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肃叹了一声,“王恭败亡后,此人转投琅琊王世子司马元显,吃喝玩乐,颇受信重……”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这年头会钻营的不少。
刘遵出口成脏,“司马元显今年也才十三岁,毛都没长齐,怎么玩乐?”
不是正式场合,都是刘氏自家人,他也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他这个话就说错了,这个年纪的人,正是肆无忌惮的时候。
刘怀肃神色一凛,“莫要小看这位世子,年纪最轻,却足智多谋,此前策反刘都督,使相王绝地逢生,皆出自他手!”
刘道规一愣,司马家这么多年,竟然出了一个神童……
年纪轻轻便能想出这等对策,的确非同凡响。
刘怀慎道:“戴耆之争夺兰陵太守之位,包藏祸心,阿规定要当心。”
斗争无处不在,刚下了战场,刘道规就要走上另一个战场。
不过在官道混了这几年,早已经适应这种节奏。
戴耆之是个小肚鸡肠、阴险狡诈之人,肯定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刘道规思索了一番,如果没猜错,当初他应该是发现了盐渎被劫的蛛丝马迹,来不及禀报王恭,王恭就倒了。
索性以此为投名状投了司马道子。
毕竟盐渎是司马道子的产业。
“他这是来翻旧账的。”刘道规冷笑。
“此事交给我,我带几个兄弟半路劫了他,保管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刘遵脸上横肉抖动。
刘怀肃皱眉道:“万万不可,戴耆之是司马元显的人,他死在上任的路上,阿规脱不了干系,世子年纪虽小,却智谋过人。”
麻烦就麻烦在此处。
戴耆之不算什么,但他背后站着司马元显。
一旦他上任兰陵,看出八幢的门道,祸患不小,这种事情可大可小,“驱除胡虏、复我山河”这八个字捅上去,弄不好连刘牢之都要跟着倒霉。
刘牢之刚坐镇北府,彭城刘氏就有人喊“驱除胡虏、复我山河”,这不是打司马家的脸吗?
司马家最见不得就是有人北伐……
万一成功了,不又是一个桓温?
“无妨,他既然敢来兰陵自投罗网,我就能治他!”刘道规就不信他戴耆之是铁骨铮铮百折不挠的硬汉。
兰陵早就不是当初的兰陵,刘道规根基已稳。
不是朝廷任他为太守,他就真的是太守……
其实换个角度,这人主动跳出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最怕的是他不声不响的带人去兰陵暗访。
时代已经变了,江东马上就要战火滔天,司马家现在自顾不暇,还要依仗彭城刘氏,司马元显就算知道什么,也要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怀肃道:“阿规有应对之法,我就放心了,真遇到什么事情,早些派人知会我一声,别忘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刘遵睁大牛眼,望了望刘道规,也望了望刘怀慎。
刘道规笑道:“没那么严重,一跳梁小丑而已,对了,兄长现居何职?”
“阿寿和孙将军准备将寄奴推荐给刘都督当参军,无需多虑。”
征虏中兵参军跟北府都督的参军完全是两个概念,相当于刘裕直接成为刘牢之的亲信,前途不可限量。
刘道规着实为兄长高兴。
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付出了无数血汗,甚至是兄弟的性命……
第169章 发愁
江左,会稽。
“这群贱小,天生卑贱,竟然不愿意跟着我起兵!”孙恩破口大骂。
不是他不愿意造反,而是下面的信众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约好了集结地点,赶到时却只有寥寥千余众……
当初王廞作乱时,振臂一呼,三吴无数百姓响应,转眼就拉起数万众。
这让孙恩郁闷不已,明明这些贱小每天吃糠咽菜,衣不遮体,饥寒交迫,但就是不愿意反抗。
“三吴之地不是北府,只要有一口饭吃,便能隐忍,可惜我们之中没有高门,不然不会是这番景象。”还是徐道覆一语道出其中关键。
百姓也不傻,朝廷苛捐杂税虽重,但勉强还能吃上一口饭,活下去。
天师道中又没有什么具有影响力的人。
孙恩虽是东吴王族之后,但那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孙家早就没有什么声望。
孙恩不是孙泰,还不是天师道的师君,更不得人心。
而且三吴之地是士族高门的根基,县令、郡守无不是士族子弟,对地方的掌控力较强。
司马道子杀了孙泰,立即下令三吴戒严。
天师道一时片刻根本寻不到机会,反而被捉走了不少人。
弄得孙恩东躲西藏,灰头土脸。
当初王廞作乱,是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王廞自率部曲,与本土豪族虞啸父联合,方才掀起的声势。
