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些东西无论如何的吃不下。
“诸位好意心领了,军务在身,不可久留,诸位保重!”
刘道规朝百姓们拱手。
众人分开一条道路,“参军慢走……”
“参军何时回来?”
周围百姓满眼殷切期盼,对他们好一次,他们记一辈子。
前方道阻且长,刘道规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但这个时候又不忍他们失望,“诸位姑且忍耐些时日,快了,一切终会变好……”
的确快了,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处在剧烈的动荡之中。
江左的这潭死水,早已经沸腾起来。
“参军所言极是。”
身后很快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跟在士卒后面两日,一直护送出境……
建康。
琅琊王府的西录依旧车水马龙。
府内,司马元显、张法顺、王诞、王谧等一干新贵分席而坐。
而司马元显面前的桌几上,摆着一道请封的文疏,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刘裕,第二位才是刘道规,后面跟着的是刘宣之、刘袭、刘怀肃、刘涓子等人。
清一色全都是姓刘的。
刘牢之再次击退了妖贼,让司马元显松了口气,不过他现在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得不更倚重彭城刘氏。
不是他不想改变这种局面,而是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征召“乐属”,充实建康,引发了天师道之乱。
培养谢琰、高雅之,一败涂地……
“刘牢之素无大志,世子不必多虑,荆州西府咄咄逼人,昨日上表,竟然图谋扬州刺史之位!”谋士张法顺摇动着麈尾,神色优雅。
顾陆朱张,此人正是东吴四大姓之一,投入司马元显麾下后,权倾一时,协助司马元显聚敛钱财,比跟着捞了不少好处。
一旁的王诞道:“刘牢之,一犬也,只需为给他几根骨头,自会摇尾乞怜,而桓玄则是虎狼之徒,野心勃勃,此人得志,必效其父桓温。”
此人是王导的曾孙,王珣王谧的侄儿,只比司马元显大三岁,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司马元显叹了一声,“桓玄已然得志,为之奈何?”
张法顺道:“今妖贼已退,当调北府诸军回防建康,杀桓谦、桓石生,昭告天下,历数桓玄妄兴刀兵之罪,趁桓玄大而不强,一鼓作气,直击荆州!”
桓玄灭了殷仲堪和杨佺期,声势大振,但还未完全整合内部。
这个时候若是集中北府精锐,携击退妖贼的胜势,配之以朝廷诏令天下大义,桓玄将很难招架。
这是司马家唯一的一次机会。
眼下形势,是个人都知道,桓家和司马家迟早有一场大战,两家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年桓玄还遭到了司马道子的羞辱。
但其中的风险也非常大。
妖贼只是被击退了,并非覆灭,北面慕容垂屯兵边境,虎视眈眈。
如果战事不利,司马元显到手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我岂是桓玄那种赌徒,天下大事也绝不能赌,桓谦、桓石生父辈为国死战,有功于社稷,若是擅杀,定令天下人心寒,再者,刘牢之若是灭了桓玄,试问诸位何以封赏?莫要忘了,此人当初背叛王恭,不足为信,将天下大事押在他身上,乃是自取灭亡。”
张法顺和王诞无法反驳。
朝廷能给刘牢之好处,桓玄也能给,甚至还能给的更多。
刘牢之崛起了,对司马家同样不是什么好事,这会给天下寒门庶族造成一种能撼动高门地位的错觉。
无数人争流向上,晋室八十年的权力格局就会被颠覆。
所以在司马元显眼中,维持眼下格局最为稳妥。
“世子英明睿智,深谋远虑,不过眼下击退妖贼,当重重封赏有功将士,以收军心。”王谧斜躺在凭几上,懒洋洋的摩梭着玉如意。
张法顺却急忙劝阻,“可以重赏,却不能重封,不然彭城刘氏尾大不掉,难以制衡,刘牢之胸无大志,然彭城刘氏未必!”
王诞也轻蔑道:“为朝廷卖命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一群贱小草莽,不能喂的太饱,否则以后不愿继续为朝廷卖命。”
司马元显也没太在意,寒门庶族升的太快,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士族高门对待寒门庶族一向吝啬,对下面的士卒,更没放在眼里。
这份请功的奏疏上,全是姓刘的,司马元显不忌惮都不行,“就按茂世之言去办吧。”
王谧望了望自己的这个侄儿,低声一叹,不再言语。
第227章 族
到京口时,朝廷的赏赐下来了。
朝廷果然吝啬,只给刘道规和刘裕各加了一个员外散骑常侍的虚衔,隶属于散骑省。
为了表示朝廷的心意,还赐下貂蝉冠,绛色朝服,水苍玉。
刘道规望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心中不由冷笑,司马家这是拿别人当傻子,全都是虚的,也不想想现在靠谁为他们续着命。
就连赏下的钱帛也没多少,只有十两黄金,三十匹绢帛,士卒的赏赐更寒碜,每人五百钱,一匹布……
也不知道是被人中饱私囊了,还是原本就这么少。
完全不像是赏赐有功将士。
这么好拉拢军心的机会,朝廷视若无睹。
不过想想也正常,在朝廷眼中,寒门、士卒、百姓基本上不算人,也就没人在乎他们心中怎么想。
士卒们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的,就差直戳着司马家的脊脊梁骨。
刘道规仔细一想,这反而是好事,朝廷真若大肆封赏,士卒们反而会心向着他们,以后也就不会跟自己一条心。
回到刘家,父老乡亲都出来迎接。
五六岁的孩童光着脚丫拖着鼻涕在闾口叫喊:“刘三回来喽、刘三回来喽!”
