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能再次举起反抗朝廷的大旗,令董厚只觉胸怀顿畅,誓要用满腔战血,洗雪过去犯下的罪孽。
一名高举陌刀的敌军锐士上来阻拦,被董厚刺斜里一槊,闪过刀芒刺中手腕,陌刀轰然坠地。董厚荡槊过去,正中其面门,槊锋贯颅而亡。
“这是明将军教给我的鬼王枪法‘破刃式’,五年前他随焰帅尘沙出塞,曾以此招挑杀契丹猛将耶律冲。”
董厚向朱温道,想要显示自家旧主归降朝廷这些年,也不只是镇压变民。
朱温点了点头,没有回话。葛简与明世隐的恩怨,已经随着两人身归尘土,划下了一个句点。
十三岁的葛从周也想参与这场决战,被朱温叫人把他拖走了。葛简既然托孤给他,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令这小子有什么闪失。
王建一营的阵地上,再次射出锋锐的利箭,其中甚至有可洞穿铠甲的破甲重箭,由膀大腰圆的力士射出。
草军骑士中箭的惨号此起彼伏,甚至有一名具装骑士被射翻坠马。
王建的直属部众,全是五兵娴熟,马步皆精的虎挚之士。哪怕是射箭,也都能开数石强弓,既快且准。
但朱温对此绝不会无所准备。
“谁来为本将射杀这几个狂徒?”
朱温戟指急点,指向敌阵中几名最为高大的敌兵。
朱温身后三名骑士同时在马上张开大弓,箭矢如流星赶月,落入敌阵当中。
一蓬蓬鲜血在敌军咽喉中迸出,顷刻之间,王建麾下三名鹰目猿臂的壮士,便被准确无差地射中咽喉,倒毙当场。
呼名射将!
这是与“呼名捉将”相匹敌的绝技,只要主帅指出敌阵中敌将的位置或者形象,便能弯弓搭箭,将其一举射杀。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这是策马开弓,连杀三位忠武劲兵的三兄弟之姓名。
他们少年时与朱温一起在宋州芒砀山做游侠,是朱温的旧识。得到段红烟强化弓箭火力的建议后,朱温千方百计,请了这三个故交出山,还拉走了他们麾下同样多力善射的一百多勇士。
三兄弟本来只想做自由自在的游侠,相当不情愿掺和草军与官府的冲突。
但他们在战场上,却实在是震慑敌胆的大杀器。
随着三兄弟的出手,朱温身后骑队也向敌阵射出一片片凌厉箭雨。
王建所部盔甲精良,许多人还有用刀枪格挡箭矢的本事。但雷殷符所部便差了些,一轮乱箭下来,阵中迸血纷纷,如同桃花漫天。
优质骑射手之所以难得,在于他们策马冲锋当中,仍能精准地射中敌人要害,予以杀伤,极能压制对手士气,令其胆寒。
官军士气登时为之一沮。
朱温向三兄弟表示了感谢,继续沿着王建部与雷殷符部之间薄弱处,发起冲杀。
田珺与他并辔而驰,不落后一个身位。
对面已有大片敌骑汹涌而至,试图以反冲锋打垮朱温部的攻势。
朱温心知此战关键,在于自己与田珺联手,须得发挥出大师哥孟楷那样“能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猛将威力。
即使田珺的骑战战技精湛绝伦,仍需二人赌上性命。
从田珺精美的侧颜上,朱温已看不到丝毫犹疑,只剩下一往无前的决心。
这样的好山河,好战场,就算一同战死此地,也慷慨痛快,不负此生。
朱温却突然想,要是身边的人是醒香就好了。
随即又哑然失笑,醒香虽然剑法无双,在江湖中没有对手,却连马都不会骑,更不用说骑战了。
以醒香的聪明,不至于学不会。但想起醒香为了给自己织一件手衣,扎得满手是血,就能想象她要是去学骑马,会怎样摔得头破血流。
一位绝色美人从马上跌下来摔到脸的模样,想想就觉得古怪。
这种绝顶聪明中暗藏的笨拙,却正是朱温最觉得她可爱的地方。
所以他绝不愿意醒香再去练习任何本来不擅长的事情。
他转眸看时,田珺已跃马而出,直接越过朱温,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叱,挺矛突入敌阵,蛇矛扫荡,青光淋漓,顷刻突得长驱而来的敌骑,有如波分浪裂!
