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66节

  话说回来,伽蓝、赤叶二位外甥女殊为出众。

  一种无法用世俗辞藻形容的独特。

  看来见的美女还是太少了,后宫质量也太差。刚来时居然被小赵勾了魂…从先圣逃难,连何虞卿也能看上。啧!

  “拜见淑妃、贤妃殿下。”李仁美一行又对着淑妃、朱邪吾思见礼。

  “咳咳。”眼见圣人看得呆在那,贤妃轻轻拍了拍扶手。

  有什么好看的?胡姬,也就那样吧,不如洛符、陈宸、闻人楚楚、韦懿、宠颜这些毓秀灵珠。特别是洛符!每每看到,贤妃都自行惭愧,嫉妒。把圣人迷成什么样了,几乎一有空就被紧紧搂在怀里!还有韦懿那贱妇,暗地里按倒圣人多少次了?在太液池,在禁院桃花林,在蓬莱殿的小亭台……在东内神社!不知廉耻!她都没舍得对皇帝用…

  圣人点点头,南宫宠颜嘴角微扬,象板一指,道:“制曰坐。”

  李仁美到蒲团上落座,却不敢抬头。他平时也是个没甚规矩挺张狂的一个人,但面对舅舅,总觉得不自在。

  这是怎么回事?

  来自血脉的压制?

  三百年来,已然天生对严父由衷的敬畏?

  李仁美正胡思乱想着,圣人已用微微感慨的语气打开话匣:“自宝应元年殄灭史朝义一别,舅甥同座再见,不意已隔一百三十年。英武可汗、叶护太子、毗迦公主、仆固怀恩、李光颜(回鹘阿跌氏部)、浑瑊(回鹘浑氏部)、小宁国公主、太和长公主、李思忠…好似落叶别树。”

  “舅舅!”李仁美稍稍欠身,做出一副动情的神态,凄然应道。

  “怀信可汗苗裔还有几何?”

  “累遭丧乱,带上外甥仅四百余人罢了。”李仁美痛苦的摇了摇头,道:“黠戛斯弱则卑伏,强而寇盗,残暴歹毒,实为戎羯。录莫贺吃里爬外,外引贼人。二者狼狈为奸,杀人如麻,龙庭也被他们捣毁,王室死者,不可计算。”

  那我就放心了…

  “外甥治下,现有军民——”圣人又迫不及待的问道。

  “男女有口二十三万,步骑带甲三万一千人。另有附属嗢末、杂胡十余部,约莫也有四五万人吧,这些人的脾性,舅舅又不是不知,不造反就是万幸了,做不得数。”李仁美叹道。

  圣人暗自皱眉。

  三万兵,与前朔方、凤翔体量相当,但前者大。一个甘州养不起,除非像李克用把群众榨成人干。看来回鹘实控的地盘比有司汇报的要大。

  兵民比差不多八比一,按胡俗,倾巢出动,成年男子全拉上,得七八万吧?

  倒有几分实力。后世张承奉被打得叫爸爸,也就不足为怪了。但在李某面前,还不够看。

  上次揍吐蕃人,明罗集结的武士虏就是三万多点,结果如何?一战让牛鬼蛇神至今不敢炸刺。

  “没再和归义军交战了吧。”圣人切入新话题。

  咯噔!宰相阿怛鲁脸色一变,打…自太常卿苏荣携王命出使西域,勒令各方不得再互相攻杀,他们就在尽量避免战争,与张氏也保持着表面和平,但小规模交火还是存在。

  没办法,张家有野心,国中不少大臣也想扩大土地,许多事不是上层能完全驾驭住的。等这次朝觐回去,大伙应该就能消停了。朝廷威权,相信觐见贵族都有数,没必要惹得舅舅不悦。

  李仁美连忙答道:“岂敢违舅命?已令将士不得擅启衅斗。”

  “甚好。”圣人摩挲着下巴,轻轻颔首。对归义军,他还是有一定历史遗憾的。只要张家不明着扯旗造反,尽可能温和的让张氏子弟和沙州儿郎回到祖国怀抱吧。

  当然,这还太遥远。归义军也是个流行下克上有着中原武夫陋习的藩镇。不给他们上上课,不死上一批人,不会怕你。

  盲目的慈悲是危险的,肤浅的爱足以灭国。

  自灵符应圣院惊魂一夜以来,他就一直深深明白这一点。

  “有外甥坐镇张掖,河西当无大碍,朕也可放心了。”顺势夸了几句,圣人接着说道:“如今国事多艰,汴贼窃据中原,侵略如火,滔天贼势更甚安禄山。外甥可有见解?”

