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是在江东腹心被人击败了,伤亡惨重……
袁鹤叹道:“卫将军……欲效仿淝水之胜,主动出城决战,中了妖贼埋伏。”
“淝水之胜能有一次就不容易了,整天想着以少胜多,能不败么?孙恩这是摸准了卫将军的脾性,对症下药,佯败于刘宣之之手,故意示弱,引卫将军出城决战!这说明孙恩身边有一个极其厉害的谋士!”
刘道规默默回溯了这一战的全过程。
妖贼强的是谋略,如同一个狡猾的猎手,谢琰这种打法,碰到北方胡人说不定还有胜算,遇上妖贼,束手无策。
当然这些只是事后诸葛亮。
一场战争的胜负有很多内因外因。
袁鹤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卫将军战死,朝廷最后一根支柱也断了,以后只能更依靠刘都督。”
依靠刘牢之,就是依靠彭城刘氏。
如今能够平息妖贼之乱者,只有刘牢之。
机会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刘道规感觉这是老天爷喂饭给他吃,一次次的将碗端在他脸上。
刘怀慎道:“我看未必,朝廷素来忌惮刘都督,不是还有高氏么?”
“高雅之不是那块料儿。”刘道规直接断言。
几次相处,大致摸清了高雅之的性格,也是一个纨绔子弟,撑不起如此重任。
淝水之战是高衡打的,高雅之承续父祖余荫,又赶上的司马元显抬举高家,一辈子顺风顺水,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反观孙恩、卢循这些人,到处兴风作浪,处心积虑,经验十足。
遇上刘牢之,便舍弃到嘴的肥肉,退出山阴,撤退到海上,遇上谢琰,便老谋深算,一步一步将他引诱到陷阱之中,一击必杀。
“高雅之不是那块料,但高衡和高素还在,这种机会旁人难得。”
袁鹤话里话外,还是没太将天师道当成一回事儿。
永嘉之乱后,妖贼作乱不下百起,东西南北都有。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镇压下去。
袁鹤看不起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谢琰战死,朝廷终于着急起来,没像以往那样拖泥带水。
但依旧没有选择刘牢之,而是令冠军将军孙无终都督江东五郡事,高雅之为宁朔将军,桓不才为辅国将军,统率两万北府军南下。
高雅之虽是纨绔子弟,但孙无终却是一员宿将,司马元显终于选对了人。
不过孙恩已在会稽站稳脚跟,分兵拒守,水军入钱塘江,北府军一时无可奈何。
只能守住北面的吴兴、吴、义兴三郡。
战事陷入拉锯状态。
江东勉强保住了。
刘道规到处打听高珣消息,终于有了回信,高珣投入高雅之麾下。
南面乱了起来,北面也在大战。
今年二月以来,慕容垂增调司、冀、青、兖四州兵分三路大举进攻,自率大军出沙亭迎战慕容永。
慕容永起五万步骑以抵拒后燕军,将粮草聚于台壁。
对峙两个月,却见慕容垂率军驻扎邺西南一个多月未有行动,遂怀疑后燕军想要从太行之南转攻上党。
便召集各路军队驻屯轵关,亲自扼守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
西燕台壁守卫孤立,慕容垂却忽然率大军出滏口,进入天井关,突袭兵力空虚的台壁,连破西燕军,斩右将军勒马驹,擒镇东将军王次多,包围台壁。
慕容永这时候慌了,忙不迭的率五万步骑驰援台壁,两军对垒,慕容垂故技重施,令慕容国埋伏精骑千余,i正面战场佯装不敌,败退十余里。
慕容永追杀数里,慕容国骑兵突袭,慕容垂回军力战,大破西燕五万援军,斩首八千余众。
台壁一战,基本奠定了慕容垂的胜局。
慕容永虽然逃回了长子城,但时日已然无多。
继石勒、石虎、慕容儁、苻坚之后,北方新霸主出现。
就在刘道规以为形势会僵持下去的时候,袁鹤送来了最新的战报,“道则,南面……北府军惨败!”
“什么?”刘道规难以置信。
袁鹤说的是惨败,而不是战败……
谢琰大败是咎由自取,但这一次南征大军中有老将孙无终,还有桓不才也是一员宿将,跟着朱序击败过慕容永和翟辽。
“这是刚刚送来的邸报。”袁鹤递上一份文牒。
刘道规看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声,孙无终败的不冤。
天师道的策略与慕容垂有几分相似,故意示弱,吸引北府军南下渡过钱塘江,进入会稽腹地余姚,尔后以水军截断钱塘江,断北府军补给,再集结七八万重兵,四面围攻。
两万北府军并没有复制淝水之战的奇迹,几乎全军覆灭。
孙无终和桓不才浴血奋战,率残军杀出重围,逃入西南东阳郡……
这场惨败比谢琰战死影响还要大,孙无终身为冠军将军,是北府军中的二号猛将,连他都被击败了,对北府军士气打击极大。
这个时候朝廷不得不启用刘牢之。
“妖贼绝非乌合之众!”刘道规沉声道。
第214章 信
袁鹤没其他消息,聊了一阵儿,刘道规也就辞别而去。
朝廷做任何决断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这一次孙无终和高雅之的大败,也让所有人看清楚了妖贼真正的实力。
回到公廨,却见刘钟等候多时。
“北面一切安好,兄长不必担忧,泗水南岸五座坞堡已经修建起来,王元德招收流民屯垦,连北岸和西岸的田地都耕种起来,我军在泰山上立起营寨后,刘主簿亦循机北,经营东莞郡。”
麾下几员将领,王元德治理能力最强,颇有谋略,综合能力还在刘广之、毛德祖之上。
南北方的士族子弟,差别之大,一目了然。
刘穆之虽是琅琊主簿,但两边利益捆绑在一起,几乎是一家人。
没有兰陵和鲁郡的支持,东莞绝开垦不出来。
有他们两人在,内政方面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八幢早就走上正轨,将吏不是宗族便是部曲,内部还有督队和督官,只忠于刘道规一人。
“燕军近日有何动静?”
