱勔不给自己多送点金银打点,他派来的人还敢多话!

  “这么说来,你就是因为对朝廷不满,才延误的?”梁师成的语气已经转为森然。

  赵子称则依然不卑不亢道:“学生并非押运的主官,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被迫卷入其中。我等也已尽力尽快运到,一路艰险延误,实在是因为随行押运的财物过多,屡屡遇贼。

  学生与同行押运的禁军将士们,在扬、镇击杀聚众水贼数百,在蔡州,又击杀淮西反贼王庆部下数百,这才将花石纲安全送抵京师。便是学生本人,也累计手刃十数贼。”

第34章 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下

  “如此文弱书生,居然能手刃十余贼?”

  饶是梁师成久居上位,见多识广,听了赵子称的这番自述,都不由微微一惊。

  他再看向赵子称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郑重之色。这才注意到,这书生虽气质斯文,但确实身材高大,姿态挺拔,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说他会武,能手刃贼寇,倒也未必是吹嘘。

  不过梁师成终究是正在追究他和杨志延误花石纲的责任,哪怕稍稍起了惜才和好奇之心,也不会立刻就放过这个话题。

  于是梁师成略一琢磨,就顺水推舟道:“若是因贼情导致延误,那确实不是你们的罪责。不过空口无凭,你既曾手刃十余贼,那就当众演示一下武艺,若果然不虚,延误之事便不提了。”

  梁师成说着,也不等赵子称答应,就随便一挥手,招来旁边一个在工地上巡逻看护的基层禁军军官,让两人都拿一根短木棍作为刀剑的替代,点到即止。

  宋朝崇文抑武,让读书人当众演武,多少带着点以武娱人之嫌,读书人很有可能拒绝这种表演。

  不过梁师成这番话,却是带着求证的意味,说好了只是为了证明赵子称所言不虚,花石纲延误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这是公事公办的追责,赵子称应战的话,也就不算是以武娱人。

  赵子称也就大大方方答应了,接过一根短木棍,朝对方礼貌地拱拱手,说些承让的话。

  而赵子称一边拱手,一边也在观察对方。那人只是个普通的基层禁军军官,看服色暂时看不出是都头还是队率,长得倒是高大肥壮,但脚步虚浮。

  对方神态中带着几分不屑,又带着几分别扭。应该是既不屑于跟文人交手,又怕在梁相公这样的大官面前失了分寸、浪费了难得的表现机会。

  见对方如此,赵子称心念一转,对于取胜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习武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一直勤练不辍,在刀剑一道,他练的是慕容家所教授的基础家传剑法,据说是脱胎于达摩剑法——嗯,后世他玩《金庸群侠传》时,好像慕容家用的就直接是达摩剑法。

  这套剑法的入门部分不算很难,招式也比较干净利落,大开大阖很直接,有点接近后世影视游戏作品里众所熟知的扶桑剑道棋盘斩。

  既然对手想要追求在梁师成面前表演得漂亮一点,多一点花里胡哨的观赏性,赵子称就正好利用这个心理弱点,直接搞偷袭。

  他趁着自己刚拱完手、说完“承让”的一瞬间,直接一个躬身垫步,身形一矮,合身往前纵跃,交到左手的木棍也同时向前刺出。

  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相隔一丈有余。哪怕按手臂加上木棍的攻击距离来算,最多也就六尺。

  赵子称必须瞬间往前纵跃五尺以上,才能攻击得到对方,就这还得考虑发力的问题。如果发力太早,剑势用老,后力不济,就算戳到了也没多少力度。

  那军官脑子里还琢磨着如何打得漂亮一些,浑没料到那文弱书生居然搞偷袭。

  他的木棍原本举得很高,摆出上段攻防的架势,中门大开,连连要改为防守下盘,已经来不及了。

  他也只能不顾有可能失去平衡的危险,一边把木棍下砸、连攻带守,一边紧急往后倒踩七星步拉开距离。

  赵子称这一下纵跃已是用尽全力,此刻身前腿后,再指望双腿着地发力进一步前跃,或是左右腾挪,已不可能。

  但他看准对方的后退下砸之势,纵跃之际,提气运息,右臂奋力往地面一撑一甩,整个身体进一步加速往前冲去。

  同时右臂撑地时给了身体一个侧向的力,身体往前纵跃的途中,硬生生往左偏移了一尺多轨迹。对方的木棍就算下砸,也砸不中他。

  “啪”地一声闷响,赵子称的木棍已经抽中了对方小腿胫骨。对方本就防守上路为主,下盘空门大开,被抽后下盘不稳,直接跪地倒下,手中木棍去势未衰,砸在地面上溅起些许泥土。

  赵子称这一跃,也注定无法稳住身形,得手之后顺势往旁边一滚,然后飞快起身。身上一身苏绣华服,也沾染了不少泥水。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为国杀贼立功,抵御外侮,不是为了好看的!”