  咦嘿,总算问到了。

  李仁美略做思考,拱手道:“回禀舅舅,外甥以为当先取洛阳,以彰天命。克复东京,则叛军疑窦丛生,各怀鬼胎,十分劲使出五分便算本事。其次,不管防御还是主动出击,也任凭施展。”

  唔,你这消息够闭塞的,陕虢还在汴贼手里呢。出了潼关就是朱友恭、何絪之辈沿着尧函道修建的连城军寨,莫说步军,连骑兵也不好通过了。

  只能取道河中走河阳,但朱温在沟通蒲、晋、陕的交通中心、往小平津的必经之路—绛州—囤积了张存敬所部重兵。

  或绕商州,出拒阳川沿着雒水经虢州之卢氏县杀向河南府,王彦章那厮上次入寇就是走的这条路。优势是快捷,缺陷是地形复杂,丘陵山峰不断,河网密布。只需一场暴雨,盘桓数十里的大军容易被阻挡、瘫痪、甚至全歼在崇山峻岭之中。一条对敌、对我都很危险的道路。朱温不敢轻入,他亦然,加上朱温还未雨绸缪早在虢州南部布防了万余机动兵马,恼火。

  “这巨贼!”李仁美骂了一声。

  他也听明白了。朱贼拿舅舅干瞪眼,舅舅一时半会想讨灭朱贼也是痴人说梦。潼、蒲被堵死,只能硬啃。东方诸侯战意不强,存在应付差事的嫌疑。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就是这么个事。

  唉。

  时过境迁,难道汾阳王、李临淮、仆固怀恩这样的忠臣已在中国绝迹了么?

  贤妃握了握圣人的手,凑到耳边低声道:“官家勿忧。昨日太原来信,父王言其已率师南下。有他在,攘除奸贼只是早迟问题。”

  圣人敷衍的嗯了声。

  别吹牛了。外舅那德行,别给他拖后腿,他就阿弥陀佛了。能在行军路上喝醉酒睡成死狗被人杀到面前,突出一个念头通达。

  “不急,慢慢磨。”圣人从座位上走了下来,走到李仁美身边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轻轻道:“可愿随我去长安玩些时日,到樊川八大寺逛逛?说来,你还没来过中国啊。”

  李仁美一愣。

  阿怛鲁等随从大臣也心一慌。

  “脱不开身的话就算了,来日方长。”见一行人有些不安,圣人给了个台阶。

  “不,不。”李仁美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道:“外甥求之不得。来金城之前,外甥便与臣下商议勤王。只恐走后,归义军、龙氏趁机进犯,袭击妇孺老弱。”

  圣人举起手掌,勉励道:“责任重大,实不宜轻离。”

  “臣请赴难!”李仁美貌似诚恳的沉声说。

  “你是觐见,不是来打仗的。”圣人口吻却坚决,淡淡喊道:“宠颜,宣我制书。”

  南宫宠颜变戏法的取出一卷制书。

  “为臣之要,只在尽忠。奖赏惩戒,必正典刑。单于大都护仁美,保和朔野,虔奉皇极,卤部烽闻,万里飞渡。懿效倾输,自为开创。率守旧章,端协成式。睹衔环之心,降舅之宠命。宜封为九江郡王,兼侍中,平章事。余者如故。择日备礼,主者施行。”

  李仁美瞪大眼睛。

  舅舅搞什么鬼?

  接下来,宠颜陆续宣了三份制,分别授李仁奇、李仁贤、李仁秉散官,阿怛鲁、戒禄卫将军。

  伽蓝、赤叶,则给爵美原县君、大荔县君。

  几人都大感意外,伽蓝、赤叶对视一眼,目光首次投到圣人身上,深深观察了舅舅一番。

  似乎,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吓人…

  “谢舅舅隆恩!”李仁美回过神,激动得朝着李某手舞足蹈,与随从大臣原地开跳。

  圣人坐回到了位置上,扶着脸静静欣赏着伽蓝、赤叶快如闪电的胡旋舞。

  婀娜多姿,妖娆妩媚,屁股…圆润…

  扇上一巴掌,会红很久吧。

  圣人瞳孔里倒映着两对翘臀,而心在李仁美。

  外甥,自然要利用。

  一番东拉西扯等了这么久都没听对方提到勤王,可见仁美本心暂时是不愿入朝的,所以他才会主动、以委婉的、有转圜余地的措辞予以暗示。

  李仁美如果装傻,那么,忠奸自辨。打发一个郡王,作为安抚,令其高高兴兴回去。相应地,其这些年请册英义可汗的“转正”申请,就再等亿段时间再说了。之后外甥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李仁美上道,他也不会立刻同意。

  上位者,最忌吃相丑陋,表现出来的功利性过于强烈。正如刚才,他反而做出一副只是请你到旅游几天的真实姿态,让李仁美摸不清他的用意。

  即便李仁美再申请几次勤王,圣人也依然不会答应。

  在最近几天,都不会。

  李仁美,只是代表了甘州回鹘,不等于甘州回鹘。勤王一事,还得他们集团内部达成一致。等到阿怛鲁、戒禄等人陆续递上陈述朱温罪行的奏书,等甘州回鹘正式向朝廷呈去类似以“回鹘国致书天可汗”开头,代表集体意志的表文,才是点头之时。

  这样,既是对李仁美、伽蓝一家好,尽可能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圣人也省心。

  人心不齐的队伍,即使百万之师,拉来又有何用。

  对付朱温,像建中、元和、乾符时征讨逆藩悍帅那样堆人数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建中讨淮西,长庆讨成德,禁军及诸道兵泱泱十几万,与几万人的蔡军、赵军对决,仍然一哄而散。

