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阵前的高珣大喊一声,无数利箭划过天空,射向敌军。
“这是作甚?”
“晋狗背信弃义,偷袭我们!”
胡人大军一阵沸腾,顿时大乱,一轮轮的箭雨落下,胡人倒下一片,当即就有人转身逃命,但慕舆腾和兰和两部已经围杀过来。
马蹄声响,长刀挥起,一颗颗头颅仿佛成熟的瓜果落下。
“刘道规小儿,我真心实意投你,为何背信弃义,偷袭我们?”阵中一人高呼。
刘道规冷笑道:“你要真心来投,就不会诱我渡过泗水。”
真正要投降的人,不会提这么多的要求。
这么多部族都能离开燕军,返回北方,他却留下来,要么是诈降计,要么想当下一个翟辽,趁乱拿下兖州自立。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刘道规而言都无所谓,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他。
而之所以渡过泗水,是为了吸引燕军主动来攻。
不然他们缩在城池之中,刘道规手上这点人马,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破城池,瑕丘、任城、元城、高平,虽然算不上多么坚固,但强攻之下自己的这点家当肯定都要赔上。
而且这场大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对方沉默起来,但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刘道规小儿,你已渡过泗水,背水结营,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若是落在我手中,定然生剥活剐了你!”
话音刚落,敌军顶着箭雨冲了上来。
北国战火滔天,也养成了胡人们凶悍的性子,背后有督战队,后退也是一死,一个个红着眼冲了上来。
铁骑狂奔,南面的兰和部也如疯狗一般扑了上来。
高珣的弓弩手来不及转向,让这些骑兵冲到三十步内,散出一片箭雨。
不过胡人们引以为傲的骑射也就那样,在狂奔的战马上,很难精准命中,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尚可。
对付身披甲胄,顶着盾牌,训练有素的士卒,根本没多大作用。
两轮驰射,己方伤亡不到三十人,除了三人不幸被射中面门,其他人都是皮肉伤。
有这座营垒在,又背靠泗水,骑兵迂回突袭,基本无用。
而燕军让刘道规渡过泗水,在北岸结营,便是犯下了致命错误!
呜呜呜——
号角声在乱风中响起,紧接着大地跟着震动起来。
西、北、西南三面,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下三万人马。
慕舆、平、兰各种旌旗林立,连瑕丘城中的守军都杀了出来。
“哈哈哈,刘道规小儿,汝背水结垒,已成必死之局!”王晏在贼军中大笑,被三面盾牌牢牢护住。
“那今日就让你看看,到底谁先死!”
刘道规没半点慌张。
有营垒在,燕军的骑兵优势基本废了。
士卒们站在栅栏土垒之后,挺着长矟,一动不动。
军官从容不迫的下达各种命令,督队和督官安抚士卒情绪,征虏中军和八幢跟着自己打了这么多场仗,早就习以为常。
刘道规也不相信这三万人马全都是燕军精锐。
燕国的精锐都跟着慕容宝去讨伐拓跋珪了。
层层叠叠的敌军顶着盾牌,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杀声震天。
箭雨来来往往,都快遮蔽了天上的乌云。
很快,敌军冲到营垒前,长矟如犬牙互相交错在一起,宛如一张血盆大口,将一具具血肉之躯撕碎!
己方有栅栏和土垒为屏障,居高临下。
倒下去的多是敌军。
但这些燕军的凶性也被刺激起来,不要命的往前冲,栅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无数套索忽然从贼军中抛出,有的圈中了栅栏,有的圈中了士卒,几声战马嘶鸣,栅栏被一股巨力拔起,圈中的士卒也被拖飞出去,被敌军的长矟刺成了刺猬……
血腥气越来越浓烈。
地面的尸体很快就与土垒平齐。
而敌军浩浩荡荡,继续汹涌而来。
刘道规不禁眉头一皱,对方的主将一定是个疯子,完全是在拿命填。
即便当初的妖贼也没他们这般疯狂。
胡人的嗜血和凶残完全展露出来,前面的敌军倒下了,后面的敌军剥下他们的甲胄,血淋淋的披在身上,继续冲杀。
不过,将士们也不差。
八幢和征虏中兵一步不退,与敌军死战,就连那些奴隶也一个个状若疯虎,热血上头,提着短斧长刀,就往贼军丛中跳下去。
在被砍成肉泥前,奋力砍死了一名敌军……
杀敌一人,三百钱或五升粮食,有功者赏,战死之后,子嗣和家眷能继承,还能免去奴隶的身份,转为幢民。
