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煊与张方平各自交卷。
晏殊倒是没有着急看,而是让宋绶先看,毕竟他输定了。
宋绶自是先看张方平的试卷,可能写的有些急了,卷面上有墨点。
他认为士大夫应该自觉加强道德修养,从儒家经典汲取更多的道德准则,更要抵制物欲横流的社会风气,坚守自己内心的道德底线。
除了加强道德教育外,还要完善选拔制度,更要改善社会风气。
宋绶倒是觉得张方平写的中规中矩,可是如今正逢承平之际,天下无事。
皇帝容许百官各择胜景之处宴饮,士大夫们各自饮宴欢会,以至于市楼酒馆,都大设帷帐提供宴饮游乐的方便。
但是猛然间改变是不现实的。
只要考中进士当了官,大家就能接着奏乐接着舞了,走到哪里,都会被高看一眼的,到处都有人捧着。
如今官场的风气很难改变的,并且既得利益者也不能答应。
宋绶把张方平的策论递给晏殊,开始看被晏殊寄予厚望的宋煊的策论。
晏殊瞧着张方平的答卷,书生气太重了。
许多读书人中了进士后,被授予官职后,好日子就来了,很少有人能够不被环境所影响。
许多官员一个月的俸禄就能顶上一户农家一年甚至几年的辛苦收成。
真以为人人都能成为圣人呐?
那是不可能的事!
晏殊再看卷面整洁程度,张方平还得多磨练一下心态。
遇事太容易心情起伏,这样将来是不好在官场厮混的。
宋绶再瞧宋煊的卷面,倒是没有什么墨点。
书法不说是龙飞凤舞,那也是略显潦草了。
宋绶硬着头皮看下去,然后被宋煊的开篇第一句给出的论调给惊住了。
要想遏制这种不正之风,官员应该去亲自参加劳动。
因为他们活的太安逸了。
许多官员苦读考中进士当官之后,许多人都会放纵自己。
即使为官也是众星捧月,不知农时,甚至分不清韭菜与麦苗。
长久下去,便是文恬武嬉,外有辽国以及西北蛮夷袭边,内有因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
大宋能否长久的存在下去?
尤其是燕云十六州没有握在手中,北方的异族可以随时纵马南下,攻打开封。
就如同遏制武夫造反一样,此消彼长,到了那个时候。
士大夫们还能继续安逸下去吗?
最终的结局只能成为异族人的奴隶,他们可不认为连放羊都不会的士大夫会比农民更加有用。
更何况朝廷还给官员都发放了职田,个个皆是坐享其成之辈,谁还会思念悯农之说?
最后的荫补制度,大宋的官员只会越来越多,属于百姓的田地只会越来越少。
唐高宗时期,因为人口的增长,就无法给人丁足额授田了。
难不成大宋比大唐的领土还要多吗?
纵然是因为朝廷的优待,官员家族是富起来了,但是谁能保证富得过三代?
每一个大富豪临死前算自己的钱财足够几十代吃喝玩乐了,但他的子孙后代就一定没有人会饿死吗?
