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86节

  却阻止不了目眩神迷的天后一把吃下第四、第五颗金丹,旋即眼珠和两腮也潮红不已。

  砰。

  一声响,天后一头栽倒,以头抢地。

  就在朱温准备暴力中断“修炼”的时候,天后秀发一甩,满脸血污的坐了起来。耸耸肩,呼吸恢复了绵长而平稳。阴风一吹,满屋黄符纸、帷幕哗啦啦作响。一个平静而又慵懒的软腻鼻音有了些生气:“念力。大方华严证超脱,妙真的元婴念力……哈哈哈,我成了。”

  天后本不痴迷这个!罪在谁?邀天之幸于乱世意外相遇少年所欲贤妻,竟然还搞出那么多乌烟瘴气的破事,朱温突然万分悔恨,只觉得胸闷。

  “我把丁会、王彦章、皇甫麟、戴思远留在了汴京。”

  “贞娘,我走了?”

  “哎。”定定凝视了一会天后侧脸,朱温长叹一声,踉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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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北地太守行

  料峭三月,灵武依然风雨微冷,但平民见得已有蛇虫出没,开始着手准备生产。太守成汭也从三十一房小妾的肉堆中爬了出来,撑着虚弱的身子投入工作。主要是在理所巡视,看看有没有好吃懒做之辈,春耕进度。

  圣人对春耕很重视。

  景福以来数次用兵连徭役也不强制,都优先征发商贾、豪门仆从、刑徒、和尚、无赖子之类。至于诏关辅诸郡督农,更是有十几次了。

  官吏们非常配合,卖力。

  无它。盖因去年圣人变本加厉:一地但凡发生一次人相食,守令就要下狱。按他本人的话说就是“我只看这个”。这个干不好,别的干得再好也没用。

  太守也怕武夫挨饿,在荆时最用心农业,调任北地后失去了压力,又自恃圣人不敢真拿他这马骨怎样,因此无心政事。然则王命急宣,最基本的样子得有,农商恰好也是他感兴趣和擅长的事。

  只可惜成汭的脑子和身子已经被女色掏空了,骑着马刚走出城门,就汗水一颗一颗往外冒,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感觉要坠马:“我为女人所害,竟如此羸软……把我甩到温柔乡,以安逸杀我,圣人用心险恶。后宫仙女三千,还比我的妻妾美貌有才情百倍.他必走在我前头。彼时击鼓弹冠,出此移镇恶气。”

  并辔而行的宾客公孙寔听到,勃然作色,拉住他的马:“陛下何负成公?前朔方节度使韩遵叵测,坐观朱贼犯阙,事后诏下叱责。军府惧,遂执遵斩之,覆其一家!”

  成汭一脸生无可恋,闷闷不乐。顿了顿,唉了一声:“算了,先来顿烧烤。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未必。”说着就报菜名:“稚鹿、韭菜、马奶、酥、羊、柘浆、老鳖……”

  公孙寔气得叫苦不迭:“天耶,何消沉至此!”

  成汭听了,沉默了一会,叹口气:“罢了…先打一卦。徐道士,再为我问问鬼,今生官终何职,寿终何年。”

  努力却得不到、等不到回报的蠢事,他可不做!

  骑从的徐道士翻下马,问鬼路边。

  成汭缄默其口,强打起精神严肃以待。

  没一会,徐道士的表情变得凝重,嘶声道:“怪,曰奇怪……”

  成汭眉毛一竖,顿时紧张兮兮:“鬼、鬼说什么?”

  “鬼说,事上不纯,子女皆反。反之,当为辅政,梁王之从龙,寿可八十八。”

  “啊!”成汭骇得脸色煞白,听到后面又不禁转而为喜,连忙追问道:“哪个梁王?朱全忠?难道圣唐终为此人所代?”说着痛苦的一拍马背,仰天长叹:“我就知道,应该比冯行袭入汴的。李挺、郑准、卢延让误我!我真傻,真的,听了三贼的谗言。”

  旁边的公孙寔捂着脸:“此梁王,萧子也。枢密使姓赵氏,讳如心,天水人。得政阳,赵妃爱之,故寄养于长安玄都观李道士、萧女冠等人,希图法术庇佑。观中与民间谓之萧子、孤氏、李家人。满得周岁,封梁王。”

  公孙寔这么一说,成汭愣了一下,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原是圣子……我道朱全忠这狗贼!萧子还是孺子吧,鬼如何把我官运、寿命说到他头上?”

  公孙寔奇怪的看了主公一眼。

  堂堂太守,对朝堂、宫廷漠不关心,最起码的了解都无,还整日念叨什么三公!