  另外,龙氏、阳妃谷等部吐蕃、满地嗢末、归义军也不得不防。回鹘参战离开后,会不会有人兴风作浪?需做好预案。

  “舅舅,外甥便不回甘州了。”献完舞,思来想去的李仁美气喘吁吁道。

  “改日再说,累了。”圣人给他递上绣帕,和声道:“走吧,擦擦汗,去吃午饭。”

  “是叫外甥一起吗…”李仁美面显羞怯,嗡声道。

  “不然呢?”圣人摘下发冠,左手拉着淑妃,右手与贤妃十指紧扣,飘然而去。

  枢密使不是滋味地跟在背后,眼睛里酸酸涩涩的。以前没孩子,她是得过且过,活到哪天算哪天的心态。圣人跟谁好,她无所谓,爱跟谁好跟谁好。可现在,有了政阳,有了二胎,与圣人日渐金坚,似乎人也变了。再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是真难受。

  泪眼朦胧,抬头仰望霎那,这是第一次,枢密使产生了填补最后一个空缺德妃的念头。

  “快,跟上,跟上…”不远处,李仁美推搡着伽蓝、赤叶,低声叮嘱道:“给的春宫图都看过了吧?照着来。发挥美色勾引之,把舅舅服侍好了……两月之内必须怀上…”

  哼,那牛高马大的沙陀女能做贤妃,艳美绝伦的回鹘女就不能做皇后吗。

  伽蓝听到这脑子嗡的一炸,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去,本就苟延残喘的甘州回鹘大概就要彻底步入毁灭了,从此逐渐融为中国的一份子。

  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正如回鹘历代公主和自己的命运吗。为人玩虐,委曲求全。漂泊四海,客死他乡。

第192章 只有香如故

  “校书郎殷保晦妻姓封氏,名绚,字景文,能赋草隶。巢入长安,共匿兰陵里。明日,贼搜户,保晦逃。贼悦封色,欲之。诱逼万端,固拒。贼怒曰:“从则生!”封骂曰:“吾公卿子,守正而死,犹在生,岂辱贼手!”遂遇害。保晦归,左右曰:“夫人死矣!”保晦伏尸哭死。——列女传。

  “刘康乂、王檀攻克平阴,济州、历城失联。”

  “朱贼再来招降书,进爵大帅济北王。言但奉诏,即日退兵。”

  “油尽灯枯,不若准河朔故事,废黜朱瑄的帅位,将其囚禁、流放或处死,开门投降,这是唯一可能保全三军与他家族的办法。”

  “朱贼的话你也信?”

  “忘了横死的弟兄了吗?忘了被汴贼奸淫杀掠的郓人了吗?投你娘的降!朱瑄这节度使能当则当,当不了换个人,继续打!”

  “兖州军乱,朱瑾之子后院使朱用贞与衙将辛绾、阎宝造反,欲劫朱瑾献城。事败,辛、阎遁水沟而出,奔汴。朱用贞为其父灭族。嘿,在身家性命面前,妻儿都没法信啊。”

  一个个让所有军人都感到风雷激荡的坏消息在郓城传播。

  寿张、阳谷、东阿、平阴沦陷。济州被围。历城刺史朱威不回应军府命令,拒不来增援郓城。魏博援军败于白马驿,退回邺城不复出。青州兵被阻泰山…

  被重重围困半年的郓城也只剩十日粮,饿死遍地,宰杀务、盐尸务开办的如火如荼。石、木、火油、箭、金汁、火药等守城战具告罄。武士不盈万。望眼欲穿的李克用还在骑马来的路上。朱瑄,已陷入死境。

  隔壁弟弟也好不到哪去。

  五月初七,葛从周攻破泗水县,毗邻的沂州刺史尹处宾并不救援,去信讨价还价,欲为梁臣。

  五月十九半夜,庞师古趁着倒灌暴雨拔任城。激战至拂晓,兖军镇将张约死于乱军之中,勾当栅寨池使李护叔、指挥使齐玄贞撤还途中遭遇等候已久的氏叔琮所部,还击不敌。突围回到兖州郊外,李护叔亡,齐玄贞重伤。

  二十一,庞师古给屯驻兖州东南的冯行袭、赵武益兵两万,令猛攻邹城。

  二十三,在肃清任城这个犄角据点后,庞师古加紧部署对兖州的围攻。

  二十八,朱瑾长子朱用贞与辛绾、阎宝等将领发动兵谏。不果。朱瑾处死朱用贞、朱用能二子及其生母钱氏与一干儿媳之族。阎宝之辈顾不上带走的爷娘妻儿被活埋不提。

  也正是这一天,朱温抵郓,将俘获的五千余郓军肢解筑为京观、骷髅堆,随后亲自组织攻城,派侄子朱友宁押着捕捉的十余万百姓填壕、累土。当夜,郓城四野火光冲天,映红半边穹顶。惨叫哭喊睡在罗城里都听得到。

  局势堪称一日数变,持续了四五年的对峙也许在最近某一天就会突然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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