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26节

  “当!”李晔挥棍格挡。

  这个时候的击剑不比后世的击剑,前者是武夫杀人术的精髓,后者是表演性质的体育活动,讲究艺术美学。

  陈美人身段婀娜多姿,击起剑来更像一场优雅的舞蹈。体态轻盈,灵活矫健。动作快速而果断,迅猛而精准。每一次攻防都像一首动人的诗,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节奏感,以及那份女人独有的朦胧诱惑,都令人想入非非。李晔招架了一会,失神间身上已被点了好几下。

  但他的棍也击中了陈美人的胸口。

  “啊~”陈美人一声缱绻呻吟,揉着胸膛连退数步,李晔上前一把将其接住。四目相对,陈宸羞耻不已,别过头去,嗔怒道:“好痛!圣人不知怜香惜玉,辣手摧花……”

  李晔擦了擦陈美人额头的淋漓香汗,指着自己胸口处的石灰:“你也击中了我的心。”

  陈美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羞红了脸,娇躯只觉湿滑燥热难忍,手儿无力地一捶李晔:“臣妾累了……”

  说罢,软软推开李晔,卷起袖子遮住脸,莲步徐动款款地出去了,把李晔看得呆在那里。

  到了八月的柿子,又黄又涩。

  后宫这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着实是令男人沉沦丧志的毒药。

  来来回回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后,冷静下来的李晔决定赶紧回到蓬莱殿。

  刚走出大门,却见赵氏在小雪中低着头匆匆而来。

  “大家?”

  “何事?”

第29章 紫纱帐里仙人卧

  赵氏急急道:“蜀中使者入京,呈王建表章。建屡求节度使不得,献绢十万匹、钱三十万缗,再索印授仪仗。表言,择日不授,则挥师作难。盖兹大事,太尉杜公、门下刘公、尚书李公请即召南衙北司各机要到紫宸殿紧急会议。”

  咯噔。

  历史上这个时候,朝廷已赐予王建西川节度使。但李晔到来后,多次与西门重遂等人据理力争。他不想给,中官、朝臣们也不想给,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王建两度上表讨要,皆未回应,俨然坐等其部众作乱,好从中得利。

  而事实也正是这样,别看只是一纸诏书,但有和没有的区别太大。没这张纸,东西两川皆不服王建,各州拥兵自固,叛乱频仍,王建按下葫芦浮起瓢,气得跳脚。不过这对于李晔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两人很快来到紫宸殿。

  由于西门重遂带走了一大堆朝臣、中官征讨华州,参加会议的人少了很多。

  赵氏清脆有力的声音响起:“圣人到。”

  众人神色凝重,闻言也只是草草冲圣人拱了拱手便罢。

  李晔刚在龙椅上坐定,有司官员便直接切入话题。王建遣使入朝,有表章奉上。

  不多时,赵氏拿来表章呈上。

  李晔接过,看完随后倒扣在桌案上,却不语。

  被匆忙叫来的中官们不知详情,就道:“不知建表说了什么?”

  圣人眯着眼睛,举起右手:“赵司言,念!”

  赵氏躬身从桌案上拿起丝制奏表,麻利的展开大声诵读:

  “臣西川节度留后、剑峡行营招讨制置等使建顿首。”

  “敬瑄不受代,韦相公攻不克,欲罢兵。臣窃以为峡内将士冒矢石,百姓供馈饷,战死饿死,什减七八,仅得围成都。大功未成,岂言弃之?于是授臣兵柄,尽爪牙力。今敬瑄伏诛,三川太平可期,吾属报国心极矣!臣数求诏书以正名,而朝廷屡不加位。”

  “……又闻主上受制于阍寺、奸相之手,垂头弭耳,哀伤成疾。王者之权,尽归臣下,而皆非人。杜让能、刘崇望、西门重遂、韩全诲之流,不蒙信察,反类胁君。堕落纲纪,骚扰藩镇,召乱生祸。愿主上闻奏,杀逐小人,则中外可定。若歹人暴横难制,臣自领雄兵十万出剑门,以肃庙堂……谨献绢十万匹、马三千匹、钱三十万缗,为景福改元贺。”

  “臣建顿首百拜。”

  赵氏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清亮,到渐渐略带怒意,最后都颤抖了。

  王建的意思很直白。

  当初讨陈敬瑄,迟迟没有进展,朝廷派来的招讨使韦昭度想要罢兵,要不是老子拦着,夺了兵权,能灭了贼?然后老子拼死拼活为朝廷打下西川,要个节度使不过分吧,结果不给?什么意思?