这英气不逊男子的女孩儿,确实是位天生的骑士,她的率性完全切合顶级骑将应有的自由之心。哪怕是田珺的先祖田承嗣,在骑战的天赋上,都很难与她比肩。
相比寇谦之、明世隐,田珺只是需要时间去成长罢了。
第116章 人质
朱温拍马扬刀,冲向一名想要按枪刺击田珺战马的敌骑,一刀砍断其马首,此人顷刻仆跌于地,被奔驰而过的马队踏成肉泥。
以枪矛为兵器的田珺,在骑战时攻击范围和压迫力,比朱温都要强不少。其弱点则是武器太长,容易被敌人近身偷袭。
朱温要做的,反而是贴身游走,为田珺提供掩护。
段红烟知道许多西方各国的秘闻。据她所说,与东方的女将军大多出身寒门不同,在西方,许多女贵族,包括女王、公主和王后,也会亲上沙场,策马挺枪冲锋。
忠勇的骑士则挥舞着长刀或巨剑,保护着心爱的公主殿下。
朱温陡觉现在的情况,与之相当契合。
保护并非只有刚强对软弱,雄壮对娇柔。
而该是并肩而立,携手前行。
让朱温喜欢上的女孩,没有一个是弱女子。醒香的江湖格斗能力,还要在朱温之上。田珺策马冲锋的威力,也非朱温所能匹敌。
但自己能保护到她们的时候,朱温还是感觉很欣喜。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以精湛的骑射之技,在后方为朱温和田珺提供火力支援,连珠利箭呼啸着划破苍穹,将来骑似割草般从马上射落。
这三兄弟长得一点不像胡人,但“长上短下”的奇怪身材,实在让人怀疑他们有突厥人的血统。
这种身材使得他们能踩着短马镫,使用极大的马弓。发箭时用持弓手握住待射的箭矢,以增强爆发射速,能箭下如急雨。
身为朱温的故交,他们在战场上与朱温配合得相当默契。
来骑遭受远近双重攻击,加上草军士气如虹,沛然莫御,他们很快不敌败撤。
在西面,林言已经率领着另一群豪杰们发起攻击,与东面进攻的朱温等人形成夹击之势。朱温的二哥朱存,也被林言借去,作为副将押阵。
击溃杀来的官军骑士之后,朱温当即下令骑兵队左转,自侧后方凿入雷殷符部缺乏骑兵掩护的阵地。
一部分骑士翻身下马,切断连接拒马桩的锁链,搬开敌阵后方拒马,为冲锋打开空间。
在正面,雷殷符所部已经被居高临下的草军步卒冲击所压制,再被朱温所率的骑士绕后夹击,再也支撑不住,在一阵阵高昂的惊呼中陷入了崩溃。
草军在此役中,利用主场优势准备了海量马匹。朱温凭借骑兵机动优势,可以避开最坚固的王建军阵势,转攻相对脆弱的雷殷符部。
虽然身为焰帅“焚天五剑”之一,雷殷符麾下战士相比王建的部下,战力仍然差得明显。
除却王建直属的一百五十名忠武后楼兵精甲,被焰帅调新近拨给他的,于洛阳新募的一都士兵,短时间内也被他操练出了相当战力。临时受王建指挥的雷殷符部,却拉了后腿。
“将士们黾勉,休要让敌人杀过来!”雷殷符以高亢的声调呼喊着。
霹雳堂的火器如同不要钱一般向杀入的草军战士们倾泻而下。
但面对杀气填膺的骁勇将士,并不能起到多少效果,简直如在沧海中投入几点火花。
还有些猛火油筒被误掷到雷殷符己军战士脸上,随着刺耳的爆裂声,溅射出的灼热石漆直接覆盖着战士的面部燃烧起来。负痛的战士发出惨绝人寰的呼叫,踉跄摔倒在地,被草军骑兵踩踏得筋断骨折。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面对临头的死亡威胁,雷殷符决意临阵转进,随着溃退的人流一同让出阵地,寻找反击机会。
