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99节

  她紧紧攥住依韵的手掌,令依韵动弹不得。至于依韵的双腿和身躯,早已被绳索紧缚在木架上。

  依韵瞳孔收缩,露出极为恐惧的神色,而后是连绵不绝的惊声尖叫。

  但剧痛也令她心中的最大恐惧得以放下。

  绰影亲自对她用刑,代表不会杀她,她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过了一阵,绰影亲手从依韵指甲缝里拔出十根竹签。为了避免依韵手掌残废,绰影又动作温柔地亲自上药,但是药膏里掺了生姜的汁液。

  依韵再次痛得鬼哭狼嚎。

  最终,十多个参与密谋的女弟子都被绰影如法炮制,场中鲜血滴落满地,绰影却依然一袭白衣飘飘,血不沾身。

  而瞧着绰影拿出如此狠辣手段的泰山派众精英门人,则纷纷吓得大气不敢出,全场鸦雀无声,确实被彻底震慑住了。

  出来的时候,绰影对朱温道:“这些事情,千万不要让芷臻妹妹知道……”

  “这是当然。”朱温道:“我倒觉得绰影娘子心软了些。你要么用人不疑,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对那些人上了酷刑,就不该再留下。”

  绰影轻叹一声。

  “我岂不明白凉玉郎君说的道理。可咱们泰山小门小派,五峰香会在即,正如被诛杀的谢长老所言,承受不起太大的内耗了。”

  五峰香会的成功,对于草军也相当重要。黄巢军趁胜南下,如果要维持军纪,尽可能不扰百姓,就需要从贸易中获得尽可能多的资金。

  而泰山派夺取五峰香会的胜利,则是其中关键。不然,朱温又何必将赴约看得如此之重。

  其实朱温理解绰影为什么不杀那个叫依韵的女人。

  “即使她是个人才,五峰香会结束之后,马上把她开除出门派,送到时溥那里。多加一些金帛做嫁妆,时溥会收下的。”朱温郑重道:“你将她放在身边,迟早会养虎为患。”

  徐州离泰山太近了,绰影即使讨厌时溥,也不想和时溥关系搞得势同水火。泰山派虽然忠于振衣盟,却也要在夹缝中生存。

  绰影露出感激神色,忽然俯身下拜,行了个大礼:“妾身多谢凉玉郎君指教。”

  万人景仰的绰影仙子,突然对自己如此恭敬,朱温不由有点不适应。

  他想了想,绰影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妹夫?可在与兰素亭的关系里,虽然绰影一直采取着主动,但她明显是希望兰素亭来扮演那个类似男性的身份。

  自己这项建议虽然简单,或许将来会让绰影避过一场巨大横祸。所以,就心安理得地受下好了。

  男女授受不亲,朱温不能将绰影扶起,只能等她自己起来。

  兰素亭已经去休息了,田珺则等着朱温和绰影回来。瞧见朱温之后,正因等得乏味,一边往嘴里灌着酒,一边磕起了糖霜炒西瓜子,旁边被她吐得都是瓜子壳。

  “还有没个女孩子样了!”朱温抱怨道:“瓜子皮就这么吐地上,也不弄个唾壶接一接,人家可是道家清净之地。”

  “不妨事的。”绰影淡雅一笑:“妾身让婢女来打扫一下就好了。”

  她在朱温和白狼王“小白”会面时,就知道了朱温现下与田珺的关系,对此倒不意外。女追男,隔层纱,而田珺这种笨蛋往往会很主动。

  “绰影姊,朱郎欺负我!”田珺喝得半醉,大喇喇地往绰影身上抱了过去,嘴上说的是撒娇的话,却听不出一点娇柔来。

  绰影任由田珺喷自己一脸酒气,温柔拥住田珺,用春葱般的手指摩挲着田珺的头发。两女均是身材高挑,胸前丰盈,贴在一起别有一番绝美。

  绰影问道:“凉玉郎君可要与田娘子共寝一室?”

