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65节

  迎春、探春亦是含泪相送。迎春性子温吞,只默默垂泪;探春虽强自镇定,却鼻尖发红。惜春年纪最小,然性子冷淡,见众人皆哭,她却未哭。

  贾珍的续弦夫人尤氏也在现场,只见她站在人后,本不欲显眼,谁知竟哭得比贾母等人更甚。她想着宁国府如今凋零,自己无甚体面,又无亲儿女傍身,眼见元春风光大嫁,愈发自伤身世,泪如雨下,连帕子也湿透了。

  正是:

  “喜轿远去泪阑干,各怀心事怎堪言?”

  虽说元春的很多嫁妆昨日就已送到姜家“铺房”,今日还是有一部分象征性的嫁妆随花轿一同送至姜家,以示体面。

  这一部分随花轿的嫁妆,包括了官诰匣以及描金首饰盒、紫檀妆匣等。

  当花轿逶迤来至东郊的姜家三进新宅,官诰匣被陈列在了正房堂屋,高设于紫檀翘头案上。那匣子乃黑漆描金所制,上錾五蝠捧寿纹样,内置朝廷封赠文书,端的是气派。

  接下来是正婚仪式,包括了拜堂成礼、合卺结发、撒帐祝吉。

  首先是姜念与元春拜堂成礼。

  一拜天地。

  正房堂屋面北设下香案,供着“天地君亲师”牌位,香烟袅袅。姜念肃立于牌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元春则蒙着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行万福礼。

  二拜高堂。

  此环节就有些尴尬了。

  姜念身世特殊,父亲是不可公开的泰顺帝,母亲则已亡故,身边亦无亲族长辈。于是,姜念、元春仅向姜雪莲灵位行了跪拜礼。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元春纤纤素手交叠腰间,屈膝行肃拜之礼,尽显大家风范。姜念则拱手长揖,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礼毕,喜娘搀扶元春退入洞房“坐帐”,但见那大红盖头下微微颤动,想来元春心绪难平。

  接下来是合卺结发。

  洞房内,百子帐低垂。喜娘奉上鎏金银杯一对,盛着琥珀色的合卺酒,姜念与元春各执一杯。

  姜念仰首饮下半杯,喉结微动;元春则隔着盖头浅尝,酒未沾唇已先红了脸颊。

  交换酒杯时,二人手指轻触,元春忙缩回,引得众人掩口轻笑。

  结发礼时,喜娘取来金剪,先剪姜念左鬓一缕发丝,又轻轻撩起元春右髻青丝。两缕头发绾作同心结,装入五色锦囊。那锦囊上用金线绣着比目鱼,喜娘边系婚床帐角边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接着,全福妇人执着漆盘,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抛洒婚床,边撒边唱《撒帐歌》:“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

  红枣落在锦被上蹦跳,花生滚进床角,桂圆莲子簌簌如雨。

  现场越唱越欢:“五撒屋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偕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

  唱到“十撒十全大吉祥”时,满屋女眷都笑起来。

  元春端坐床沿,藏在盖头下的俏脸已羞得通红,纤指不自觉地绞着喜帕。

  正是:

  “红烛高照合卺酒,青丝绾就同心结。

  撒帐歌中良缘定,始信人间有白头。”

  正婚仪式后,便是婚宴。

  婚宴的主宾,以同品级官员及地方士绅为主,高阶官员通常避嫌不至,仅遣人代送贺礼。若存在姻亲、师生等密切关系,高阶官员或便服简从列席,但禁着官服、用官仪,以免违制。

  此番列席婚宴的宾客不多。

  最尊贵的宾客便是正二品工部侍郎屈泰,他是以姜念老师的身份出席,便服简从列席,且是忠怡亲王让他出席的。

  另有屈继善、房庭训,这两位都是姜念昔日的老师,也都是去年恩科的二甲进士。

  有王茂贞,此人乃是江宁牙行王典的嫡长子,于通州营任五品守备。

  姜念进京前,王典曾将王茂贞的都中住址给他,希望他与王茂贞结交,他没忘记这事儿。

  任辟疆遣人代送了贺礼,没列席婚宴。他作为御前二等侍卫,得避嫌。

  鲍彦也遣人代送了贺礼,也没列席婚宴。他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根据《大庆通礼》,官员参与私人宴席需避“尊卑失序”,三品以上官员原则上不列席五品官员婚礼。

