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60节

  六子肥,母冯翊郡陈宸,景福元年七月初十生于仙居殿,封鲁王。

  七子政阳,母天水郡赵如心,景福二年四月廿八生于蓬莱殿,封梁王。

  八子在极,母贤妃朱邪吾思,二年五月初九生于太和殿,封代王。

  九子曲说,母赵郡宇文柔,与朱邪子同日生于西内昭庆殿,封宋王。

  十子匪颛,御衣院宫女阿阡二年八月生于掖庭,封亳王。

  十一子见勿,东海郡洛符二年九月生于长生院,封萧王。

  十二子兢来,扶风郡韦懿二年冬月生于福光院,封申王。

  十三子寤式,新秦夫人杨可证景福二年腊月廿三生于东内玄武殿,封岐王。

  十四女倾盈,才人杨可曦乾宁元年正月初五生于东内沉香楼,封银城公主。

  十五子遇宝,才人武令仙乾宁元年正月十七生于绫绮殿,封徐王。十六女采之、十七女其华,武琉仙、武容仙次武令仙数日所出,封平阳、会稽公主。

  嚯嚯嚯,三年造了十几个娃,夸张哦。加上怀胎在腹的才人萧月光、萧月华、张恋、庾道怜、邯郸郡南宫宠颜、荥阳郡闻人楚楚,女御阿史那来美、染香、阿秋、阿蝶以及有了三胎的淑妃和有了二胎的陈宸、洛符、武令仙、贤妃、枢密使…让李圣活到五十,估计能组成一个指挥级步兵都。

  另外,如后世一样,在朱温的威胁下,魏博与河东暂时达成和解,李克用得以遣骑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督精骑千余假道救郓。沧州那边,在魏博、淄青的斡旋下,新上台的节度使左捷也派出马步都虞侯高韶领兵三千支援朱氏兄弟。不多,但意义重大。只剩与朱温不具地缘关系的成德、幽州不动如山。不过别急,刘崇望已派出多路使者携墨敕快马加鞭接二连三赶往燕赵,打算给他们卖官鬻爵一波,保不齐也能说动。

  十一日,圣人在延岑城接见了一整天的外人。荆州耆老,部分襄阳文武,武贞节度使雷满的使者,履新的官员等等。

  隔壁的吴讨进献了兵甲一千副,还有蜂蜜、蛇胆、鱼、药材之类。聊胜于无吧。此人造反上位日短,对鄂岳的掌控程度存疑,送多了,惹得军人不满,可能被杀全家。见圣人赖着不走,

  马殷也塞了钱:十七车新茶,三千套武士春衣。

  什么叫虚应故事?这就是。但想想,不能苛刻小马儿。这群讨口子从蔡州打到洛阳,从河南杀到江表,又从广陵流浪到长沙,才安家不久,加上湖南也乱了好几年,大概确实不宽裕。

  “且用餐。”当赵若昭提醒到,圣人默默放下公文。赵若昭握着银刀,把煮好的羊肉切成均匀小块,撒上胡椒盐粒,然后刀一竖贴着案,用手轻遮笼按,徐徐赶进蓝绿驼白四彩花圆盘。

  盛好后,将其与粟粥、汤饼、曲柄玉执壶、奶樽、鎏金杯…依次摆拿在圣人面前的漆檈。

  她略熟了皇帝的脾性。较为柔存,性格稳定,动作轻和爱惜…与传闻中杀人如麻青面獠牙的“独夫”形象不符。但极度缺乏安全感,半夜听到室外异响,前一息还在打呼噜,后一息就披头散发地在背后悄然坐起,一晚上能如是惊醒九次。这样的孤寡人,其实最容易亲近。在肉欲之外对他好些,多花点心思,像另一个赵妃那样,最终还是可以融情齐体的。

  一切布置整齐后,沃盥毕,赵若昭在对面坐下:“君幸食。”

  点点头,刚拿起餐具,目光接触之际,圣人忽然想到什么:“你吃过人没有?”

  你不要给我哇哇叫!

