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左营挑十几个精干老卒随你同去。”
“多谢高兄。”
士卒大批调动,是需要司马或者征虏将军调令的,不是刘道规和高珣这个级别说动就能动了。
十几个老卒,差不多够了。
“眼下天寒地冻,运河结冰,来去麻烦,不如春暖再去如何?”高珣建议道。
“还是高兄想的周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名不正则言不顺,则事不成。
去兰陵郡收田,还要跟上面的人打个招呼,最好能得到征虏将军府的军令,或者青州刺史部的政令。
刘广之拱手道:“不如属下先去兰陵打探一番,摸清形势,再过去不迟。”
高珣一叹:“德宽有良将之才,可惜……谢都督早逝,不然怎会……”
他两人是袍泽,有出生入死的交情。
刘广之却豁达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太多,徒增烦恼。”
“兄长一人前去多有不便,带上黑罴,路上有个照应。”刘道规暗忖兄长刘裕寻来的帮手,果然不简单。
“也成。”刘广之点头。
辞别高珣,刘道规赶去军府找袁鹤。
却不料昨日他与桓弘、桓道真带着前部的千余士卒出城巡猎去了。
刘道规又去找长史荀信之,桓弘和袁鹤不在,军府中他最大,但他昨夜饮宴,又服用了五石散,至今未起……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荀信之下床了,张口就是一句:“此乃军务,我只管文事,你该去寻袁司马或桓使君……”
“只须军府出个印信。”刘道规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如此麻烦。
他娘的,军府的印玺就在他手边的案几上,举手之劳,伸个手都不愿……
有人去兰陵郡屯垦戍边,对征虏将军府和朝廷都是好事。
于公于私都不应该拒绝才是。
荀信之眼皮一翻,露出一对白眼儿,“军府的印信岂能说给就给的?去去去,过几日寻袁司马。”
袁鹤最起码对刘道规还能好好说话,荀信之却一脸不耐烦,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士族高门独有的倨傲……
刘道规一阵郁闷,难怪荀氏在荀羡死后就没落了,家中都是这种膏粱子弟,怎能撑起门庭?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愿意伸手,刘道规也没办法,只能等袁鹤回来。
至少袁鹤好说话一些。
“属下告退。”刘道规一拱手。
“你还有闲心管职田……”荀信之鼻孔里哼出一句话,便闭上眼睛,斜躺在软榻上,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回味昨夜的快活时光。
刘道规一愣,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会有什么麻烦不成?
刚走出衙署,正好撞见刘毅匆匆而来,“恭喜刘兄高升。”
之前桓弘当众承诺过,找出三千石粮,他便是城阳太守。
粮食都交上去半个多月了,朝廷也没再追究,刘毅的太守之位应该有眉目了。
谁料刘毅一张苦瓜脸,无精打采,“道则莫要取笑……”
说完低着头进了衙署。
刘道规一愣,怎么就取笑了?看他神色,莫非事情没办成?
这些时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进邸报、文牍之间,还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纳闷的时候,衙署内就传来荀信之不耐烦的呵斥声:“跟你说过多少次,此事非某所能做主,当去寻桓使君!”
“桓使君不在,还望荀长史帮衬一二……”
“如此大事,汝让我如何帮衬啊?”