  忠怡亲王自然更不会列席婚宴了,他已暗中送了厚礼给姜念。

  至于景宁帝、皇太后、泰顺帝,呃,今日避嫌都来不及,三人的礼物也早就给姜念了。

  婚宴宾客按品级分席,同品官员坐“东首席”,士绅居西席,女眷于后堂另设宴。

  主宴设“八冷十六热”共二十四道。

  所有器皿俱覆红纸,连茶壶嘴都需系红布。

  宴席上忌说“离”“散”,姜家下人皆背了《吉祥语册》,如鱼称“摆尾仙”,莲藕称“通心玉”。

  忽然,通州营守备王茂贞的一个随从失手打碎了酒杯,这随从也是一名武官。贺赟连忙高声道:“落地开花,富贵荣华!”又命人速速换上新的。

  王茂贞尴尬,刚要对姜念赔罪,姜念已举杯笑道:“碎碎平安,正好讨个彩头。”

  众人会意,都跟着笑起来。

第113章 大婚(下三)

  却说太上皇景宁帝在皇宫里过了一冬,至二月初,春寒未尽,便又携了皇太后、泰顺帝移驾西郊畅春园。

  相比于皇宫,景宁帝显然偏爱畅春园,皇太后、泰顺帝皆是如此。

  姜念大婚这日傍晚,暮色渐沉,泰顺帝亲自到无逸斋检查了皇子们的功课,随即摆驾回至澹宁居。谁知入内后,竟摒退左右,自斟自饮起来。倒是让身边的太监暗自纳罕。因泰顺帝素来勤谨,不爱饮酒的,也鲜少独自饮酒,今日这般情状,算得上罕见。

  只见泰顺帝眉间微蹙,眸中似有幽思,手中执着一方旧帕,细细端详——此帕乃去年姜念初见他时所呈,原是他多年前留于江宁之物,被姜雪莲珍藏多年,姜雪莲临终时手书李商隐《无题》于其上,且留有血迹。

  此刻酒至微醺,泰顺帝凝视旧帕,低声吟哦: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吟罢,泰顺帝长叹一声,将旧帕缓缓收起,复又独酌。

  酒入愁肠,不禁忆及此前几次三番召见姜念的情景,思及姜念几次三番献策立功的事情……

  想着想着,泰顺帝黯然低叹:“难为这孩子了,今日大婚,竟无父母在堂,亦无亲族长辈,唉!”

  窗外暮色沉沉,春风微冷。

  案前烛影摇曳,映得这位九五之尊皱纹醒目。

  ……

  ……

  东郊姜家三进新宅。

  宴饮至晚,宾客渐散。

  天上一轮盈凸月,清辉泠泠,斜挂东南。

  虽宴席已毕,然礼数未终,洞房之内,尚有一番热闹。

  姜念饮了几盅喜酒,面上微染酡红,步履却仍稳当。

  他踏入洞房,只见满屋锦绣,烛影摇红,一众女眷候着——有姜家的女眷,亦有元春陪嫁的女眷,包括了抱琴、喜鹊、金钏、玉钏四个陪嫁丫鬟。

  女眷们皆含笑而立,目光灼灼。

  元春蒙着红盖头端坐床沿,葱白似的指尖微微绞着喜帕,等得久了。

  姜念执起那嵌玉的秤杆,取“称心如意”之吉兆,轻轻挑开了元春的红盖头。众女眷见状,贺道:“挑得芙蓉开,福禄自天来!”