  “不必了。”朱温摇了摇头。

  田珺正要表示不满,却听朱温又道:“珺妹这样的尤物,我怕晚上抱在怀里把持不住。”

  绰影掩口轻笑:“凉玉郎君平日里率性不羁,于男女之事一节还真是位坦荡君子。”

  田珺也听得转嗔作喜,当众在朱温脸上亲了一口,浓重的酒气全部喷到了朱温鼻孔里。

  “不能再喝了。”朱温劈手夺走了她的酒葫芦:“不然你耍酒疯可不好。”

  田珺很是气恼地伸手来争抢,却始终抓不着。

  ……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又称中元节,于儒、道、释三家均有重要地位。人们会在这个日子祭祖感恩,超度亡灵。

  五年一届的五峰香会,之所以放在这个日子举行,其实也有以妙香之境,绝美乐舞,令游魂们赏心悦目,得到大解脱的意味。

  在五峰香会期间,巨量的豪客会涌入举办场地,观赏美人们的缤纷表演。与会的五派门人在香会举行中绝不可以身待客,否则就是冒犯鬼神。

  色而不淫,艳中含雅,乃是五峰香会的宗旨。若有粉头与哪位公子郎君两心相印,也只能先互赠信物,缔结鸳盟,待到香会结束后,才就好事。

  但五大风月名门的名媛,绝非等闲流莺可比,追求数月半年才能上手,再寻常不过。因此每届香会,各地豪客仍是趋之若鹜,希望能找到合意的佳人,得到佳人垂青,不枉此生。

第132章 杨行密

  天山赏雪,钱塘观潮。这是大唐盛世时,江湖侠侣们据说一生不得不看的两大胜景。虽然前者说的是河西走廊的祁连山,至于西域那一座,未免太过遥远。

  朱温和醒香在一起时,只以好友的身份,相约同去看了杭州钱塘的大潮。

  潮水如雪山暗倾,激荡而来,弄潮儿涛头顶风而立,红旗不湿,场面着实令人称叹。

  但最让朱温印象深刻的,还是满城出看,在江岸上簇拥如堵的景象。他亲眼看到十几个看客被挤得失足,坠入江潮当中,片刻便被大潮卷得无影无踪。

  今日的五峰香会,人潮浩大似乎还要大于钱塘观潮。一个月前,泰山周遭的客舍就被住得满满当当。各条要道上车水马龙,将诸般物资运入此间,才能供应内外数万人的衣食住行所需。

  泰山群峰上下,香烟袅袅,与山雾混涵在一起,那是用于供奉鬼神的香火,也是迷醉人心的香气。

  路上行人们都脸上挂着兴奋的神色,互相议论纷纷。但每个人都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与语言瞧上去庄重得体,不然不仅亵渎了泰山道家胜境,也冒犯了盂兰盆节来享受香供的十方鬼神。

  西河、嵩阳、天峰、衡州,四派的代表坐在华贵的花车上,雁行入场。大量的花瓣随着车轮辚辚行进,洒落在逶迤的山道上。

  不时有行人将几片花瓣捡起,满含着欣悦把花瓣贴在面庞、鼻端,试图从中感受香车上美人的一缕幽香。

  大部分丽人隐藏在车帷后方,不肯露出真容。即使是骑马而行的美人们,也都戴了幂篱,容颜在其后若隐若现。

  但偶尔掀开车帘,眉目流转,流露出雨恨云愁、风情月意的几个佳人,已足以令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叹。

  这样欲露还掩,欲语还休,最能引动世间男人的心绪。

  “珺妹,好像没几个人看你呢。”朱温悠然揽着田珺的纤腰混在人群里,笑道:“明明这里比你更美的也没几个。”

  其实是田珺为了避免被狂蜂浪蝶缠上,或者撞上什么河北那边的熟人,直接穿了身男装。田珺肌肤微黑,个子又高挑,这样打扮下来,倒像个农家出身的极俊秀少年,发达的“胸肌”更是用裹胸布都很难掩藏住。

  “就让你瞧你还不满意么?”田珺剜了朱温一眼,心里却甜丝丝地。

  人群中忽然传出阵阵惊呼声。

  “是张好好!”

  “大家快去看!”

  田珺起了好奇心,凑过去,结果发现令人群如此感兴趣的,并非什么绝代佳人,而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妪。

  她满头银白发丝,到这个年纪脊梁依然挺得笔直,但身姿终究短小,和身下的高头大马显得有些不搭。

  “怎么是位皱着面皮的老太太?”田珺心直口快,开口道。

  “人家年轻时比你可美多了,还能作掌中舞哩!”旁边一个游客见田珺容貌俊秀,虽然没认出是女儿身,却也直接拿来对比:“何况,张大家还是衡州派的掌门……”

  “朱颜今日虽欺我,白发他时不放君。小伙子可不要这般不尊重名宿。”另一个游客亦道。

  田珺一时气了个够呛,若非朱温抓住她手,差点挥拳打了出去。

  但转念一想,谁不会老?这两人说得也没错。

  加上朱温轻轻揉搓着她的玉手,田珺的气也就消了,对朱温低声道:“这位张好好,很有名么?”