荀信之的声音有些不对,但刘毅似乎没听出来,“荀氏乃天下望族,一句话顶在下百句……”
刘毅还真是找对人了,朝廷不待见桓氏,但荀氏好歹有些人脉,若是为刘毅跑动跑到,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里面一阵沉默。
听墙角根儿本来就不怎么光明磊落,正准备走,里面的呵斥声更大了。
“丢失的粮食是三千二百石,汝交上来的是两千一百石,还差以前一百石,何处去了?莫非被汝贪墨了?军粮也敢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长史——”
不但里面的刘毅惊呆了,外面的刘道规也呆住了。
官字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
这简直是翻脸无情。
后面的话刘道规都懒得听了,赶紧离开。
刘毅这次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城阳太守没弄到,说不定还要把自己弄进去……
其实想想就知道,之前夜宴上,桓弘喝多了,又服用了五石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刘毅却当真了……
两千多石粮,直接丢水里面去了。
士族与寒门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想迈过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荀氏作为老牌的士族,最看不起的便是寒门。
刘毅这么高调,桓弘、荀信之也不是傻子。
他不声不响的弄出两千多石粮食,等于在一群豺狼面前露出了一身肥膘,不被刮掉一层皮,刘毅这次别想脱身。
荀信之的这个罪名若是坐实了,刘毅就成了朝廷两派之争的替罪羊……
若不欺压寒门庶族,显不出士族高门权势来。
第44章 麻烦
兔死狐悲,都是寒门,又是同宗,刘道规有些同情他,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说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自己往刀口上撞。
不过刘道规担心的是荀信之最后的那句话,总感觉最近会有什么麻烦。
桓弘与袁鹤、桓道真去巡猎,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
刘道规左等右等始终见不到人,中兵诸部积累的军务却堆上了门。
缺冬衣、缺干草、缺粮食、缺盐、缺冻伤药、缺过冬的木柴,总之什么都缺……
征虏将军府报给朝廷的名额是五千四百七十三人,但实际上只有两千六百二十一人。
几乎被吃了一半的空饷。
两千六百二十一人中,前部就占了一千三百二十七人。
左右后三部加起来才一千二百多人。
刘道规将军中所缺之物汇总,写成文牒,送交给征虏司马的公廨。
但如石沉大海一般,连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天气越来越寒冷,几十个士卒堵在中兵参军的公廨前。
“今年的冬衣、粮草何时发下来!”
“让刘参军出来。”
寒冬腊月,虽未雨雪,冷风如刀。
而这些人全都穿着一件单衣,面黄肌瘦,瑟瑟发抖。
“他娘的,你们要堵就去堵征虏司马或者将军府啊,堵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刘遵挡在门前理论。
“将军和司马都不在,我们当然要找中兵参军!”
“军府中不是还有长史在吗?”
“早就跑了!”士卒们怒气怨气越来越大。
“啪”的一声脆响,刘遵脸上多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
“你他娘的!”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他与刘镇两人根本不是这群人对手。
“住手!”刘道规知道躲不过去了,不得不出来。
士卒们也不是真的造反,见刘道规出来,纷纷停手,一人上前道:“阿规,我是二舅啊!”
刘道规打量此人,发现是同闾赵家老二,论辈分,刘道规还要叫他一声舅父……
祖父刘靖与平原太守赵裔一同杀到江东,后两家联姻,父刘翘娶赵家女赵安宗为妻,但生下兄长刘裕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彭城刘氏好歹出了个猛男万人敌刘牢之,赵家这几十年默默无闻,彻底没落了,比刘家还惨。
赵伦之正是赵安宗的三弟。
“舅父请起,都起来。”刘道规赶紧上前扶起赵伦之。
看他的装扮,应该是个都伯。
“冬衣粮草都拖欠三个月,兄弟们都要冻死饿死了,这事你管不管?”赵伦之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刘道规心中猛省,荀信之所谓的麻烦应该就是这事了。
桓弘、袁鹤、桓道真带着前部兵马外出巡猎,荀信之也不见踪影,简直太巧了,仿佛早有预谋一般……
“道则且慢,莫要冲动……”高珣匆匆赶来,欲言又止。
刘道规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件事不好管。
士卒的血汗都入了桓弘、袁鹤、荀信之的囊中。
只是刘道规做不到无动于衷,其二,如果中兵闹出事来,到时候背锅的还是自己。
浊吏、浊吏,本来就是给士族高门担责、扛事的……
这时代就是这个风气,士族子弟以占据高位、享乐清闲为荣,以恪尽职守、用心实事为耻。
清者,清闲、清贵、清要。
浊者,繁杂、繁忙、劳累。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是这么来的。
刘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荀信之动动嘴皮子,下面的人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既然找上了我,我便不会视而不见。”刘道规没将话说死,麻烦上门,躲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