  “枢密使最受宠信。圣人每外出,必以家务、朱批委之。枢密使神思精敏,坐院值机,奏制状言,无所违漏。帝倚重而深爱之。其服、嘉、恩、辉、寸各兄弟也立功匪少。朝野称有卫氏遗风。如果不入歧途,萧子元服后被立为太子的可能很大。鬼这么说,倒也准确。”

  成汭将信将疑。下意识觉得二人是在籍此劝谏、取悦他。萧子才多大,谁看得出来!但鬼的话他又没胆否定。改天找个陌生方士再问问吧。若真有望宰执天下,这个太守得好好干。

  年代就这样。

  王建被和尚相了一次面:“不得了哇,你有道光从天灵盖喷出来,年纪轻轻就有一身横练筋骨,简直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才,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王建转头就按贯口参军。

  幽州节度使刘总被“鬼”吓疯。高骈以方士治吴。成汭也是个神学、修仙狂热者。后世晚年天天和妖人厮混,几次喝“仙药”——“濒死而复苏”。行军打仗也必问鬼。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果然,问完鬼,暂时觉得有奔头的成汭也不闹情绪了,抖了抖肩膀,一甩头,潇洒夹马冲出,指了指道边的黄河,又努了努城垣:“可知灵州渊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水中可居之土是为洲。此洲因大河之水虽涨跌不定却一直没被淹,故孝惠帝时始谓灵洲,建灵洲县,属北地郡。灵,灵动也。屡经北朝、今上变革,是为今日灵武县。少时只在书中读到,没想到某一日会从青州辗转荆楚,又漂泊至此,做这孤城太守……世事无常呐。”

  “成公博学,寔不及也。”公孙寔赞扬道。

  “哼哼,那是当然,吾武士世家。若非年少轻快,杀人犯法,被迫流亡他乡,淄青节度使是我也说不定,可恨落到王师范竖子手里。唉,他老子王敬武几代人,还不如我成家呢。”

  千骑卷平冈,马蹄所过,成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看,那沙渚上的茂密桃林、李林、桑林便是赫连勃勃的离宫遗留。”

  “沧海桑田,竟至于此。”

  “以五百岁为春,此大年也。我辈欲与之匹,可谓悲乎?徐道士,让你搜罗的修仙术找得如何了?算了,先不提这个。”目光所及,成汭收起了逍遥飞扬。

  暖阳下的宽阔农田里,随处可见弯腰、抬起、弯腰的黝黑男女。有自耕者,有被叔嫂、家僮、和尚领着的庸耕者,正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挖着,刨着……扎辫子的党项、吐谷浑、突厥,蓄发的汉人,清一色的衣不蔽体,死气沉沉。都大唐了,居然还有用石镰、木镐的……

  离得近的田埂上,一排排的皮包骨孺子坐在上面踢腿。看到太守仪仗,纷纷遁入草丛。

  成汭勒住缰绳。

  他也曾有一番豪言壮语。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路见不平一声吼。他也曾有一幅展望。大庇所遇寒士得欢颜,保一方小康。但没过几年就……

  “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北地郡得天独厚,其实还行。”公孙寔解说道:“隔壁新秦、庆阳二郡,天时一差,汉人、杂胡无不卖儿卖女,熬野马皮,扒盐泥,景福以前还动辄被武夫打草谷,或强市其畜马,逮走充军,惨得很。”

  “还有使石器、木镐的,这也叫还行?”成汭嗤笑一声,马鞭指着自己:“我辈难道是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蛮子?还是活回了商周?这不卖儿卖女就有鬼了。在其位谋其政,别人才会服你,这是我当逃犯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韩遵这厮篡位数年,就是这么治朔方的?”

  铁器都拿去供军了,民间自然缺乏。

  幽州军能把治下百姓折磨得用泥土铸钱。

  用石器,那都是小儿科了。

  “还有,凉、灵、夏、晋缘边地域一向不缺牲畜,仅朔方一隅,骆驼、牛、羊、马各种存量不下五十万匹。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自辔耕田?”成汭又开了个眼界。

  公孙寔默然无语。

  自耕者的宅地面积不够。

  理所附近的牧场、草场面积有限,军府要养战马,开训练场,育马,大地主再占一部分,就不剩多少了。离得远的地方倒有空场,但如果放牛一来一往需要一天、大半天,得不偿失。

  就养不起畜力。

  不如租,不如借。

  后世八十、九十年代,农村也多得是自己套着绳子耕地的老头、孕妇,几家人划分时段共同供养一头畜力也是普遍现象。

  “这些庸耕者,都为谁庸耕?”成汭又问道。

  “主要是衙兵、衙将,产出不给军府上税,以反哺镇内财政,亦不给圣人上供。”

  成汭傻眼了:“圣人不是收复了朔方吗,我都能来做太守,他为何视而不见?”