“燕国大军都集中在北面,围攻西燕慕容永,连慕容隆都抽调走了,我们的压力大减,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去年秋冬也没来劫掠我们。”
西燕位于并州,乃北方之脊背,战略意义远比泗水流域几个小郡高出太多。
而且燕国对淮北并不上心,一直作为缓冲区,人口都迁徙到了滑台和黎阳一带。
“慕容家自相残杀,拓跋珪为何没有动静?”刘道规疑惑道。
“拓跋珪派了陈留公拓跋虔及庾岳救援西燕,慕容垂快他一步,先一步攻下晋阳,魏军慑于慕容垂声势,裹足不前。”
姜还是老的辣,晋阳是北方咽喉重镇,慕容垂先拿下晋阳,基本堵住了魏国南下支援的路径。
慕容永将都城设在长子城,几乎处在燕国的三面包夹之中。
拓跋珪就算想救他,也没办法快速赶来。
刘道规估计西燕绝对撑不过今年,两边本来都出自鲜卑慕容氏,慕容永在战场上大败,下面的人必然离心离德。
“燕军不来招惹我们,我们也不招惹他们,各自安好吧……”
南北都有自己的内部问题要解决,晋室有妖贼之乱和桓玄威胁,燕国灭了西燕,与魏国全线接壤,两边剑拔弩张。
就算慕容垂不攻打拓跋珪,拓跋珪也一定会南下侵袭燕国。
一生不容二虎,魏国的都城盛乐,就在燕国的家门口上,其兴起之地代郡,与河北处在同一地缘。
吞并西燕的慕容垂如日中天,而拓跋珪也不弱,基本整合了漠南诸部。
“还……还有一事……”刘钟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何事?”刘道规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有事。
“夫人生了个女儿。”
“女儿?”刘道规心中一阵失望。
这年头生儿子才是硬道理,刘家想要崛起,子嗣一定繁盛,普通人家的儿子,五六岁就能下田帮忙,十一二岁就是小劳力,十五六岁就算成人了。
兄弟子嗣,力量就大。
刘牢之纵横天下一辈子,却三代独苗,所以才弄得形单影只,身为北府都督,势力却不稳固。
反之,刘毅只是一个五品掾吏,兄弟三人都混得不错,还一大堆的族兄族弟,每次跌倒,总能爬起来。
只是到现在,家中还是没有生出儿子……
“女儿就女儿吧。”刘道规还是满心初为人父的喜悦,毕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血脉。
可以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能生出女儿,以后就一定能生出儿子。
刘钟松了口气,“这是夫人的亲笔信。”
刘道规接过,打开,上面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每到暮春时节,兰陵的兰花就会盛开,孔子因其与众草为伍而喻为“王者香”,是君子的象征,与善人处,如入蕙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
纸笺上,写满了娟秀小字,令刘道规倍感温馨。
“暮春三月,檐雨敲窗,妾展素笺半日,墨迹几番晕染,终不忍负此良辰。忆昔氶城折柳,君执剑南行,襟上犹沾妾泪,昔读《卫风·伯兮》,知君子佩玉,当砺锋刃以安黎庶。昔班超投笔从戎,张骞凿空西域,皆忍私情而就大义。今江东板荡,妖贼肆虐,百姓水深火热,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安天下,知君倜傥不群,胸怀大志,勿以家室为念,当振臂而解苍生倒悬……临书仓促,玉簪敲折三根,忽见庭前辛夷已绽新蕊。此花最解人意,年年先发向南枝。妻曹氏敛衽谨书。”
字里行间,可见思念之情。
刘道规看完信后喟然一叹。
其实这么多年对她还是有些愧疚的,成亲之后,公务繁忙,聚少离多,她从来没有抱怨,在兰陵尽职尽责,在背后出谋划策。
很多细致入微的事情都是她来操持的。
八幢的快速壮大,也有曹家的鼎力支持,和她的一份心血。
以前刘道规也想过将她带回广陵,不过她都拒绝了,觉得刘道规往返两地,留在广陵的时日多一些,留在兰陵时日少,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只有她这个主母留下,方能安定人心。
还有曹家,有她在,方能真正为刘道规所用。
刘道规也就同意留下她,夫妻二人分隔两地。
唯一难受的是母亲萧文寿,此前她寄以厚望,希望生下儿子,这一次又要让她失望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好在兄长刘裕的两个妾室张阙、胡道安都怀上了。
若全都是女儿,刘道规真怀疑是老天爷故意跟刘家过不去……
合上信笺,刘道规立即去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丝绸,挑了一件凤头步摇,提起笔,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写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