  “人们说,她年轻时,能做掌中舞。”朱温道:“听说杜牧的诗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就是写给她的。她十六岁嫁给杜牧的好友沈述师沈公子为侧室,但沈公子年少贪欢,不到两年便病逝了。她被视作克死了夫郎,遭大妇驱赶出来,在洛阳东城当垆卖酒。”

  “杜牧因此专门写了一篇《张好好诗》给她,让她名气再次大噪。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是媳妇熬成婆了,竟做了衡州派的掌门。”

  田珺点点头,她再不读书,杜牧的名字也是知道的,那可是与杜甫相提并论,被称为小杜的大诗人。

  她仔细打量着张好好的五官,果然从中瞧出几分昔日的绝代风华。

  “那两个人没说错……”田珺有些不情愿地低声承认道:“张大家年轻的时候,说不定真比我好看。”

  田珺是个坦荡的女孩子,若是一般的美貌少女,多半打死都不肯承认。

  她却轻轻一叹:“段娘子曾对我说,对女子而言,容颜消逝,满脸皱纹,是相当可怕的事。还不如像焰帅那样在最美丽的时候,轰轰烈烈地结束一生。”

  小师妹曾有相当痛苦的经历,她内心中藏着这种自毁倾向并不奇怪。

  朱温还是想安慰下田珺:“张大家哪怕容颜已老,气质却如此从容优雅。就我看来,她历尽沧桑,一定是看淡了苦难,而非被苦难同化,才有如此醇厚的姿态。她对门派里的女孩子,想必也还不错。”

  田珺听了朱温的话,也觉有些道理。

  但她低头道:“可现在让你娶这样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你一定不乐意。”

  朱温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强词夺理?我现在还年轻当然不乐意,要是一起老去的人,哪有嫌弃的道理?”

  田珺微微一怔。

  她想问朱温到底愿不愿意和她偕老,但还是忍住了。

  她是个心直口快的笨蛋,但也越发不想听口不应心的话。当初她说的就是只想给朱温做一颗朱砂痣,她知道朱温永远忘不了醒香这个白月光,一定还在等她回来。

  至于共事一夫这种事,她压根没想过。且不说听朱温所言,醒香完全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田珺自己的家庭经历看来,母亲固然被大娘欺负,大娘也时常被母亲闹得很不开心。

  所以她会希望醒香永远不要回来,可这种想法又让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田珺正思忖间,衡州派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后面是华山脚下的西河派,西河派的队伍里有个男人。

  这并不奇怪,五派虽然男弟子都少,但绝非没有。

  但那个少年男子长得实在英俊,剑眉星目,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他并未骑马,就在队伍当中步行,但气质凛冽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竟把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甚至一时顾不上瞧那些戴着幂篱的美人。

  他的五官其实并不比朱温更美,但却更锋芒毕露,好似凛凛寒冰。相比大多数时候意态散漫,一副百无聊赖模样的朱温,自然更能吸引旁人目光。

  他身着一袭材质并不精美的黑袍,却衬托得他肌肤越发白皙胜过冰雪,连一双点漆似的瞳孔,瞧上去都好像是黑白的冰凝成的。

  男子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突然自队伍中走出,来到朱温面前。

  朱温看得清清楚楚,他左脚和右脚每次向前迈的距离都严格相同,丝毫不差。

  这一定是个生活相当有规律的人,而且不是朱温那种每天坚决睡五个时辰以上的规律。

  “庐州杨行密。”男人的目光在田珺脸上略作停留,而后以深邃的眸光正视着朱温,以极低的声音道:“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行密,正是给时溥支招,想要取朱温性命的那个聪明朋友的名字。

  他为何会出现在西河派的队伍里?找上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朱温不知道,所以他很好奇。

第133章 双雄初会

  “你不是西河剑派的人。”在山间找了个地方坐下后,朱温对杨行密道。

  作为泰山派的熟人,朱温知道一些隐秘的山洞,里边有石桌石墩。至于山间的凉亭,早被人占完了。要休息的人,大多只能席地而坐。

  杨行密深邃的目光扫了扫田珺面颊:“你家贤弟也不是男人呐。”

  朱温当着杨行密抓起了田珺的手:“那是自然,是位大美人。”

  杨行密点头:“是比五派那些庸脂俗粉美上许多。”

  听他的意思,似乎将绰影这种公认的绝色,都放到庸脂俗粉里头了。

  朱温相当能理解这种心理。对方和自己一样,骄傲、俊美、强大,这样的少年人,评判美人已绝不只是看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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