  盖头方落,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元春慌忙低垂杏眸,颊染飞霞。

  众女眷皆笑了起来,有人掩口偷笑,有人放声而笑,元春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进衣领里。

  接着,新夫妇各取衣角相系,女眷们又贺道:“丝罗共结,琴瑟和鸣。”

  礼既成,众人方知趣退下。

  霎时间,人声尽去,洞房内红烛高烧,偶闻灯花轻爆。

  姜念与元春对坐,一时竟无言。

  窗外月色溶溶,微风拂过庭前牡丹池,簌簌有声。

  姜念凝眸细看,只见元春眉如远山含翠,目似秋水横波,腮凝新荔般白里透红,鼻腻鹅脂般玲珑精致。

  姜念又一次觉得元春与薛宝钗有几分相似了,皆是肌肤莹润如羊脂美玉,举止端庄似大家风范,自带雍容气度。

  事实上,元春、薛宝钗本就是表姐妹。元春的母亲王夫人与薛宝钗的母亲薛姨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元春、薛宝钗也都是持重守礼的。

  原著里,元春省亲时评点众姊妹诗作,对薛宝钗的风格更显欣赏。薛宝钗作诗含蓄颂圣,展现对皇权的敬畏,与元春立场一致。元春端午节赐礼,也特赐贾宝玉与薛宝钗相同的礼物——红麝串。因此,被解读为元春支持贾宝玉与薛宝钗联姻。

  此刻,元春见姜念凝视着自己好一会儿都不说话,愈发害臊,不过还是抬头看向了姜念。

  姜念正思量间,忽见元春抬眸望来,四目相对。

  元春不料,姜念的第一句话竟是:“今日吃了吗?这会子肚子饿吗?”

  元春闻言好笑,低垂螓首轻声道:“用了些枣子并莲子羹……这会子倒不甚饿。”说着,纤纤玉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在大庆,豪门官宦的姑娘出嫁,通常在婚礼当日唯以枣、栗、莲子羹少许充饥,因仪式繁琐不便如厕,还有些严苛的士大夫家族,会要求新娘避食荤腥以示身心洁净。

  姜念伸手轻轻托起了元春的下巴,再次与元春对视,笑道:“我倒有些饿了,不若我俩先用些点心?”

  他忽凑近元春耳畔,笑道:“不吃饱肚子,哪有气力度此春宵?”

  元春臊得了不得,心里却涌出感动的暖流。聪慧的她,知道姜念是在关心她,想让她吃些东西填饱肚子。于是微微颔首,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洞房内摆着一张曲尺罗汉床,此床三面围子雕着纹样,床面铺着大红褥子,当中设一张填漆案几。

  几上正摆着一个剔红缠枝莲纹漆盒,盛着四样细点:枣泥山药糕、松瓤鹅油卷、玫瑰豆沙酥、奶油炸面果。另有一对錾金银杯并一把鎏金酒壶,壶中盛着上好的美酒。

  姜念执起元春的柔荑,二人对坐于曲尺罗汉床。只见他拣了块玫瑰豆沙酥递与元春,元春伸出纤纤玉指接了,却只捧着不动。姜念会意,自取一块松瓤鹅油卷吃了,元春这才以袖掩面,小口品尝玫瑰豆沙酥。

  姜念拿了一个錾金银杯放在了元春面前,又拿了一个放在自己面前,方要执鎏金酒壶斟酒,元春忙道:“我来服侍罢。”

  说着,元春接过了鎏金酒壶,先为姜念满斟一杯,再为自己浅浅斟了半盏,举杯时腕上金镯叮咚,目光在姜念脸上流转,轻声道:“大爷请!”

  姜念举杯,笑道:“夫人请!”

  连饮三巡后,元春腮染红霞,正是:

  “红绡帐里度春宵,金樽酒满映花娇。”

  元春对姜念柔声道:“大爷,我吃饱了,酒也够了,今夜……原不该多吃酒的。”

  姜念会意一笑:“既如此,咱们就寝罢?”

  元春又臊了,仍端庄道:“还须净口盥洗才是。”

  姜念点头,准备去唤丫鬟进来服侍,亲自起身去打开房门,忽听门外“哎呦”一声,一个小丫鬟跌坐在了门口。

  原来,是一个穿红绫袄的小丫鬟正贴着门偷听,不妨姜念突然开门,惊得她跌坐在地,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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