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上的这万把人,根本不可能攻破山阴。
不过妖贼现在是惊弓之鸟,刘裕拿下邢浦后,刘牢之的大军也渡过了钱塘江,如果上虞再被攻陷,妖贼的海上通道便被截断,山阴也就成了死地。
上一次刘牢之渡江,孙恩连滚带爬的逃了。
这一次失了先机,连败两阵,贼势已竭。
“带人在各个山头大张旗鼓,先吓一吓孙恩,看他走不走!”
刘道规手上没有攻城器械,只能虚张声势。
诸将各率人马爬上山地,插上旌旗,檀道济还令人编了草人,立在山头,远远望去,跟真的一样,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半日功夫,会稽山上就立起了几万“大军”。
山风拂过,人影晃动,草木皆兵,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高珣带着弓弩手守在山下,妖贼斥候一靠近就被射杀在地。
夕阳落下,天地间越发昏沉,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刘道规一声令下:“擂鼓,呐喊!”
咚、咚、咚……
各山头开始呼喊,声如雷震,在山河间激荡,动人心魄……
山阴城内。
孙恩其实早就发现了会稽山上的这一支人马。
但刘牢之已经渡过了钱塘江,直扑上虞,意图切断东面各大出海口,让他坐立难安。
如果切断了海路,孙恩就成了瓮中之鳖。
就在这时,西南会稽山上传来一阵阵的呼喊声,孙恩带着几人出阁楼观看,不知何时起,会稽山上到处都是人马。
“不是只有万余人马吗?怎会忽然如此之多?”
“难道是朝廷派来的援军?”
“这仗怎么打?刘牢之战无不胜,我等与其野战,必败无疑!”
妖贼非常有自知之明,都知道不是刘牢之的对手。
孙易之和周胄战死,七万“大军”灰飞烟灭,更是让他们无心再战。
但就这么退走,孙恩又有些不甘心。
“山上的大军定是虚张声势,不必太在意。”徐道覆一眼就看破了刘道规的虚实,淡然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镇定下来。
卢循道:“会稽山的人马自然不用在意,但刘牢之和刘裕攻打浃口、沪渎、上虞、句章等地,乃是断我后路,不可不防!”
“不破北府,我等何时才能取司马氏而代之!”孙恩脸上怒气翻涌。
之前大破谢琰、孙无终、高雅之,让他信心倍增。
其他将领也跃跃欲试。
谁都知道,如今晋室全靠北府军撑着。
“若能击败刘牢之,司马家也就完了,天下也是咱们的了!”
“刘牢之的人马加起来,也才两万人上下,山阴城中有一万三千精锐,海上有两万水军,南面四郡各路人马加起来不下三万,山阴城高池深,不如就在此地,与刘牢之决战!”
“决战!”
将领们鼓噪起来。
他们手上掌握的实力,明显要强于刘牢之,凭借山阴城消耗北府军锐气,然后各路人马驰援而来,说不定就能灭了刘牢之。
“道覆,汝意下如何?”孙恩满脸期待之色。
徐道覆早就成了他的谋主,击败谢琰、孙无终、高雅之都是出自他的谋划。
岂料徐道覆摇头,“若只有一个刘牢之,尚可一战,然则刘裕刘道规兄弟二人异军突起,攻破邢浦,我军锐气已失,山阴乃是死地,一旦被围住,各路人马岂会死心塌地营救?”
一句话就让孙恩愣住了。
刘裕和刘道规两人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也传入孙恩耳中。
天师道人马众多,但也派系林立,内部参杂了大量三吴八郡的豪强,这些人愿不愿意为孙恩死战还是两回事。
“难道又要放弃到嘴的肥肉?”孙恩烦躁不已。
海上漂泊不是人过的日子,稍有不慎便是舟毁人亡,所以他非常渴望能有一处基业,
最好能割据钱塘江以南,自称“征东将军”其实就是向朝廷暗示。
但朝廷根本不接他的茬儿,对妖贼穷追猛打,绝不手软……
“我军之长在于水军,在于海上,此次击败孙无终、高雅之,已是大胜,削弱了北府力量,依属下之见,不可与刘牢之力敌,我军退回海上,刘牢之定会留守三吴,届时江左空虚,可溯江而上,直取京口、广陵,断北府之根基!”
徐道覆掠过一道杀机。
只要将刘牢之拖在钱塘江南五郡,天师道的水军便可长驱直入,杀入北府腹心,甚至可以直取建康!
