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想做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征虏军府与北府军同气连枝,而北府军前身是北方南下的流民,素来崇尚强者,谁强势,士卒就会追随谁。
即便没有刘道规,征虏军府也不见得就是袁家的。
袁鹤很清楚这种规则。
时代已经变了,自从皇帝司马曜莫名其妙的“魇崩”后,晋室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消失了。
皇室和士族高门的威信都被削弱。
士族门派想要吃肉,寒门庶族也想上桌,就连这些底层的士卒也蠢蠢欲动,不甘于现状。
这是一股压抑已久,不可抗拒的力量。
不仅是刘道规,包括孟昶、刘毅、檀祗、鲁宗之等,都不是泛泛之辈。
袁鹤扫了一眼袁家子弟,喝酒玩女人,吃五石散,一个个都是行家,真上场厮杀,这一群人都未必是刘道规一个人的对手。
虽然披着精致铁甲,提着刀,却有人脸上抹着粉,佝偻着腰,似乎承担不起铁甲的重量,全无刚才刘道规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猛虎般的气势……
连刘毅身边的鲁宗之和诸葛长民都不如。
袁家没落太久,很久都没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所以他很清楚,掷杯之后的下场,“罢了,这天下又不是我袁家的,凡事只能顺势而为,不可逆势而动。”
这一轮权力角逐,能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先冲出来的人只能沦为别人的盘中餐。
袁粲道:“相王那边如何交代?”
司马道子的命令是让袁家掌控征虏将军府,以牵制京口。
袁鹤完成了大半,利用朝廷的内斗,架空了桓弘,但一回头,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住下面的士卒。
从刘道规手上拿到一成盐利,对袁家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袁氏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没有爬上去,但也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这场权力角逐,每个家族都要小心翼翼。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袁氏到了如今的地步,更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
与其说袁鹤忠于司马道子,还不如说他为了自己的门第。
“相王暂时顾不上我们,你以为征虏军府真能牵制京口吗?别忘了,刘牢之也是彭城刘氏,而且……”
袁鹤扫了一眼众人,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至少不能对这些后辈说……
正好这时杜鼠奴在门外道:“主人,又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发生何事?”
“庾楷派儿子庾鸿劝说王恭,举兵讨伐司马尚之,清君侧,王恭联合殷仲堪,再次起兵!”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恭在此与司马道子兵戎相见,征虏军府反而安全了……
刘道规走出司马衙署,刘遵、高珣、周铮、赵伦之等人就前来迎接。
一众甲士刀出鞘、弓弩上弦,杀气腾腾。
人群之中还多了很多陌生面孔,但脸上的担忧神色都是实实在在的。
刘道规心中苦笑,也不知是担心自己,还是担心那份例钱……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参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必将袁鹤挫骨扬灰!”几个前部老卒骂骂咧咧。
“桓使君都不管我等,他袁家算个鸟!”
桓承之、荀信之、桓道真一个个死了,大大削弱了桓氏对前部的掌控。
袁鹤、袁粲没什么威信,让刘道规钻了这个空子。
“多谢诸位,无甚大事。”刘道规安抚士卒们的情绪。
“既然参军无事,那就散了,莫要再添乱。”
“参军保重。”
“以后再有此人,早些告知我等。”
士卒们一个个上来打招呼,刘道规一个个的道谢。
今天能来这里的,以后便都是自己人……
回到公廨,高珣道:“王恭、殷仲堪、庾楷起兵了。”
刘遵道:“这些人叫嚷的热闹,没一个真敢动手,都指望别人上,没意思,我赌十缗钱,王恭又龟缩在京口!”
