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冲赵伦之使了个眼色,赵伦之提刀上前,大声吼道:“征虏中兵,请将军检阅!”
“杀、杀、杀!”
士卒们踏前一步,举起长矟刺向夜空,声如雷震。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在夜空中飘散。
经历过血战和没经历过的,气势完全不一样,当场就有人吓的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高雅之也是全身一颤,目光清醒了一些,满脸冷汗,却不敢与刘道规对视,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刘道规心中一叹,高衡也算北府军中的一员老将,只是将军的后代不一定能胜任将军。
连这种场面都经受不住,实在让人鄙夷。
高雅之的广陵相本就不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出来的。
“道则好大的气派。”就在刘道规耀武扬威的时候,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第204章 乱象
“刘兄好久不见。”刘道规拱了拱手。
刘毅目光复杂,“今晚夜宴,乃是欢庆,阅兵当在明日才对。”
刘道规正色道:“刘兄有所不知,将士们千辛万苦在战场上搏杀,到今日方才休整完毕,便立即前来让将军检阅,并无他意。”
按道理,得胜归来之后,就算没有抚恤,也应该摆两场庆功宴,安抚这些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卒。
桓弘整日醉生梦死,对下面的人不闻不问。
所以刘道规今日的举动也算理所应当。
“那是自然,军府上下,谁人不知道则对朝廷忠心耿耿?”刘毅满脸讽刺之色。
刘道规毫不避让的与其对视,“知我者,刘兄也!”
刘毅这一番插科打诨,让气氛缓和了不少,桓弘站了出来,朝士卒们挥挥手,“既已检阅,尔等可以归营。”
却不料士卒们一动不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桓弘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大声道:“此乃军令,不从者斩!”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让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士卒们眼神转向刘道规。
闹到这种地步,基本差不多了,刘道规也不是真的要起兵造反,便大声道:“桓将军之令,不可违抗,今日到此为止。”
士卒们齐声喊道:“领命!”
然后转身,井然有序的离去。
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刘道规朝众人一拱手,“属下军务在身,就不打扰诸位雅兴,告辞。”
“道则既然来了,不妨留下饮上几杯。”刘毅假意挽留。
这句话本该是桓弘说的,从刘毅嘴中说出,难免有僭越之嫌。
但桓弘脸色难看,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被刘毅抢去了风头。
“来日方长,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刘兄对饮。”刘道规话中有话。
刘毅也意味深长道:“那为兄可就要登门拜访了。”
刘道规冷笑一声,准备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狂奔而来,“报……盐渎、盐渎县尉蒯恩勾结贼人,焚烧盐场,挟财货而去……”
斥候惶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轰在将军府前。
惊的所有人都合不拢嘴。
“怎会如此?贼人从何处来?”高雅之最是愤怒,盯着刘道规,但很快又转向刘毅,“我记得这个盐渎县尉是你的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毅脸上也是一阵惨白,没有方才的镇静之色,他之所以能卷土重来,是因为将盐场献给了司马元显。
现在盐渎又遭遇洗劫,司马元显竹篮打水一场空,刘毅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会如此……这其中定有蹊跷……”
“蹊跷?哼,能有什么蹊跷?交不上盐和钱,世子要汝何用!”高雅之完全不顾体面的大骂。
他来广陵最大的目的就是接管盐渎,现在盐渎都没了,他这个广陵相也就没了意义,高家在司马元显面前颜面大失……
刘毅望向刘道规,眼中浮起一股怨毒之色,但很快又疑惑起来。
征虏军府的人全都在场。
如果是兰陵的人赶来,无论走下邳还是彭城、寿春,只要进入广陵郡,作为地头蛇的刘毅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一千人马,根本掩藏不住踪迹。
果然,刘毅目光从刘道规身上挪开,死死盯着桓弘。
司马家和高家倒霉,桓家嫌疑最大,恰好,桓弘又从荆州弄了不少人过来,广陵郡也有很多桓冲故旧……
桓弘先看了看刘道规,又望了望刘毅,脸上忽然浮起幸灾乐祸之色。
他跟刘毅结盟,原本就各怀鬼胎,现在刘毅要倒霉,他反而乐见其成,还有高雅之这个广陵相,是司马元显派到广陵的另一条狗,也要跟着倒霉……
几人各怀鬼胎,都在推卸责任,没有一个人有应对之法。
刘道规心中冷笑,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是军户动的手,因为这些人一直盯着上面,根本看不见下面这些军户。
只是这个时候,两道明亮的目光投了过来。
刘道规望去,一人是孟昶,另一人则是袁鹤。
如果说征虏军府还有聪明人,自然少不了他们两个。
不过就算他们猜到了也无所谓,空口白牙,说出去司马元显也不信,刘道规的嫌疑最低,桓弘最大,刘毅次之。
刘道规义愤填膺,“何人如此大胆,简直奇异有此理,洗劫盐场,就是与朝廷作对,与将军作对!属下请命,立即去追剿贼人!”
