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打量这小丫鬟,见其模样很标致,水蛇腰纤细,削肩膀似弱柳扶风。
香菱、抱琴忙要来搀扶小丫鬟,小丫鬟却自己利索地从地上爬起,低头绞着衣带,默不作声。
元春被惊动,来到了姜念身边,看向低着头的小丫鬟,对抱琴问道:“喜鹊这是怎么了?”
抱琴又尴尬又好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禀。
姜念微笑道:“这小丫鬟贴着门偷听,不妨我忽然开门,将她惊摔了。”
元春闻言,抿嘴笑道:“她是喜鹊,素日就有点子淘气,大爷别见怪。”
姜念听说这小丫鬟唤作“喜鹊”,眉梢微动,心下暗忖:“难道是晴雯?”
前世有人推测,晴雯在跟随贾宝玉之前,待在贾母身边的时候,丫鬟名叫“喜鹊”,跟了贾宝玉后,才被贾宝玉改为“晴雯”这雅致名儿。推测的依据之一,是“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这句诗。
思及此,姜念便向元春问道:“这小丫鬟是何来历?”
元春微怔,暗想:“这般洞房花烛之夜,他竟关切我的这个小丫鬟了。”
她一时间倒也没多想,只当姜念随口关切,便坦然柔声道:“此番我出……出阁,陪来了四个丫鬟,她便是其一。她原是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太太特将她赏与我,陪我出阁的。”
姜念又进一步问道:“她可是府上家生子?抑或外头买来的?”
元春愈觉诧异,暗想:“怎的这般细究?”
她却仍柔声答道:“是赖嬷嬷家买的,因老太太见她生得伶俐标致,甚是喜爱,赖嬷嬷便孝敬了进来。”
姜念点了点头,心下已了然:“这小丫鬟果然是晴雯!晴雯竟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倒是比我当初得到香菱还要容易。”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呵,晴雯这般早就来了,可就不用多情公子贾宝玉牵念了。
今夜乃良宵吉时,姜念虽因晴雯的到来而惊喜,还是将此事按下,转头对香菱吩咐道:“我与夫人要净口盥洗,进来伺候。”
香菱忙应了声“是”,自去张罗。
元春亦吩咐抱琴:“你也一同伺候。”
抱琴亦恭敬应下,跟去张罗。
喜鹊眨巴着眼睛,对元春问道:“姑娘,我呢?要不要进去伺候的?”
姜念笑道:“你不用进来伺候,继续贴门上偷听吧。”
喜鹊:“……”
元春不禁掩嘴而笑。
喜鹊终究还是跟着香菱、抱琴一起进洞房伺候了。
在三个丫鬟的伺候下,姜念、元春先净了口,洗了脸。待要洗脚时,姜念忽执元春柔荑,笑道:“我与夫人一个盆里洗脚。”
香菱低头偷笑,心中暗道:“大爷竟有这奇怪的喜好!”
她的大爷偶尔会与她一块儿洗脚,而且,她还亲眼目睹过她的大爷与薛姑娘一块儿洗脚。
元春忙低头,脸发热,自然不会推拒。
于是,姜念、元春一起将脚放入了一个脚盆,香菱、抱琴都蹲在脚盆边伺候。
姜念低头打量元春的玉足,见其白皙如玉,脚趾纤巧,心中暗道:“连脚都与宝钗相似!”
盥洗毕,香菱、抱琴、喜鹊收拾了器具退出,反手将房门掩上。
姜念携元春重新并肩坐在床沿,但见四柱雕着精致的花样,顶架上悬着红罗帐,大红锦被上绣着“囍”字图样。
姜念掀开大红锦被,见褥单上端正正铺着一方素白帕子。元春瞥见,顿时惊得撇过头,似乎连颈间都泛起了胭脂色。
二人心照不宣,此乃验贞的元帕。
姜念见佳人含羞带怯,再难自持,展臂将软玉温香揽入怀中。
元春嘤咛一声“大爷”,倒入红罗帐里。
忽听她“啊呀”一声轻呼。
姜念纳闷:“我还没开始呢,咋就叫了?”
却见元春红着脸从身下摸出了一个红枣。
姜念这才明白,原是撒帐时落下的吉祥果儿硌着了娇躯,也不知硌到哪里了……
姜念笑道:“必是丫鬟们不仔细,撒帐的红枣漏了一颗在此。”
元春轻“嗯”一声。
姜念从元春手中接过那红枣把玩,笑道:“倒是好兆头,注定了咱俩要早生贵子的,只不知今夜能不能怀上?”
话音方落,元春羞得去抢红枣:“休要浑说!”
红枣没抢到,人却被姜念箍住了,又是一声嘤咛“大爷”。
房内红烛“噼啪”爆出了并蒂灯花。
窗外,不知哪来的野猫,“喵”地一声跃上了墙头,叫唤着春天。
月光透过流云,在姜宅的青瓦上流淌。
正是:
“红绡帐底卧鸳鸯,玉枕纱橱度春宵。”
……
……
翌日,东方才泛鱼肚白,元春虽身子骨酸软不适,却强撑着起身,要亲自伺候姜念更衣。
姜念忙道:“夫人昨夜受累了,何须你伺候我的?”
元春便去开了房门,领着两个丫鬟进来。
元春对着一个挽着双鬟髻的丫鬟吩咐道:“金钏,你伺候大爷更衣梳洗。”
又对另一个也挽着双鬟髻的丫鬟吩咐道:“玉钏,你来我这里。”
香菱、抱琴、喜鹊三个丫鬟,昨夜都熬夜熬狠了,此时在补觉。
姜念愣了一下,对元春问道:“这两个丫鬟唤作什么名儿?”
元春微微一顿,暗忖:“大爷怎的对我这些丫鬟这般上心?”