“还真被你说中了。”高珣莞尔一笑,“不过王恭没动手,庾楷却动手了,遣汝南太守段方为先锋,直取司马尚之。”
王恭不动手是因为刘牢之现在在彭城,防备鲜卑人。
当然,即便他回来,王恭也不会轻易出手。
刘道规道:“这一次要来真的了。”
上一次没打起来,是因为气氛还没到位,参与的势力也不多,各方只是叫嚷两句。
但这一次不同,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各大势力都做好了准备。
果然,没过两天,西面传来消息。
杨佺期率水师五千人为前锋,桓玄率五千人马随其后,殷仲堪自率主力二万,相继东下,杨佺期、桓玄进至湓口。
司马道子任命的江州刺史王愉望风而逃,桓玄派偏师追击并抓获王愉,杨佺期率军进至横江,与长江之南的采石矶隔江相对。
采石矶的后面便是石头城,石头城的背后则是建康。
王愉的不战而逃,让荆州西府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司马道子以司马尚之之弟司马恢之率建康水军迎战,进驻采石矶。
不过,北面的庾楷却败了,司马尚之在慈湖大破豫州军,擒杀先锋段方。
两边暂时互有胜负,勉强算个平局。
第145章 价码
今年秋收肯定回不去兰陵了。
不过八幢已经走上正轨,每隔五天便会有消息送过来,除了贼寇多了些,基本上一切还好。
刘广之、毛德祖、王元德、王仲德,每隔半个月便会率起兵袭扰泰山、鲁、高平等兖州诸郡,招抚流民。
刘牢之虽率军返回京口,但留下了五千人马镇守彭城,慕容德和慕容绍都不敢轻举妄动。
兰陵也跟着沾了点光。
时间一晃,便是八月末,刘道规又发下一笔例钱,士卒们欢喜不已,与刘道规越发亲近了,甚至连袁鹤的命令都不那么好使。
变化最大的还是前部,暗中倒向刘道规的就有三百人,其他人虽然没有归附,但也差不多了。
刘道规也不着急,只要他们收自己钱,迟早会低头。
有钱能使磨推鬼,古往今来,就没钱解决不了的,发半年的例钱,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软化下来……
江北再度传的消息,司马尚之在牛渚大破庾楷。
经此一战,豫州军基本被打残了,庾楷率残兵南下投奔桓玄。
桓玄率西府军精锐,与白石击败司马尚之。
杨佺期亦在横江大破司马恢之。
形势翻来覆去,朝廷已经落入下风。
挡在荆州军面前的只剩下了一座石头城,但就在这个时候战争诡异的停下了,荆州军没有继续推进,王恭还是按兵不动。
刘道规推测应该在谈判。
从王敦之乱开始,江左每一次内乱都是如此,一边儿打一边儿划分利益。
庾氏倒下,成为第一个块被推上案几的肥肉。
豫州军很多原本就是桓温旧部,直接投入桓玄麾下,桓氏实力急剧膨胀。
其次便是杨佺期,大破朝廷水军,声名鹊起,成为殷仲堪的依仗那不是。
“又变了,相王任命王珣为卫将军、都督建康水陆军事、假节。”高珣都快成为刘道规斥候,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建康消息。
“王珣不是……王恭的人吗?”刘道规愕然。
当初王恭、殷仲堪、王珣都是司马曜的亲信,一同对抗司马道子。
士族高门翻脸如此之快,王珣投奔司马道子,也代表琅琊王氏选择了司马家。
之前王珣的堂弟王廞还在三吴起兵,清除异己,欲“乘间而取富贵”……
每个家族都想往上爬。
但从战局上看,司马道子完全落入了下风,不用王恭起兵,桓玄、殷仲堪就能兵临建康城下。
高珣道:“琅琊王氏,百年望族,江左侨族之牛耳,定是嗅到了什么风声。”
这些高门望族一辈子站在权力的巅峰,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他们绝不会押错注。
刘道规想起袁鹤,袁家一直跟在司马道子屁股后面,墙倒猢狲散,猢狲没散,说明墙不会倒。
“如果说还能有什么变故,那就只能是北府军了。”
形势很明显,能改变格局的只有北府军。
桓玄和殷仲堪兵锋直指石头城,王恭到现在还按兵不动,很有可能是指挥不动北府军……
京口。
王恭府上又置办了一场盛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刘牢之坐到了上席,紧挨着王恭。
“前些时日,参军何澹之言道坚欲叛我投奔相王。”
王恭一开口就吓得刘牢之满脸冷汗,但同时也将何澹之卖了。
“王公明鉴,属下素与何参军不和。”
北府参军何澹之素与刘牢之不和,人尽皆知。
“何澹之小人也,道坚若要背我,岂会返回京口,又怎会入宴?”王恭一向自负,看不上刘牢之,同样也看不上何澹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西府军直抵石头城,眼看就要兵临建康,到了分肉的时候,需要北府军冲上去争夺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