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候,已经有人挨过打。
想都不用想,能被挨打的,绝对不可能进入最后的五十人之列。
这些负责培训、考核她们的内臣、女官,又怎么会在这个阶段把她们惩罚过的秀女推入五十人名单?
除非借助考核内臣和女官之间的勾心斗角。
夜幕降临,范思容茫然地度过紫禁城里的第一天,心中也不由得忐忑异常。
勾心斗角从第一天就开始了,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吗?
仁寿宫那边,朱常洛在这里用膳。
既然礼部已经奏请进封太妃为太后,朱常洛就要做个姿态,让王太后知道自己不会薄待她。
其实经历过宫变之夜的王喜姐又岂敢有任何怨言?
皇帝的这种姿态毕竟还是让王喜姐很安心,于是以“母亲”身份和朱常洛一起用膳时,看了看一旁的王太妃就笑道:“今日我们已经见过选入宫的秀女了,其中颇有娇俏可人,就怕我们眼光不合圣心。我们姐妹寻思着,皇帝若得空,还是自己选更好。”
“中宫之主,还是该如母后这般,品性是比相貌更要紧的。”朱常洛既乖巧又诚实,“除母妃外和旧时景阳宫寥寥数人,我自小便少与女子往来,哪里识得宫外女子品性?这等大事,自然还是要托付母后与母妃。”
“也罢,即便不将那些可人儿选入最后三人,总要留在五十人里,看她们将来的命数了。”
朱常洛连连称善:“此两全之策,多谢母后。”
“那山西选来的十人……”王喜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这做主的分寸啊,很微妙。
“那却不用刻意照拂了,只需有人能先名列那五十人便好。”
“……原来如此。若是这般,妹妹,我倒觉得该当先相相面,至少先给那十人相面。不然若仅有二三人能名列五十人,面相却不好,那就难办了。”
“姐姐所虑甚是周全!”王太妃连连点头,当然不能搞得将来克自己儿子。
朱常洛内心波澜无惊,也没必要去纠结。
这种事吧,也只是为了显得郑重而郑重。
大婚时候,皇帝于宫中见猎心喜色心忽动要宠幸哪个宫女,难道也找人先算算生辰八字、看看面相吗?
当他其实“资源”太多时,就根本不用为任何还没见过的女人而情绪波动了。
所以回去时途径了那里,朱常洛也没有再瞧一眼。
倒是田义越发嘴碎了:“陛下守礼之慎,奴婢叹服。”
“……这又是哪门子吹捧?”
“臣此言乃是发自肺腑啊。听邹义说,陛下持戒之严,半年多来无有松懈。先是慈庆宫,如今乾清宫、养心殿诸宫娥望穿秋水而不见甘霖啊。”
“……渭川,你这般年纪了,和朕说这些荤话不好吧?”
朱常洛有点意外田义的大胆,然而田义说道:“臣就是因为年纪大了,盼着离宫之前能得见陛下后继有人。陛下胸怀大志,如今该陛下忧虑国本了。”
看了看宫灯之下他凝重的眼神,朱常洛点了点头。
“不必过虑。宫里打理好,厂卫打理好,不会有什么变数。朕如今先持戒,倒是怕将来有纷争。”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何来纷争?”田义也是到了大婚开始提上日程才开始劝他,“再说了,陛下若不熟知周公之礼,也是不美。即便临幸了谁,留与不留,一副药的事。”
“一副药?”
于是田义边走边说,朱常洛听懂了。
用药避孕之外,还有推拿、针灸……各种各样的法子。
总而言之在田义看来:陛下您至少得懂男女之事,知道怎么让后妃受孕吧?况且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就算大婚之前就搞出人命有什么大不了呢?
皇帝没有子嗣之前,太上皇帝还在,您想做的事情又让人不由得不担心,早点生个皇子出来有利无弊啊。
朱常洛走到了日精门外才停下了脚步看着田义,后者一脸忠心耿耿、诚心劝谏的模样。
于是朱常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所言也有道理。”
田义满脸“那是当然”的表情。
朱常洛知道自己也是受将来思维的影响。后来的满清如何且不论,大明一朝其实除了靖难和夺门特例,皇位之争基本上不存在。
宸濠之乱根本算不上。
即便他自己,虽然国本之争搞了这么多年,其实只要耐心等下去,仍旧是能继承大统的。
现在他首先是过去几个月里确实无心去想这些,另外也不是田义以为的没吃过没见过,完全受冲动支配的纯年轻小伙。
再加上还是想将来能少件麻烦就少件麻烦,所以准备先专心理顺朝政。
秀女入宫,最近准备先清闲些熬熬文臣们,田义又这么一提醒,回到乾清宫的朱常洛看着殿内跪迎他回来的宫女们,心态就有点不对了。
你别说,好像也怪香的。
第113章 贴身教师,周公之礼
人吧,其实往往也经不起撩拨。
尤其是在一些利害关系没那么重要的事情上。
现在朱常洛定睛一瞧,才发觉这些“忠仆”早就存了这份心。
“陛下若中意谁,便可临幸,这八人已蒙太后太妃懿旨予了选侍。便是其他应差宫女,陛下若要恩宠,也可予个选侍位份,其余自然还是听命宫女。”
选侍是贵人序列当中的位份,不是女官官职。
在乾清宫服侍的宫女里,有八个人竟已经有了“选侍”位分,自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皇宫并非只在皇帝大婚或者要专门选新的妃嫔时才选秀。
这么多的人,一直有补充更新机制。毕竟从英宗之后,新皇登基时一般都会放归一批,数百人至千人不等。
而若是皇帝在位时间长,则会有专门的集中补充。