以贵族传家,汉高祖刘邦先后封了一百多位侯爵。
仅仅不到百年之后,大概在汉武帝时代,这一百多个西汉开国功臣家族,还能保住爵位的,就只剩下不到两成了。
至于诗书传家,那一代家族的核心人物被杀之后,这个家族的文化传承就断了,以后自然也就再难崛起。
而耕读传家,简单来说,就是家族一边耕种,一边读书。
这样的家族,往往会拥有一块土地。
家族的绝大多数人,平时都在一边种地,一边读书。
这种模式,看起来似乎没啥特殊的,远不如其他几种模式,更有技术含量,但是会出现概率问题。
一个耕读家族的后辈,可能有几十上百人。
在这些人当中,最少也会出一个擅长读书的聪明人。
而当这个聪明的后辈出现之后,这个家族会全力培养他,让他去好好学习,然后走上仕途做官。
就算这个官员参与了谋反,一般情况下也是杀直系三代,很少诛九族的。
所以,这个家族内部,和这个谋反官员三代以外的人,还是可以继续在家种地,老老实实过日子。
出现的宗族势力要么就一同抵御外敌,要么就一同欺压乡里,相比于以上几种情况,耕读传家最为稳妥。
故而那官员参与劳动不仅仅是教育自己,也是再给子孙做榜样,更能影响周遭同样为官者。
千年以来,政治时有腐败,武力时有崩溃,家国时有灾难,但只要维持大道的人在,中华的历史命脉就不算断,历史的文明,不过是几次麦子熟了。
宋绶看完宋煊这篇惊世骇俗的论述,一时无言,他直接递给了早就等待的晏殊。
晏殊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宋煊的策论能被宋绶看如此之久。
等他接过来先看卷面整洁,观感大好。
但是笔迹潦草。
不行。
这字还得练。
然后晏殊瞧着宋煊的内容,随即眯起了眼睛。
很新奇的观点。
端的是胆大妄为。
可其中又透露出一丝的异想天开。
第6章 寻朱说
晏殊看出来宋煊同时讥讽了大宋开国皇帝定下的政策是不对的。
以及对“敌对国”南下灭宋的假想。
目前辽朝胃口小的很,给点钱就容易满足了。
澶渊之盟的岁币对于大宋财政一丁点也不多,完全付得起。
当年真宗皇帝说底线是一百万,可寇准对曹利用说敢超过三十万,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曹利用被寇准吓的在辽营内,也是咬死了三十万,才同辽国达成了澶渊之盟。
但以后谁敢确保以后辽国皇帝的胃口还会继续如此小呢?
晏殊也并不觉得北方的辽朝会满足于三十万。
宋煊很识趣的没有说什么皇权传家,一家一姓的数据太小,没有研究的普适性。
晏殊看完宋煊的策论之后,走到火堆旁,想了想又直接塞进自己的怀里。
“十二哥,此等话你今后勿要往外说,至少时机还没到。”
张方平能猜出来十二哥他又写了一些超纲的见解,怕是惹恼了晏相公。
晏殊极其严肃的瞧着宋煊:
“你小子这些年果然是装出来的神童泯然,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但是你如今只是个学子,手里什么权力都没有,身边也没有志同道合之人,如何能语出惊人?”
“你真以为大宋的官是那么好当的?”
“你真以为太祖皇帝说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就没有办法弄死你了吗?”
宋煊笑了笑,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臂膀:
“好叫晏相公知晓,若是旁人考校,俺可不会写这些话。”
“哈哈哈。”
晏殊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小子连拍马屁都如此精妙,活该他有当官的命啊!
方才自己还担心他的性子,看样子是自己多虑了。
作为旁观者的宋绶,瞧着晏殊与宋煊一问一答,便从严肃到开怀大笑转变的太快,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神童与神童之间也是有着极大的差距的。
宋绶把自己看好的天才张方平叫过去叮嘱了一点,给与他一些考试上需要注意的地方。
这些都是张方平未曾接触过的,故而对宋绶十分的感恩。
“有趣,有趣。”
晏殊站在河边摸着胡须笑道:
“这一趟果然是没有白来,还有意外收获。”
“晏相公来此地是作甚?”
宋煊很是奇怪,总不可能是为了自己跑一趟。
晏殊对自己了解的还不如另外一个人多呢。
“我是来此地寻朱说的,目前他为母守丧,正是住在这宁陵县,我想请他去应天府学院教学。”
宋煊不晓得这个人,随即招手:
“张大,过来。”
张大是一直给宋煊跑腿的闲汉,随即过来行叉手礼:
“十二郎唤俺又有何差遣?”
“带俺们去朱说家里,两位相公要去拜访。”
“喏。”
张大非常识趣的拎着宋煊拿来钓鱼和烧烤的篮子。
至于他们二人是不带书包的。
毕竟张方平属于家里穷的买不起书,全靠借来之后凭着自己强悍的记忆力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