连黄巾道都知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天师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口号,百姓自然也就不愿意跟着他们胡闹。
“那你们说如今该当如何?”孙恩脾气不好,遭遇挫折之后,心情更差。
卢循心平气和道:“朝廷虽然内乱,却并未大打出手,目今也只是死了一个王恭而已,只能再等。”
北府和西府虽然兵戎相见,但根本就没有决战。
明面上在对峙,也只是为分到更多的肉,私下里谁都不愿意掀了桌子。
上面乱不起来,下面自然也就能还能坚持。
最主要的是,这八十年来,北方胡人的威胁太大了,相比于北方,至少三吴百姓还能有口饭吃,最不济也能卖身给豪族。
只要有活路,谁愿意将脑袋别在裤裆上去造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孙恩觉得自己满腔的雄心壮志,全无用武之地。
徐道覆看了卢循一眼,满脸无奈,“司马氏与桓氏势同水火,刘牢之杀王恭,太原王氏岂肯罢休?朝廷一定还会再乱下去,绝非司马道子所能控制。”
自从司马曜死后,晋室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撕开了,江东现在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大乱不可避免。
卢循道:“王谢桓殷几家高门绝不会允许刘牢之一介寒门爬上来,与他们平起平坐,只要北府军乱了,机会也就来了。”
别说刘牢之,就是当年再造晋室的陶侃、三定江南的周玘都被士族们一脚踢开。
而眼下这场对峙,司马道子和殷仲堪固然想要平息,但桓玄和刘牢之都不愿意罢手,只有这种对峙才能让他们坐上桌分到肉。
不然早就被人一脚踢开了。
所以这场大战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不均,各方势力没有谈妥。
卢循慢悠悠道:“桓玄绝非安分之人,司马道子昏庸无能,晋室气数已尽,只待天时而已。”
孙恩着急也没有用,这是大势。
除非他有胆量只凭手上的千余众揭竿而起,攻城掠地,裹挟百姓。
广陵。
发下士卒的赏赐和粮饷后,刘道规忽然发现自己又成了穷光蛋。
一个人头一缗钱,一个骑兵五缗,一个军官或者将领五缗,这一战,刘裕和刘道规前后击溃燕军将近四万众。
虽然大部分都是慕容家临时抓来的乌合之众,但都算燕军。
刘道规前后两次大战,斩俘将近五千人。
刘裕更猛,前后斩杀七千余众,邹城一战,击破慕容会五千步骑,俘斩四千,攻鲁城,击破各路援军六千余众。
所有骑兵加起来就有三千以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己方出征时三千五百人,阵亡六百七十二人,失踪五十三人,伤残八百三十一人。
失踪者基本等同于阵亡,伤残之人要养他后半生。
所以各种抚恤、赏赐加在一起,直接就去了五万缗……
这还不算消耗的粮草、军械。
甲仗、长矟、环首刀、箭矢、弓弩、盾牌、牲畜、木车,这些东西上了战场,基本都成了耗材,以环首刀为例,基本上一场大战,就要损耗三分之一。
打仗打的是人,但本质上打的是钱。
上至一个国家,下至一户人家,做任何事都离不开钱。
新拿下的土地属于荒田,需要重新开荒,又是至少三年的投入……
若不是鲁城、平阳城府库中还有些家当,刘道规这一次亏大发了。
高珣道:“若实在不够,不如例钱暂停,发了这么多抚恤和赏赐,将士们当能知晓难处。”
“人无信不立,既然是例钱,就不能断。”
这是原则和底限,而且例钱一个月也就五百缗而已,钱就是人心所向,士卒们并不关心谁坐在上面,他们只关心谁给他们饭吃。
高珣思索片刻后道:“道则若真缺钱,我可以作保,向广陵城的商贾富户借!彭城刘氏今非昔比,只要开口,会有大把的人寻上门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刘道规有些心动,“利息多少?”
高珣伸出一个巴掌,“我尽量谈到五倍……”
五倍利息,等于借他们一百缗,一年之后要还五百缗,这不是高利贷,这是敲骨吸髓……
不过这世道,规矩就是这般,汉朝时候,有人借钱给朝廷,开出十倍利息,高珣能谈到五倍,的确尽力了。
能在这年头做生意的人,背后也不简单。
刘道规并不是拿不出这笔例钱,而是用钱的地方太多,有些周转不过来而已。
毕竟开荒泗水南岸,修建坞堡,要用到海量的钱。
“还是算了,琅琊那边的盐钱还有一个月就送来,我手上还有些余粮,可以对付过去。”
如今粮食比钱值钱多了。
泗水流域土地肥沃,抢种些豆菽、粟米、晚麦,今年还能收上一些。
第170章 密谋
正在为钱发愁,刘怀肃从京口赶来,张口就将刘道规吓了一跳,“北府参军之位虽然到手,但需四万缗钱上下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