  “该吃就吃。”赵若昭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那到底是吃过还没吃过?

  “君幸食。”再问,赵若昭就眸光下视变回了之前的严肃,不言语了。

  圣人还想边吃边聊,打听些关于山东诸将的消息,结果才张嘴就被赵若昭举起手掌:“上之教矣,欲民斯效;王者见重威仪。”

  圣人:……

  于是就这么一板一眼的吃着饭,只有箸勺樽杯盘偶尔磕碰的微音。中间赵若昭又叫来乐工,令奏用于“天子以饭”的《休和律》,要求皇帝按制度根据相应的音调进食。搞得圣人如坐针毡,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完咯,被拿捏住喽。

  也难怪明君少,历代都免不得礼崩乐坏。礼太多,礼太重,完全忽略了人性,连被保护被维系的核心对象——天子自己都受不了。这礼,如何不崩坏?

  他懂得汉朝皇帝清醒而绝望的感慨了:“夏人教以忠,其失野……周人教以文,其失薄,莫如忠。继周尚黑,制与夏同。三者如顺连环,周而复始,穷则反本。”

  是不是该召集群臣与各地大儒、学者来一场关于修正意识形态的大会了?

  顺带对一些争论已久的问题盖棺定论,考察下服从性。

  比如时下吵得最凶的:天子,到底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还是受命于天?受命于人?天子、王侯将相到底有没有种?再比如篡位、造反的招牌话术——五行更易,归于有德。五行到底更不更易?什么又叫有德?

  还有中外热议的,经常被朱温和他那帮狗腿子以及各地野心家拿来当作攻击发难口实的即位合法性。自己这个非嫡、非长、非贤,被中官拥立的圣人,合法么。

  在国朝非必要不立后的情况下,淑、贤、德三妃,谁才是正妻?无官、无秩、无勋、无爵的人领受军政重职,合乎唐礼?灾异说、诸侯论这些东西是不是彻底封杀比较好?

  “王者臣不得为诸侯臣”的前汉理论亟待重新严厉推行。如韩愈这种“古之重于自进者,周不可则之鲁,鲁不可则之齐,齐不可则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暗藏锋芒的反动言论,岂能再出现在科举考题上?

  王者所以不臣者三,到这会,王者不臣者几?谁?也需要更新解释。这直接决定以后和李克用、陈熊、何楚玉、赵服、赵匡凝、杨可宣、李落落这帮妻族怎么相处。

  太多了,看来事在必行了。

  “官家,快换衣服,要出发了。”闻人楚楚走进小院,抱着衣服远远笑眯眯地喊道。

  “来了。”圣人如逢大赦,把嘴一擦,捏了捏赵若昭的脸颊,便逃也似的去了。

  赵若昭一阵头晕。

  堂堂天子,不如她这个蔡人讲礼,侍者、姬妾、大臣对此视而不见。女御不分场合对着皇帝张口就是官家这种低俗称谓。这或许就是小民渐渐藐视朝廷,人心日益丧乱的原因之一吧。

  好在,今后唐宫里有她这个颍川郡夫人了。

  乾宁元年四月十一,料理完诸多琐事,车驾还都。从援冯开始,到杀败伪梁汝州防御使王彦章,到击破冯贼,逼降成汭,历时不过两月。

  十三日,覃王李嗣周、京兆少尹宇文麒就任渝、涪、夔、忠、万、施等州节度使。前者是证明过立场、武艺、能力的嗣王,除了和赵嘉走得过近。后者是介府子弟,北周皇室后裔,从先圣两度逃难。俩人搭档,夔路当无忧。邓州方面,外军教练李存孝已赴任防御使。

  后续就看夔、邓、襄、荆四路能否在南面捅烂朱温的老菊花了。

  即日起,全力更新!朕已满血复活,键盘已饥渴难耐。天公,好久不见你了,可是伤到了天公的心?