比如最近的万历十九年,朱翊钧为了表明自己没准备不册立朱常洛,就专门下过诏:宫中六尚局兼皇长子册立届期,及长公主长成,俱缺人役使,着礼部选民间女子,年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三百人,进内预教应用。
这一批就选了三百人。
而除了这种集中补充,还有掠夺、进献、俘获。
比如宫中许多太监、宫女就可能是征战的俘虏、藩国藩族的进献、内臣的进献、甚至罪臣之后。
总而言之,既然已经入了宫,就算此前对大明皇帝有什么怨气,宫里的管理也自有一些法子让他们不能危害到皇帝的性命。
偌大紫禁城,其中纯粹苦役般的辛苦岗位就有太多了。
所以这么大的规模、这么“灵活”的补充机制下,又经过了专门的挑选,目前乾清宫的宫女自然个个都是出色守规矩的。
其中也有三个“大姐姐”。
年纪最大也最有威望的,是从原来王太妃身边过来的女官,专门在皇帝宫中统管宫女,还有相应职称叫做尚宫。
大明后宫这么多宫女当中,大约有两百多人是有品级、有相应俸禄的女官,大体分属于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局和宫正司。
宫正司掌戒令、纠禁、谪罚,一般不必向各宫派人,相当于宫女群体中的“都察院兼刑部”。
而六局之下,分设诸司。除各局冠以局名的首官二人,还各有司、典、掌开头的中层和官名女史的最基层女官。
如今乾清宫里,最重要的三个女官都是年纪大的,因为除了尚宫之外,最重要的尚食、尚寝要安排得力的。
至于其他尚仪、尚服、尚功等局的女官,后妃宫里需要,乾清宫这边如今却已经是由司礼监来安排。
三个顶级女官之外,乾清宫里有八个“御姐”女官:司膳、司药、司设、司灯、司仪、司门、司寝、司帐。
已经有选侍位份的就是这八个“小姐姐”女官。
也就是说,除了三个年纪大的女官之外,这八个“熟姐”都是已经被安排了任务的老师。
给了选侍的位份,以后后就不用再做女官了,是会在宫中恩养到老的。
此刻已是夜里,不会见外臣。
在一旁候命的尚宫邱春敏开了口:“陛下,可要奴婢吩咐下去,让她们服侍陛下先沐浴?陛下也瞧一瞧,都是奴婢教过的,知人事。”
朱常洛看着她:“邱尚宫,你也从母妃那里得了叮嘱?”
邱春敏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自然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娘娘日夜惦记这事。奴婢先去了慈庆宫,又跟着来到乾清宫。既不见陛下有心,又知道陛下忙碌,这才不敢多嘴。昨日既见陛下有暇看书,今日秀女们又入了宫,自要提醒田公公。”
“……原来你们串通好了。”
“臣等也是为陛下着想啊。”
“……还说回来再看看往年奏疏的,朕此前才看到万历二十年六月。”
“陛下务要从万历二十年正月开始看起,明晰天下官员履历及诸事前情,臣越发心焦!”田义一脸不忍,“如此劳心劳力,陛下岂不知太皇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都担忧陛下龙体?”
这是朱常洛过年期间相对闲一点才开始的计划,本来只做个长期慢慢熟悉的打算。
现在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大年初一吩咐去找时,你神情古怪。”
“臣还问了王安呢,怕陛下您是完全不明男女之事。”田义有点尴尬,而后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依臣看,陛下现在也颇异常人。臣与邱尚宫说了这么多,陛下竟无些许意动?”
“……”
朱常洛无言以对,这两人是怀疑自己不正常了?
搞得今天不办个谁就很奇怪的样子。
于是他叹了口气:“过去在景阳宫,母妃和邱尚宫每每叮嘱朕不可逞欲。如今朕登基为帝,虽未大婚,你们却比朕更急了。”
“也该先让陛下研习周公之礼了。选定了后妃,就是大婚了!”田义表示这是正常流程,“如若不然,大婚圆房时陛下窘迫,那就是臣等失职了!”
朱常洛懂了,这是启蒙教育,直接身体实习。
也许也是有心这条路的宫女或女官们最好的时间窗口。
如果中宫已经有主人,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女官和宫女还要忌惮皇后,祈祷皇后不是个善妒或疑心病重的人。
毕竟她们常与皇帝相处,很容易擦出火花。
“原来如此……朕不体悟一下,你们倒要自责了?”
“岂止是自责!只怕太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会斥责臣等没当好差!”
朱常洛不禁从这些细节里感受到身为皇帝的快乐。
在他一时还没起意、没有太关注到的角落,他们已经悄悄地安排好了一切,只是由于这方面的事确实要寻找合适机会才好明说。
如果朱常洛此前就表现出这方面的心思,恐怕他们早就说了,并且乐呵呵地觉得交了差。
而后朱常洛伸出了手:“既然是要朕研习周公之礼,总有什么图册吧?拿来朕瞧瞧。”
“……陛下说笑了,臣怎会有那些?但陛下放心,她们虽是处子,却也都参悟过了。”
田义尬笑着,邱春敏这老姑姑也有点害臊地低下了头。
陛下当真是太直接了点!
那些羞人书卷,怎可径直讨要来看?
朱常洛心里有一种要完成任务般的古怪,又好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