  我还听说,皇帝整天被家奴和宰相欺负,快要被气死了。杜让能、西门重遂这些家伙都不是人,不让我当节度使。希望皇帝有点觉悟啊,要么把这些人干掉,要不就别当了。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斗,找个能做主的,早点把旌节给我送来,不然哼哼,我就自己来长安要。

  但我不是坏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做的那么难看。

  朝廷过日子不是很恼火么?

  嗟,来食。

  给你们的签字费。

  外臣逮着南衙北司的首脑们一顿狂喷,而且奚落皇帝,让李晔别干了,还威胁清君侧,已经是事实上的造反了。听完,朝臣、中官议论纷纷,或阴沉着脸,或以掌击案,或咒骂韦昭度无能。赵氏心情沉重,轻轻放下奏表,正要安慰圣人几句,却听圣人道:“我其实还好。”

  如果是前身,此时此刻定然已血怒了。

  不过他嘛,后世论坛里的常胜军,从不怵被骂,能少一块肉还是咋的?

  而且从奏表的措辞来看,真急的人是王建,诸州皆不服,指不定哪天就让武夫们砍了。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圣人,臣有话要说!”

  圣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次相李溪。

  李溪性格素来恬淡,不慕荣利,此刻却怒气勃发。

  “说。”

  李溪一撩朝服站起来答话,向圣人和在场中外官稽首拱手后,道:“王建反状已现,授之叛,不授亦叛。事已至此,不如就以这奏表为名,不但不加王建任何军职,还要褫夺他现有的剑峡三川招讨制置等使务。另,重新调整两川郡县,每三两州便建节立军号,分裂蜀中。”

  国朝老招数了。

  所谓的重新调整地盘,实际操作便是把张三的某块地划给李四。张三过着小日子,地突然被划了,能干?李四人在家中坐,肥肉天上来,还是名正言顺朝廷划分的地界,但凡有点野心,能不想要吗。君不见幽州、河东两镇为了争夺蔚州,狗脑子都打出来,就因为是牧场。

  当然,这一招只能对付刚上位的节度使,其新立,对州郡的控制力还很弱。

  不过拿来恶心王建是够了。

  目前绵、阆、雅、嘉、文、龙、成、茂、彭等州刺史,要么是外宅郎,要么是僖宗时入蜀的文臣,能有几人真心服王建一个偷牛贼的。貌恭敬而心不服,一旦逮到机会就会跟王建的狗腿子开片,如感义军杨晟等武夫,早就操起刀跟王建干了,不然贼王八这么急着要诏书。

  反正核心就是,朝廷不认王建这个节度使,坐看蜀中各地豪强、刺史野心家们给王建添堵。

  如此一来,应付一群小贼总比应付一个巨盗好得多。

  当然,若是王建武功盖世,横扫群雄,最终以逆势消灭对手们一统四川,那朝廷也没辙。

  “那就这样吧,公等回去拟个章程,待枢密使班师回朝,请其过目。枢密使无异议,再答复王建。至于上供的财货,照单如数收下。其押送物资的军马,亦可全部留下,充入神策军。”圣人总结陈词道。虽然西门重遂不在,但该有的姿态要有。

  贼王八想靠打赏来求取节度使,历史上昭宗君臣考虑到给的算是比较多,一番扭扭捏捏后就捏着鼻子封了,结果去授予诏书的使者半路还被中官派人抢了,俨然也不想给王建。吸取教训的李晔怎么可能答应?在王建没有统一两川彻底取得胜势之前,西门重遂也不可能同意。

  唉。

  秦川河洛,幽齐江淮,竟无一净土。

  “圣人……”赵氏清了清嗓子,柔声安慰道:“不可因贼臣狂辞而自伤心,且宽心。世间诸多事,须得慢慢图谋。”

  “是的。”圣人心不在焉的答道。

  “华州方面有战报至京,言覃王嗣周已攻占华阴。”

  “稍后再看。”

  散会后,李晔招呼了下赵氏,便领着刘子劈、萧氏施施然地朝着望仙台而去,走到太液池却突然拐了个弯,跑去了仙居殿。

  在前殿踌躇了一会,李晔漫步走进了后寝。

  还有些宫女在打扫宫室、整理房间,李晔以天气寒冷,让她们早点回掖庭局休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直接加快步伐,钻进了重重帷幕里、芙蓉红纱帐摇曳掩盖中的某深处宫室。