人群拥了上来,“阿规你兄弟二人可算出息了!”
“啥时候带上我家的小子,帮协帮协你从兄弟……”
刘遵带着人拦了上去,凶神恶煞道:“帮协个鸟,以前寄奴输的倾家荡产,可曾记得你等嘴脸?”
谁料话刚说出口,就挨了几耳光,“你这厮怎么说话的?连爷爷我都认识了?”
“连刘都督都要对我们客气三分,别说你只是阿规的狗腿子!”
“我是你七叔,还敢拔刀子?来来来,冲这儿砍!”
刘遵虽然凶悍鲁莽,但刘氏宗族也不是软蛋,几乎家每户都有人在北府军中效力,根本就不怕他一身的杀气和煞气。
甚至几个悍妇冲上来撕扯他的衣服,还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爪印。
“我他娘的……”刘遵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刘道规哈哈大笑,对这一幕感觉无比亲切,“行了,以后凡是十五以上的子弟,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尽可以来找我。”
这话一出,当场就有人变卦,“那还不如去投奔刘都督……”
“那也要能进刘都督的门才行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以前刘道规和刘裕穷的喝西北风的时候,家中门可罗雀,宗族亲戚都绕着门走,如今刚刚有了些出息,到处都是和蔼可亲的亲戚……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别人过得也不容易。
遇到难处真找他们帮忙,还是会帮。
“阿规。”母亲萧文寿这两年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皱纹也少了。
“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家中人气比以前强多了,竟然多了好几个女人,除了嫂子臧爱亲,还有张阙、胡道安,两人的肚子已经隆起,看来兄长刘裕这段时日也没闲着……
小侄女刘兴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见了刘道规,也知道行礼了,怯生生的喊了一声:“三叔。”
“是阿规回来了。”二兄刘道怜从后院走出来。
几年不见,竟然长得白白胖胖,可见在建康国子学日子过得不错。
只是印堂发黑,眼圈凹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明显是在走背运。
“二兄何处高就啊?”刘道规常年在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还真不知道他混的怎么样了。
“唉,倒霉,去年托关系寻门路,花了大钱,弄了一个卫将军徐州从事史,岂料卫将军战死,树倒猢狲散,我这从事史也没了……”
扬州是司马家,荆州是桓家的,豫州是庾家的,而徐州是谢家的根基所在。
谢玄、谢琰都担任过徐州刺史。
而北府诸将,大部分都是徐泗出身,作为彭城刘氏,投入谢氏门下,乃是惯例。
只是刘道怜不走运,还未上任,谢琰就没了……
“二兄有何打算?”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刘道规关心他前程,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同从军。
刘道怜眼珠转了转,笑道:“我已经跟阿肃说好,让他搭个桥,投入刘都督麾下,混个主簿长史什么的。”
刘道规颇为失望,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愿跟着自己从军,而是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言语轻浮,好高骛远。
刘怀肃现在也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吏而已,在刘牢之面前说不上什么话。
若能搭桥,他自己就是北府主簿或者长史……
“那就祝兄长前程似锦。”刘道规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破不说破。
“寻什么门路,如今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阿规和寄奴都出息了,你先把婚事办了,等上几年,待阿规和寄奴为你铺条路。”
萧文寿满脸责备中透着慈爱。
慈母多败儿,刘道怜比刘裕和刘道规会读书,早年还是全家的希望,所以独得母亲几分偏爱,刘道规和刘裕砍柴、打渔、卖草席草鞋撑持家业,刘道怜却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用为生计担忧。
这么多年下来,反而养成了好逸恶劳的坏毛病。
而刘裕和刘道规早早被生活磨难,性情坚韧,不畏艰难险阻,反而能有所作为。
“檀氏?这倒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刘道规略感惊讶。
萧文寿道:“是啊,还是寄奴的做的媒,檀凭之大力撮合。”
檀家几次站错队,檀凭之在北府军中地位一落千丈,反倒是与刘家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但门第滑落并不代表檀家衰落,檀凭之一手带大的几个侄儿,都是一时才俊。
檀韶、檀祗都在北府军中任职,檀道济则在刘道规麾下。
连姻之后两家关系更亲近。
似乎刘裕早就在前面铺路了,有些事情甚至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当然,这也是好事,在这个士族门阀垄断一切的时代,一个寒门的崛起,只靠单打独斗当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