但田珺那双明亮的大眼已如鹰隼般盯上了他。
雷殷符完全没感知到杀气。
当他意识到危险时,一杆蛇矛已经划出流利的弧线,飞空而至。
雷殷符急忙举盾抵挡,但力道沉重如泰山压顶的投矛,直接穿透木盾,而后又钻过了雷殷符的护心镜,精准刺入他的心脏。
口中鲜血如同石榴果子被砸碎般喷薄,雷殷符眼露不甘,轰然倒地。
周遭士卒惊叫着逃散。
大唐昭义监军判官,焚天五剑第三位——雷殷符,就此殒命。
朱温发自内心地喝了声彩。
他必须承认,田珺投矛的本事,比她的箭法要可靠太多,更有着绝强的爆发力。
现在这种表现只让朱温也为之骄傲。
雷殷符毙命,加快了他的队伍崩溃的速度,那片阵地很快便逃得一片空旷,零落着破碎的拒马,和官军士卒的尸首。
田珺迤迤然策马来到雷殷符尸体前,自对方胸口回收了自己的蛇矛,向朱温露出得意的笑颜。
旁边阵内,王建终于神色骤变。
焰帅本阵一定也遭受了袭击。
敌人竟能牵制住焰帅本阵,证明焰帅确实在穆陵关遭受了不轻的伤势。
不然,转动炽炎焚天刃的甄燃玉,本身就是一架所向披靡的绞肉机器。
武力较焰帅差不了多少的葬自勉刺史,也在蕲州之战被王仙芝折断了右臂,实力剧减。
“王建大哥,可惜慕容队副被那个小娘皮杀了……”王建身旁一位亲兵道:“不然咱们直接与朱三儿骑战对冲,岂不胜过在这里趴窝?”
宋州大战时,王建原来的副手慕容队副因为突袭草军运粮队,不意逼出了段红烟的段青玉人格,被段红烟所杀,却使得王建失去了麾下的骑战人才。
王建不答。他对田珺不算熟悉,但心知朱三儿也就算了,那位女骑将恁般凶悍,就算慕容队副还活着,己方骑马对冲,也很难讨到好处。
眼见着摧垮雷殷符所部的朱温等人,马上要向己方阵地猛攻过来,王建只能令战士们做好戒备,宁死不可轻退一步。
但就在这时,一个尖利高亢的声音忽然响起。
“呵呵呵呵呵……这种局面,还得靠老娘来解决!”
朱温的熟人,“焚天五剑”中排名第四的陈丽卿仿佛凭空出现。
这并不奇怪,因为地上有个宽三丈的天坑,两军此前都刻意避开,以免坠落进去。天坑黑洞洞地不知道多深,陈丽卿显是从里边爬出来的。
她对王建大笑道:“王将军,这一局你可不及老娘能干!”
朱温顷刻目眦欲裂。
陈丽卿的左手上,抓着一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女孩儿,被绳索缚住手足,已被她扼得面如金纸。
兰素亭。
陈丽卿爬上来的时候,兰素亭是被她背在背上。
兰素亭被已被朱温派霍存送到泰山派,由绰影保护。人送到之后,霍存放不下草军,又赶了回来参战。
她为何会出现在陈丽卿手里?
难道绰影竟做了叛徒?
绰影这样一个长于谋身的女人,怪不得朱温对她生出如此怀疑。
可绰影对兰素亭的感情,实在不像作伪。
朱温心头念转时,兰素亭已从嗓子里勉强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与……绰影姊姊……无关。泰山派里……不服她的……长老派……勾结官军……偷偷绑了我……出来……”
“都将……不要管我……素亭哪怕是死……也决不能拖累全军弟兄……”
“死是罢?”陈丽卿讥诮道,而后发出一阵磔磔怪笑:“小丫头,你以为死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