第185章 白夜行(一)

  蓝底乌云,霞光烟煴涣散,熹微晨光透过斜格窗落进卧室。

  反手摸索着腰背对着铜镜转了两圈,确认单衣、白裙襦、深青从省服、方心曲领、八銙鍮石带、冠、乌头履一一穿好后,仪式感满满的卢延让拿起梳妆台上的装着杂物的承露囊,嘴角微扬着走出了房间。

  入朝,真好。仅公服就让人神清气爽,不知从祀圆丘、四郊、太清宫所穿的祭服和临轩受制、元正称贺、宣政大朝的具服加身又是什么感受?好期待呀。

  小院里,早早起来的两个女佣正在拾掇卫生。卢延让租的宅子位于永乐里。户主是个在侍卫司服役的军官,叫枭——卢某故意的。无论是在范阳还是江陵,他只租武夫的房子。

  “官人。”

  “不必忌讳,就像在各家一样。”卢延让笑眯眯地点点头,温言道:“钱放在书房的砚台边,要买什么你们看着办,不奢即可;中午不用做我的饭。”

  “是。”

  卢延让慢悠悠地走出小院,骑着老马转出巷子,汇入宽阔的朱雀中轴道,朝着丹凤门而去。

  天还没大亮,但朦朦胧胧的中轴上已是熙熙攘攘。巡逻的金吾卫围在摊贩外,叽叽喳喳的问忙得满头大汗的妇人有哪些早饭卖。百府各司的官吏一路融进人流,又一路分道扬镳。

  风风火火帽子都差点跑掉的群吏奔向万年县衙方向。

  “大驾即将还都,赶紧发动百姓把街坊扫干净。”

  “全城?”

  “我们万年县的人肯定只管万年县啊。”

  “右扶风雍令找俺们县借调人手,说是又分了给一千户金州人给他们,忙不过来,你们谁打算去?”

  “太远了,反正我不去。”

  东市入口,大群贼眉鼠眼的市吏拎着鞭子、文书一窝蜂涌入。

  “来了几支伊人郡、敦煌郡的胡商马队,个个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定是富豪,一会等他们卖货,收一笔。”

  “别太狠,不然被告发到司隶校尉。韩仪那老匹夫,难糊弄。”

  “放心,看人的。再说,回头照例给署上的检讨诸官塞点,有东市令保着,韩老狗能待吾辈怎样?别忘了,东市令张平可是郑相公任命的。”

  “走走走,等不及了。”

  嘿,这帮狗日的!卢延让听得直皱眉。几个宰相怎么当的?莫不是皆尸位素餐之人?

  “周…”来庭里,延资吏紧紧盯着手里的卷宗,脸憋得通红。

  “周禤。”抱着婴儿的武士解围道。

  “额,哈哈,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武士不以为意,对着庭中打了两个眼色道:“进来说吧。”

  “不了不了,公务缠身,忙完就走。”小吏摇摇头,收起笑容对着公文念道:“周禤,天策军中军第一领军部第二将左旗指挥,紫宸殿直班长,喜得一子。得天策军司转牒,延资库按圣人前处分,给核桃、枣、果脯各一篮、糖一升、茶一斤、羊肉两斤、马奶一斗、鲤鱼八条、鸡两只。”

  这是圣人给中军和侍卫亲军的生育福利,得嫡长子者,与之。往年是没有的,天下藩镇和朱温那边也没有。对于这些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为他卖命的武夫,李圣内心其实非常感激。年初见财政稍微宽裕了一些,便开始落地执行。

  说着,旁边同行小吏放下背着的竹篓,取出慰问品一样一样递到周禤父母、妻子的手里。不是什么贵重货,但胜在用意,让人高兴。

  “周将军,你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有劳画个名,俺好交差。”小吏递上纸笔。

  “既未作战,受兹厚赏,实有惭愧。”周禤叹了口气。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挺那啥的。李帅…呸,陛下这人,能处。你只要跟他一条心,有啥好吃的,他是真记着你。不像那秦宗权、朱温之流。肚子吃得饱饱的,兜里揣着两个饼。你拢共半个饼,分他一块,他吃完了还说饿。