  赵子称一击得手,撂下一句场面话,也为自己衣袍沾到了泥浆而找回场子。

  对方俯身揉着被抽得几欲折断的小腿腓骨,心中也是愤懑不已: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体面的读书人,不但偷袭,还一上来就用这种近似地堂刀的、不顾仪态的打法!

  大宋练剑的读书人倒是有不少,有哪个一上来就不在乎在泥水中打滚的么?

  但他已无力反驳,小腿上的两根骨头,本就是内侧的胫骨更粗,也是主要承重的,外侧的腓骨则相对脆弱。赵子称一棍抽在他腓骨上,没抽断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那军官只剩抱着腿抽凉气的工夫。

  旁观的梁师成和一众文官、小吏并不懂武,但他们看结果还是看得懂的。

  一名禁军中的都头,也算是实领几十号“精兵”的军官,就这样被赵子称一招制敌了,这武艺,说是一路上手刃了十几个贼人,应该是不假的。

  赵子称见对方揉腿服气了,这才丢下木棍,拍了拍手上的泥浆,随口叹道:“宝剑藏匣中,当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

  这几句话,却不是他写的,早在好几十年前,欧阳修就写了。

  欧阳修的原文,说的是“可息天下兵”,但显然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期望,事实上根本做不到。此后六七十年,大宋仍然被辽、夏压着。所以赵子称此刻感慨,把“可”字改成了“当”,从理应如此变成了期望将来能做到。

  梁师成好文,又以苏轼之子自居。欧阳修是苏轼的座师,也是更早一辈的文坛领袖,当年苏轼参加科举就是欧阳修取中的。

  赵子称一剑秒了一个对手后,又随口吟诵如此应景的祖师爷诗作,并且随口更改其中一二字,使之贴合当今,梁师成顿时就对他高看了好几眼。

  梁师成心中不由暗忖:“能文能武,是个人才,难怪如此桀骜不驯,又敢针砭时弊、直言不讳。年轻人若是不气盛,还算是年轻人么?

  他又出身宗室,这样刚直不阿,反而是件好事,说明他胸中并无城府。若是一个满肚子明哲保身钻营之心的,所图者大,反而不好任用。”

  梁师成当即换了一副嘴脸,故作豁达道:“适才相戏耳,果然是文武双全,区区花石纲延误,就不必再提了。朱勔能破格重用你,倒也算他眼光好。”

  赵子称见好就收,口称不敢。

  梁师成拍了拍他肩膀,又语重心长道:“不过,修这艮岳,是否靡费,花石纲是否该当,却不是你能品评的,以后还是收敛些好。若有别的见解,可以好好说,不要一味愤懑。”

  人都有爱才之心,梁师成好文学,又欺赵子称年少没城府,觉得他好掌握,才跟他说这些摆老资格的话。

  有些时候,上了年纪的老资格,就喜欢在晚辈才俊面前卖弄自己的人生经验丰富,这也是很正常的,哪怕那个年轻人非亲非故。

  赵子称深知这种心理。刚才他也一直在琢磨如何应对今日的局面,如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并且最好能帮助自己摆脱朱勔,所以他才摆出刚才那副一心为国为民、不在乎个人得失的锐意之状。

  因为要是自己表现得很有城府,最后却流露出想借助梁师成摆脱朱勔控制的样子,那梁师成肯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狡诈不忠之徒。

  但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表露出就事论事、胸无城府的样子,自己最后想摆脱朱勔,那就成了“仗义执言,本来就看不惯花石纲搜刮民脂民膏,本来就是被迫卷进去,从没想给朱勔做过事”。

  赵子称之前在朱勔面前表现得很明哲保身,见到梁师成之后又显得鲁莽锐意,看似性格截然相反,目的却是一致的。

  所以面对梁师成的说教,赵子称立刻借机推销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个点子:

  “请相公明鉴,学生从不敢置喙天子修园子,修园,崇道,也都是为了天下安定,让无知百姓理解陛下的天命是何等辉煌、因此所创的奇观盛况,也能远迈前代。

  但学生以为,在办成同样事情的情况下,若能俭省开支,少用民力,方才是善政中的善政。学生世居江南,深知各地有多少贼寇因花石纲而起,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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