贼喊捉贼,能将局面搅的更乱。
刘道规话里话外,将桓弘卷进来。
“道则不可乱说话,盐渎向来非征虏军府管辖,还是报上去,等朝廷裁定。”桓弘也不是省油的灯,推的一干二净,默默退到部曲后面,当起了缩头乌龟。
高雅之怒道:“你征虏军府中全都是贼人耳目,不同流合污就不错了?岂能抓到贼人?”
他这话就没有过脑子,几乎得罪了所有人。
当即就有反驳,袁鹤眼珠子一转,出来拱火,“高将军何意?盐渎被劫,与我军府何干?此事非同小可,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他这还算客气的,其他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汝莫要血口喷人!”
“依我看,分明是汝贼喊捉贼,洗劫盐渎!”
众人叽叽喳喳,场面更乱了。
高雅之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但又无可奈何,征虏军府自成一系,广陵相无权责问,只有扬州刺史或者北府都督能能号令。
晋室是各方势力东拼西凑弄出来的,内部盘根错节,职权非常混乱。
即便是朝廷,有时候也号令不了地方。
就像无论朝廷如何打压桓氏,桓氏依旧屹立不倒,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卷土重来。
刘道规心中一乐,这群人果然是草台班子,明争暗斗,争权夺利都是一把好手,碰到事了,没一个能顶得上去,都在互相推诿、怪罪……
江左的风气一直都是如此。
上一次盐渎被劫,争来争去,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桓弘冷哼一声:“既然高将军自有办法,我征虏军府就不多管闲事了,今日到此为止,告辞。”
说完,甩了甩博袖,转身就走,让高雅之和刘毅愣在原地。
刘道规朝士卒吩咐道:“将军有令,回营!”
第205章 竖子
天下最精锐的水军自然在南国,而南国最精锐的水军自然非西府水军莫属。
从庾翼时代,便打造了一支强大水军,桓温悉心经营十余载,北伐前燕,全靠这支水军与鲜卑铁骑抗衡。
只是天不遂人愿,兵临枋头,离邺城只有一步之遥时,后方大旱,运河水位缩减,粮草供应不及,让桓温北伐大业功败垂成。
此时此刻,长江之上,十二丈楼船破开浓雾,船首青铜铸就的狴犴兽首浸透水汽,獠牙间垂落的铁索刮擦着江面,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
楼船之后,二十多艘艨艟首尾相接,铁木船舷上突起的狼牙拍杆上带着暗红色的血迹,是铁锈,又似血迹。
江面上,木屑和浮石在江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条血肉和木头拼凑而成的长龙,随大江东去。
两岸峭壁间回旋的北风呼啸往来,最前方的巨大五牙楼船仿佛一头巨兽,缓缓浮动,一面玄底赤纹的“桓”字牙旗傲立在天水之间。
牙旗之下,桓玄负手而立,肥硕的身躯在周围甲士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伟岸。
几艘哨船望着牙旗行来,“启禀主公,殷睶的七千水军已被郭铨、苻宏击破,我军兵不血刃,拿下巴陵!”
桓玄冷笑一声,“前两日让殷仲堪投降,不失富贵,他不肯,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巴陵乃是连接长江与洞庭湖的要冲,夹在江州和荆州之间,昔日后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故曰巴陵。
是殷仲堪抵御桓玄的咽喉重镇,故而殷仲堪将荆州粮草都囤积于此,又令堂弟殷睶为巴陵督。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堂弟比他更无能,面对桓玄的水陆并进,竟然选择主动出击,在江西口与桓氏水军决战……
最终的结果便是一败涂地。
巴陵守军见水战失败,桓玄气势如虹,竟然弃城而走,将一座坚城要塞拱手让出。
更解决了桓玄大军粮食问题。
其实这一战桓玄也面临粮食危机,桓家虽然崛起,但府库中并无多少粮食,如果巴陵能坚守两三月,桓玄就不得不退兵。
但现在桓玄已无后顾之忧。
“巴陵既克,胜负已分,当趁胜而进,直逼江陵!”卞范之眼角有藏不住的喜色。
济阴卞氏魏晋时已是望族,卞粹兄弟六人,号为“卞氏六龙”,衣冠南渡后,卞粹之子卞壸力战苏峻而死,二子卞眕、卞盱为报父仇,相随杀入敌军,亦力战而死,父子三人名震一时。
然而,如此大的牺牲,卞氏一族依旧遭到排挤,成为二流门第。
桓玄若能拿下荆州,便能重振桓氏,完成桓温未竟之事,卞家亦能重新成为高门。
江左的衣冠士族,并非没有才智卓绝之人,但都被禁锢在门第之中。
“殷仲堪不足为虑,杨佺期现在何处?”桓玄问道。
冯该道:“已至江陵!”
桓玄笑道:“殷仲堪和杨佺期想在江陵决战,正合我意,杨佺期带了多少人马?”
江陵是桓家的根基所在,此地大战,人心都会向着桓家。
冯该闷声道:“倾巢而出,八千精锐步骑!”
桓玄眉头一皱,西府军在水上天下无敌,但在陆地上就不一定了,杨佺期今年六十岁有余,纵横北地,是一员宿将,更是一员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