水军在江南的作用相当于北地的骑兵。
晋室的腹心之地全在长江沿线。
偏偏晋室的水军葬送在西府手上,长江下游、东南沿海,全都朝天师道敞开了怀抱。
所以留在山阴死战,是最愚蠢的选择。
“传令,立即退兵,放弃山阴!”孙恩虽然脾气暴躁,但并非蠢才。
能掀起这么大的一场动乱,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眼下形势,留在山阴是必死之局,他手下的人马也根本不会守城,前几次的胜利都是因为能到处流窜,凭借水军避实击虚。
第225章 狗
山阴城中的妖贼在水军的接应下,直接退兵了。
一列列妖贼走出城池,秩序井然,不见丝毫慌乱,南湖上的战船一字排开,上面站满了弓弩手,拱卫登船的妖贼嗯甲士。
而城墙上,始终有千余甲士戒备。
“还等什么?杀下去,连人带船全端了!”刘遵急不可耐。
高珣道:“勿击堂堂之阵,妖贼最擅长阴谋诡计,莫要忘了卫将军、孙将军之败。”
其实还是那个问题,妖贼有水军,进退自如,刘道规麾下大部分都是步卒,虽说有两百骑兵,但在江南水乡,处处受限,还不如步卒。
而且这支妖贼防备森严,并非战败溃逃。追击他们很难讨到好处。
稍有不慎还容易陷入他们的埋伏。
“拿下山阴已是首功,过犹不及,适可而止!”刘道规按一下跃跃欲试的冲动。
回望身后士卒,征虏中军严阵以待,斗志高昂,但那些流民和俘虏则盯着山阴城两眼放光。
指望他们追击妖贼,弄不好还会倒戈。
领兵打仗跟做人一样,顺势而为。
所有人就在会稽山上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妖贼离去。
城内的妖贼一波接一波的登上战舰。
就在刘道规以为差不多的时候,东北面的山坳处,缓缓走出一支七八百人的骑兵,说是骑兵也不准确,夹杂着不少驴骡。
不过装备颇精良,人人披甲,手持长槊。
刘道规忍不住擦了一把冷汗,这支“骑兵”明显是埋伏,如果刚才自己杀出去,这群人能快速机动,封锁北面会稽山,截断己方后路。
前有坚城,后有水军战船,势必四面被围……
骄兵必败。
任何对手都不能小觑,小心谨慎才能使得万年船……
又等了一个时辰,直到妖贼杨帆起航,消失在远方水雾之中,刘道规才率军从会稽山上下来。
一进入城中,流民和俘虏就着魔了一样到处搜刮。
但山阴城已经来回失陷两次,妖贼抢完北府军抢,北府军抢完妖贼又来抢,事到如今,城中连根鸡毛都没剩下。
连门框、木窗、茅草屋顶都被人拆去烧了,更别说钱粮和女人。
妖贼根本就没打算死守此城,所以也就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流民们一个个唉声叹气,躺在墙角根。
征虏中兵们则占领城墙防守四门,这么多次大战,军纪明显好了不少,尤其是新招募的军户,对刘道规奉若神明,让他们往东绝不敢往西。
这一次收复山阴城,是毫无疑问的首功,朝廷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升赏。
建康的形势越来越严峻,西府原本就不弱于北府,桓玄公然威胁朝廷,司马家处于严重的危机当中,而朝廷寄以厚望的谢琰、高雅之都被不堪一击,损兵折将。
所以现在朝廷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倚重彭城刘氏。
正在思索形势的时候,孟干之忽然来禀报:“参军,发现妖贼留下的一些东西。”
“东西?”刘道规略感诧异。
孟干之脸色却古怪起来,“妖贼特意留给参军的……”
刘道规越发好奇了,自己跟妖贼并不熟,除非是云岫留下的。
当初广陵一别,已经两年多没见到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跟在孟干之赶到太守府,部曲们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禁止流民靠近。
见刘道规来了,士卒才散开,露出身后墙壁上的一排鲜红大字:“北府双璧名不虚传,道覆仰慕已久,特备续命汤一釜,赠与足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徐长命抬出一釜汤来,还在冒着白烟。
刘道规眉头一挑,还以为他会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过来,没想到只送一罐续命汤,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徐道覆倒是个妙人。”
这釜汤有双重含义,表面是讽刺刘道规命不久矣,实则是在暗示司马家全靠彭城刘氏续着命。
高珣道:“此人应该就是孙恩谋主。”
“还挺香的。”刘遵则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舌头舔了舔。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我说你是不是傻?万一这里面下毒了,你不就交代了?”
釜中也不知道煮的什么玩意儿,异香扑鼻,上面还飘着一层白花花的东西。
刘遵脸色一黑,赶紧将勺子扔了,连连吐口水。
“你别吓唬他了。”高珣笑了一声。
“行了,将墙上的字抹掉,仔细搜索全城,别让要怎么留下了什么地道暗门,转头又杀进来。”刘道规对徐道覆心有余悸。
如果妖贼的举动都是出于他,那么这个人的韬略就相当惊人了。
两次击败北府军,遇到强敌,掉头就走,极具战略眼光的放弃山阴,逃回海上。
以前只觉得谢琰、孙无终、高雅之是败于自大,如今看来,不仅是如此。
众军严加戒备,刘道规布下各种暗哨,还安排骑兵在城中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