  “周将军,以后万一军乱啥的,还罩着俺俩啊。”小吏讪讪笑道。

  “放安稳了,圣人不死,谁也乱不起来。”周禤淡淡笑道。

  中军和侍卫亲军马步司会造反吗?不是不会,但至少不会反李圣。

  禁军有野心家吗,也有,但在李圣面前只能收起腌臜,乖乖夹着尾巴做人。

  “周郎,怎么说话呢?”妻子拍了周禤一把,不悦道。

  周禤这才想起刚才那话哪里不对劲:“是我唐突了。”心里并没有冒犯圣人的意思,但一说话就时不时毫不自觉地口出不逊,纠其缘故,大概是皇权威严堕落太久了吧。世风败坏至此,圣人这皇帝,不好当。

  “周将军,告辞了。”

  “辛苦。”

  街口,直到两吏消失在巷子深处,看得津津有味的卢延让才回过神来。

  延资库的吏,还可以。领诸道盐铁租庸转运铸钱青苗等使兼延资库使的好像是太尉吧?难怪呢。宰相也有高下。看看那郑延昌,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圣人也挺有想法,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取悦、收买人心…

  一武一士,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持之以恒十年八年,后人就能乘凉了。有的人逐鹿逐着逐着就没了,有的人打着打着不知不觉就得到了天下,差别应该就在这。许多琐事,你不做,临到关头上下嘴皮一碰钱一撒,就指望军人为你闯刀山下火海,谁认识你?

  验过身份名籍,望了眼久遭风雨侵蚀依然巍峨如初的丹凤门,卢延让走进了漆黑的甬道。大唐八品朝官的第一次上值,开始了。

  过左右金吾仗院封锁出来的幽深御道,抵达通往含元殿的龙尾道。

  但今日不朝。

  饶是做足了准备工作,甫一进宫城,卢延让还是晕了。独自站在偌大的广场,举目四下观察,只有一座座大红大绿的楼阁殿宇鳞次栉比,在旭日的笼耀下反射出一片氤氲金光。剑劈斧斩的宏厚宫墙遮蔽了更远的视线。来来往往的官吏脚步匆匆,交头接耳,瞥都不瞥他一眼。

  穿戴全套山文甲外披火红赤氅的卫士手持长戟,沿着坡道浩浩荡荡地一字排开。各绣黑麟、鸾、龙、犀牛、白虎、朱雀神兽的幡麾渐次而插,迎风呼啸。

  “未明开著九重关,金画黄龙五色幡。直到银台排仗合,圣人三殿对西番……王建宫词,诚不欺我…”卢延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然,非壮丽不足以重威!本以为朝廷式微…现在看来,换自己在朝堂上站着,多半也会自我感觉良好吧?

  “中书省怎么走?”窥视了半天,宛如变形计主人公的卢延让捏着鼻子低声询问卫士。

  “西转,自昭庆门而入,然后东向。俟过外命妇院,面朝延英殿,东侧即中书。御史台就在旁边,不要走错了,否则会罚俸。”卫士说道。

  额…

  担心出丑,迈着小小而快快的步伐,卢延让一脸黑人问号脸离开了。等一边走一边问找到地方,卢延让是最后一个到达中书省的,一张脸也憋成了猪肝紫。很好,上班第一天就迟到。

  在省门“迎新”的,是圣人的妹夫中书舍人赵嘉。

  “可是前荆南勾狱推官——右拾遗卢延让?”

  “正是,正是。”

  “中书省制,禁碎语,禁无故走动、外出,禁越职言事,禁越职阅奏、状、制诸卷。午时用餐,就食廊下,不要乱跑…”赵嘉也不废话,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便道:“卢识遗新仕,且自己走动走动吧。西内院学正在授课,可去采访得失。”

  “好的,好的。”卢延让连连点头,活像一个刚进超级企业的实习生,心里真不是滋味。起码也在荆州当了年余判官,自诩见惯了达官显贵,谁料一到朝廷…唉!总算明白为何由朝官下放藩镇的官员多数对朝廷向心力极强的原因了。那不是忠,是畏惧。不登高山,不知天高。不临深渊,不知地厚。

  ……

首节 上一节 160/246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