  室内遍布帷幕,光线相当晦暗,手捧金莲灯的铜人已点燃了几个。

  尽头,一顶薄薄紫纱笼罩下的床榻映入眼帘。紫纱有点透,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位身姿曲线尤美的女人斜躺着。白嫩的手掌支撑着红晕的左腮,双腿自然弯曲向内,许是衣服被压在身下有些绷,圆润的轮廓被勾勒出来,呈仙人卧。娇躯随着若无的呼吸,在幽寂的帷幔宫室内微微上下起伏、起伏,赫然正是白日偶遇的陈美人。

  前身到底犯了什么浑,竟然暴殄天物对这等尤物冷漠如陌生人。

  咯咚。

  李晔碰到了灯架。

  陈美人听到,飘飘然开口道:“我将寝,侍女勿入。”

  李晔闻言一窘,在屏风后吱了一声:“是我。”

  话音落地,紫纱帐被撩开,李晔露在屏风外的半边脸窥视到了一对光滑的脚背、小腿,踩着地毯亭亭而立。

  “圣人?”陈美人抓过衣服遮住露在外面的手臂,颇为讶然:“圣人今夜怎么突然来了?”

  “美人误会了。”见其要走过来,李晔颇为尴尬地从屏风后主动走出,脸有些发烫,不知该说些什么:“路过仙居殿,我便来看看你这里,缺不缺东西。还有——还有,今日清思殿击剑伤了美人的胸口,不知情况怎么样?也是想问问,如感不适,我便诏女医为你上药。”

  陈宸落落大方,掩口道:“确实还有些疼。”

  “我看看?”两人已近在咫尺不到,鼻尖可以嗅到幽香,李晔关心则乱,右手鬼使神差的伸向了陈美人右边肩膀,将罗裳缓缓拉至一边……锁骨随之呈现在眼前。

  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好滑呀。

  一捏…

  “痛。”

  轻把郎推,陈宸呼吸强烈紊乱,也站不稳了,无力地倒在紫纱帐里。

第30章 山河表里潼关路

  日暮风息,乍雪晴犹凛,山水凄凉,灯昏人在路。

  潼关以东十里,长水驿外的一棵大柳树下。

  太子中允敬翔整理了一下绯衣,正准备吩咐随从进驿站休息一晚。

  唐朝驿传极其发达,兵部下设驾司郎中,统管全国的驿站,共设站一千六百余座,七条直驿道,七条商线,沟通各地,使者行动速度最快可达三百里每天。岑参赴西域上任,拂晓发咸阳,傍晚便到了陇山头。一驿过一驿,骑吏如流星,殊为壮观。

  乾符以来战乱频仍,出于军事需要,各地诸侯对驿站更加重视。这次入朝向天子进献财货,敬翔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不过大半天时间,便已从洛阳抵达潼关。

  当然,大队没这么快。物资数量巨大,朱全忠使牙将领马步军三千人护送,相对较慢。

  此番贺岁,朱全忠一次性向天子献上了绢二十七万匹、粮三万余石、牲畜两万余头、盐十万斗,可谓出手阔绰。当然,他有这个实力,现在河朔畏惧李克用的侵略,皆向他纳头称小,缴纳保护费。素来豪横的魏博被汴军重创一波后,也咬着牙向朱全忠输财。

  东方郓、齐、徐各镇也被汴军打得抱头鼠窜,加上宣武军基本盘治理有方,汴人堪富。

  话说回来,这么多财货,朱全忠也担心路上遭遇盗贼,所以派兵押着物资沿城寨一路缓缓前进。敬翔作为使者,还有别的要务缠身,因此旅途安排得相当急。

  至于什么事。

  那多财货难道是白给天子的么?须知汴王的嘴巴只进不出。

  这次他携巨资入朝,就是代表朱全忠求江南盐铁转运使一职,让朝廷将江淮的转巡院都搬到汴州办公。同时,让朝廷同意汴人兼领淄青三镇,并诏强敌——武宁军节度使时溥入朝。

  虽然有点狮子大张口,但敬翔相信,对于窘迫的朝廷而言,南衙北司的当家人们看在财货的份上,会含着泪同意。至于天子和大部分臣子反对不反对,不重要。

  军国大事又不是他们做主。

  “真冷啊。”敬翔摘下斗笠和蓑衣交给随从官吏,抖了抖衣服就要进驿站烤火吃饭。

  突然一阵喧哗人声遥遥传进耳中。

  随从们举目望去。

  落日下,一队被甲胄上扎满箭弩的骑卒操着马槊飞驰而来,没了命的狂奔。在他们身后,全是些丢盔卸甲的武夫,一个个神魂尽丧,乱哄哄的竟一眼望不到头,宛如黑潮。

首节 上一节 26/246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