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敢于搏命厮杀。
而他们的后面,是蜿蜒的泗水,除了奋力厮杀,没有任何退路。
无论是奴隶还是青壮,人人悍不畏死。
敌军一层一层的倒下,即便有些骁勇之辈,杀上土垒,也很快被士卒们合力扑杀在营垒中。
激战了两个时辰,营垒屹立不倒。
兄长刘裕在三吴,不到千人兵力拖住数万妖贼,刘道规手上近万人马,迎战三万二流燕军,自然也不在话下。
“敌军已疲,可纵骑兵突袭!”满脸是血的檀道济特意跑来提醒。
刘道规目光从战场挪到了北面,天地越发阴沉,慕舆腾、兰和、平幼诸部都在阵中厮杀,但慕容宙的旗号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而且正面战场,士卒虽然疲累,但还能应付,敌人三番五次猛攻,全都被反推回去,留下一地的尸体。
“时机未到。”刘道规不慌不忙。
敌军死活攻不上来,但不知为何一直不愿退下休整,就这么耗着。
两边士卒都很疲惫。
“骑兵!索虏又来了一支骑兵!”望楼上的斥候指着北面。
刘道规站在营垒上,眺望北面,只见一支三千左右的骑兵缓缓走向战场。
“骑兵又能如何?还不是上来送死?”刘遵不屑一顾。
但刘道规眉头一皱,看出了这支骑兵的不同来,乌云间隙间露出的余光照在他们身上,前面的四五百骑身上反射出生铁的光泽。
人人手持一杆两丈左右的长槊。
“是甲骑!”
望楼上斥候喊道。
甲骑算是燕军的传统了,四十年前廉台之战,冉闵一万步骑对阵慕容恪十万燕军,十战十捷,却在第十一战时,败在慕容恪的铁甲连环马手上。
永嘉之乱后,人马俱披铁甲的重骑兵地位不断上升,后赵、前燕都曾大规模装备。
燕国占据河北,自然也少不了这种平原战场上的利器。
虽然只有四五百骑,却如同一头头铁兽,奔动起来,地动山摇。
避让不开的燕军步卒直接被撞翻或者践踏而死。
一股冲天杀气弥漫四野。
那种心理上的震慑,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而士卒们激战了两个多时辰,早已疲惫不堪,面对霸气无匹的甲骑,顿感力不从心。
“嚯、嚯、嚯……”
胡人们主动呐喊为其助威,原本低迷的士气瞬间暴涨。
前阵士卒纷纷回头,望向刘道规。
“原来是在等这个。”刘道规取来一支步槊,站在土垒上,徐长命、苟忠、孟干之率领五百部曲跟了上来,还有五十多名虎贲,提着长柯斧、步槊跟上。
但这时候,西南面又杀出了一支人马,清一色的甲士,约莫千人左右,组成两个锋矢,缓缓向营垒推进。
燕军顿时爆发一片欢呼声。
两边兵力加起来不过四千左右,但气势上,比方才激战的几万燕军还要恐怖。
“怎会有两个慕容?”饶是刘遵这种浑人也大惊失色。
南面毫无疑问是慕容宙,那么北面的这支甲骑又是谁?
“是慕容绍!这厮根本就没走,他是慕容恪之子,自然不会忘了铁甲!”刘道规满脸镇定之色。
越是到这种关头越不能慌。
从一开始,燕军游骑到处截杀斥候,刘道规就猜出慕容绍没有走。
一切都是故布疑阵。
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发动最后一击。
“援军,我们的援军也来了!”望楼上传来一阵欢呼声。
刘道规回头望着泗水,一只只战船破开水雾,缓缓驶来,船头上挂着的“刘”字旌旗异常醒目。
战鼓声远远传来,每一声都是那么的激昂,鼓舞人心。
“来的正好!”刘道规仰天大笑。
不愧是刘钟,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不早也不晚,刚好压住了敌军的嚣张气焰。
战场呈一字贴着岸边,箭矢泼水一般射向西南面的燕军。
战船上射出的箭不同于步卒,很多都是重弩、连弩,射程远,威力大,而敌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正是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簇拥在一起,避无可避。
就连慕容宙的那一千甲士也暴露在箭雨之中。
他们的甲胄在重弩的打击之下,仿佛纸糊的一般,动辄两三人被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虽然大多数没有射中敌人,但那种恐怖的震慑力,让所有人胆寒。
他们不得不后退,以避开河道上的箭雨。
两军交战,即便是精锐,在变换阵型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燕军以骑兵见长,步军就有些稀松平常了。
这一退,互相推搡碰撞,阵型立即混乱起来。
战鼓越发激昂起来,战船直接靠岸,三吴子弟鱼儿一般跃上岸,皆赤着上身,一手扛着盾牌,一手提着短斧、重戟、铁锥,狼群一样冲向正在后挪的燕军步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