  这…

  三万多朔方军,圣人只吸收了一小撮愿意入朝的。剩下的,有造反可能的,圣人暂时也不想招惹。不光朔方,除了被暴力灭亡的岐、邠、同、华,前泾原、夏绥、天德军、凉州、邠宁、鄜延也是这个情况。要对他们搞什么还田、上税,先做好关中大乱、五谷匪的准备吧。

  成汭的脸垮了下来。

  “一部分是自耕者自雇的。一部分是僧道。军府只得加重盘剥,于是更多庄客、佃户产生,依附武夫。”

  “何来僧道?”

  “呃…”公孙寔语塞。

  因为信佛、修仙的人多。

  ——光启中,传授盛光降诸吉祥道场,法师归我府,遵乃于鞠场结坛感应。

  ——相公广造佛事,虔具道场。

  ——兵燹炽兴,所以严敬佛。

  这仅仅是韩遵在的时候。

  “这帮该死的秃驴、狗道士。”成汭微微喟叹:“灵夏之人也是能忍,换我,早反了。”

  这么一个肥沃河原、渠川发达、湖沼湿地遍布的塞上江南如此萎靡,不得物尽其用,实在可惜。

  俺要是为此在这得罪了那帮鸟人,圣人可得为俺撑腰呐!

  “主公,多事之秋,平叛方酣,不宜作为。”公孙寔看他表情变化,劝说道。

  “得了吧!什么狗屁武夫,老子又不是没屠过!我能孤身招募亡命夺秭归,逐蔡贼,把十七户的江陵府变成百废俱兴的乐土,在北地也做得到。此刻起,戒酒,戒…色!”成汭咬牙道。

  “遣使,报与圣人!”

  “一,授我兵权,团练使即可,准我自行募兵万人,由朝廷提供军需。光靠我这一千多亲兵,只能保我不死,当个傀儡。”

  “州县官不够,吏太多。需派官,至少五百。”

  “可将州衙的司法参军剥离,单设司法使,总管州县法务。”

  “……”

  “徐道士?再问问鬼,圣人会不会答应我?不答应我就懒得上奏了。还有,某年某月会有贼胚作乱?也问问。一个荆州、一个郡就这么恼火,也不知圣人怎么过来的,他活得苦啊。”

第214章 雁门太守行

  乾宁二年四月初一,诏抵太原。

  上谕罢天德军、大同军、振武军。

  天德军所领丰州被降为九原县,与理所西受降城一起转隶北地郡。这是国朝最小的藩镇,兵不足三千,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振武军,李国昌出逃后,衙将吴师泰为帅。未久,征其入朝。师泰不从,铁勒部首领契必彰逐之,因功持节。巢乱后,李克用上任河东,契必彰因曾数次讨伐他,复为克用所逐。是时光启二年。新上台的杨复恭派党羽王卞接任。赖两家交情,王卞当了八年,于文德年被召回。未得换人,朝廷与李克用交恶。战败后,振武被当成赔款给了李克用,以其将石善友为帅。

  这次,振武军被废,辖下榆林重镇转隶新秦郡。中受降城、东受降城、单于城与大同军云、朔、蔚三州并入河东道。

  李克用进太原府、云、蔚、朔、汾、沁、辽、岚、石、忻、代、中受降城、东受降城、单于城等州节度使,安北大都护,行河东、幽州元帅。拜司空。赐号扶危保运护国功臣。

  但李克用却没一点喜色。

  除了没有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底线。

  踏上政坛,这些底线又是你的死穴和七寸。

  在互相了解底线的前提下,在彼此容忍的范围内进攻、防守,试探、交换、博弈、妥协、利用,才不会从“各取所需”的斗争性矛盾演变为你死我活的存亡性矛盾;这是政治的逻辑。

  就比如李克用的死穴——“经事两朝,受恩三代。誓于此生,靡敢失节。称帝立号,非仆深心。天下谓我何?篡非吾性。”

  这是昭宗遇弑后他对王建邀他“主持大局”的回复。

  可以理解为实力不济的装模作样。

  加上这番话呢?——“君无常位,时移事改。即如周末虎争,魏初鼎据。孙权父子,不显授于汉,刘备微兴涿郡。得之不谢于家世,失之无损于功名。适逐鹿之秋,何惜冕服。”

  翻译下:这年头,想称帝很正常,我也不是不想。以我的情况、身份,称帝不愧对谁,输了也不会背骂名,只是——“忝佩训词,粗存家法。”我有我的原则,底线。

  也可以看作虚伪清高。

  但通过这些可以看出大概性格——有野心,也骄狂。记好。感性大于理性。正如他说的那些话。不是不能称帝,也不是没想过,但种种心理负担沉重,克服不了。

  以及道理他都懂,但就是不改,不听。

  部下劝他整肃军纪——“经营无法,仓库贫穷。我若峻法,将士走也。俟富裕,再处置。”

  让他修炼性格——“李嗣昭战斗不力。怒,笞嗣昭及符存审。”河东诸将,几乎都被他亲手暴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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