不待元春回应,正伺候姜念更衣的丫鬟,主动笑吟吟道:“回大爷话,我叫金钏。”又指了指伺候元春的丫鬟,“她叫玉钏,是我嫡亲的妹子。”
声如黄莺出谷,脆生生的。
姜念闻言心想:“原来抱琴、晴雯、金钏、玉钏都随着元春陪嫁过来了。”
贾母大气啊!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孟氏轻咳,只见她站在门槛边踌躇,见姜念望来,竟有些赧然:“大爷……全福妇人来查验元帕了……”
按礼数,新妇的元帕,翌日清晨由婆婆或全福妇人查验,交予家族女性长辈收存。
全福妇人指的是公婆健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常参与婚仪。
姜念家中并无全福妇人,孟氏、封氏及董良老婆都不算,董良老婆的公婆都不在了。此番大婚,是从外头请的全福妇人。
元春登时羞红了脸,金钏忙低头,唯有玉钏懵懂,眨着大眼睛左看右看。
姜念见元春羞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笑着解围:“不必查验了,我已验看过了,由夫人自己收着罢。”
这话一出,元春恨不得把脸埋进妆奁里。
孟氏会意,“哎”地应了声,眼角堆出笑纹来。
正是:
“画眉笔底藏春色,元帕巾上染胭脂。”
第114章 主母元春
大庆礼制严格,加上元春出阁便为五品命妇,大婚翌日也需完成一系列的礼仪活动。
然,姜念既无父母,亦无亲族,倒是让元春省事省心多了,不过还是有一些礼仪活动需完成。
晨起查验元帕,仅是大婚翌日的第一桩礼数。
此时,元春已更衣梳洗停当,身上穿的是石青色翟鸟纹褂,此乃五品命妇常服,又由全福妇人替她挽了“圆髻”,簪了如意钗,佩上了五品命妇的银鎏金头饰。体现出,她不再是荣国府的姑娘,更不再是皇太后身边的贾女史,而已经是姜家的五品命妇了。
依礼,元春应该拜见公婆,奉“枣栗羹”(谐音“早立子”)与“腶修”(肉干),取自《礼记·昏义》“妇执枣栗腶修以见”。公婆赠《内则》或《女诫》抄本,训导“奉祭祀、务中馈”等妇职,再回赠玉镯或银簪,象征接纳新妇为家族成员。
姜家无公婆,姜雪莲的坟茔又远在江宁。因此,元春仅是随着姜念一起向姜雪莲的灵位焚香祭拜。
祭拜毕,本应该是祭告祖先与入谱仪式,如此方算正式归宗。因姜家亦无家族祠堂,无祖先牌位,也无族谱与族长,此节亦只是从简。
简略地祭告祖先后,元春便该行主持中馈之礼。
依礼,新妇需亲手烹制一道羹汤,如莲子百合羹之类,奉与公婆尝膳,取个孝顺的意头。虽则实际操作多由仆妇代劳,新妇不过略动动手,做个样子,到底也算全了礼数。用膳之时,新妇须坐于姑嫂下首,用膳时仅举箸示意,禁言语喧哗,以示恭谨。
这一节,元春可免了。
接着便该是受晚辈拜见,家族晚辈向新妇行揖礼,口称“婶母”或“叔母”,新妇则赠以荷包,内盛金银锞子,作见面之礼。
姜家也无晚辈,这一节,元春又免了。
于是,姜念、元春一起接受姜家下人、元春陪嫁下人的行礼。
此刻,姜念、元春一起端坐于正房堂屋。
姜家十二口下人,包括了贺赟、孟氏、香菱、贺忠、蒙雄、封氏、琪儿、琴儿、董良一家四口,由贺赟领着,向姜念、元春行礼,也分别向元春作了自我介绍。众姜家下人对姜念的称呼依旧是“大爷”,对元春的称呼则是“奶奶”,意思是主子奶奶。
元春赏赐了见面礼,贺赟、孟氏是金锞子,其他人皆是银锞子。
在大庆,“诰命”分为五品:一品、二品为“夫人”,三品为“淑人”,四品为“恭人”,五品为“宜人”,六品以下就是敕命了。
元春虽只是五品宜人,但在姜家,众人仍可尊她一声“夫人”,一则是因她有诰命在身,二则她是当家主母。
荣国府的王夫人也是这种情况。
不过,元春、王夫人都不是真正的诰命夫人,什么时候等姜念官居二品以上,元春才能正经八百地做个诰命夫人。
姜念与元春年纪尚轻,若教下人唤作“老爷”“太太”,未免显得老气。
何况,姜念其实有父亲,父亲乃是泰顺帝,这种情况下,他和元春就更不适合称“老爷”“太太”了。
姜家十二口下人向姜念、元春行礼并领了见面礼后,便轮到元春的陪嫁下人向姜念、元春行礼。
在大庆,豪门官宦的姑娘出阁,陪嫁的人手是一项重点。
《大庆会典》规定,亲王嫁女,陪嫁人口可达六十户之众!
王夫人、王熙凤嫁入荣国府的时候,都陪嫁了不少人手,展现出了王家的权贵与体面,这些陪嫁人手也成了她们在府中立足的根基。其中利害,自不必细说。
不过,此次元春的陪嫁人手倒不算多。一来姜念只是五品官,又无身份显赫的父母长辈,姜家宅院也不似荣国府那般轩峻;二来也因荣国府的一些下人不愿随着元春陪嫁到姜家,认为待在荣国府才好。
此次元春的陪嫁人手,主要是四个丫鬟——抱琴、喜鹊、金钏、玉钏。
另有张若锦夫妇、吴贵与多姑娘、白家一家子。
张若锦是抱琴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