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改元泰昌,今年便有大婚,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就比较合适了。
在皇帝暂时罢朝的这种背景下,也有哄皇帝开心的用意。
流程不会很快,还有相应的仪礼,朱常洛很快就看到后面,眼神微凝。
内阁联名的题本,呈奏了金花银增为一百二十万两。
“把这题本拿来。”
刘若愚看了看皇帝所指的条目,利索地拿来了相应的内阁题本。
朱常洛认真地看了起来。
给出的理由是:若京营冒滥、占役问题解决,京营兵卒粮饷可以减少一些;皇帝废止了买办费,更承诺内帑借支专门款项满足京营兵备营建操练所需;开源之策若能见功,今天岁入预计也有增加;今年既有大婚,更添三家国戚,皇帝难免赏赐;京营整训,旧勋臣或有不安,皇帝也需安抚。
综上所述,阁臣不忍皇帝拮据,特奏请金花银增加二十万两以表孝心。
揣摩片刻之后,朱常洛懂得了他们的用意。
京营整训之事不会拦着,但务必要让冒滥、占役问题大大改善,让朝廷节省一些京营兵卒粮饷。
京营除粮饷外的其他开支,朝廷无法额外承担。毕竟练兵无止境,难道皇帝要给所有人都配上最好的装备,都要国库承担?兵卒粮饷,固定部分叫月粮或月银;而执行任务时,还另有行粮或行银。操练频率如果很高,兵卒也是不干的,毕竟很辛苦,总要有些额外支出。
内阁也表态了会推行好如今定下的开源之策,让岁入有所增加;也体贴皇帝随后花用不少。
但最主要的交换,朱常洛意识到了是用增加金花银安抚重要地区对于没有蠲免的不满。
他想了想就拿起朱笔,在上面批道:【由单如何分配?如何防地方加征田赋?所涉兑运如何安排?】
朱常洛知道这会传递出他不反对这个提议的信号,但为什么不要?
写罢他就对成敬说道:“告诉王之桢,安排一个总旗的人,需是善于掩人耳目、忠心谨慎的,今年要到江南各地用命,每处二至三人。”
“奴婢领旨。”
成敬有些好奇,但是没有问。
朱常洛则知道有些君臣不需言明的东西:三个内阁大学士都看出来了皇帝有心对官绅动动刀,所以这二十万两新增的金花银也是饵。
二十万两金花银,在地方上就等于至少八十万石粮。
总会有地方依旧忍不住贪心,加征的事是防不住的,无非换些别的名目。
老狐狸们不可小觑啊。
他们曾听闻皇帝议论金花银之妙,因此这就成了君臣之间的默契。
这一回,江南会有哪些人虽被三个内阁大学士卖了,却只会先感念他们的“功德”?
皇帝朱批到了内阁,这是明处上的内容,意味着原则上可以了。
申时行和王锡爵大感振奋。
“去吏部、户部、都察院……还有刑部。请一下诸位尚书和总宪,就到户部官厅商议吧。”申时行告诉着中书舍人,“就说奉陛下手谕,有今年金花银由单派发方略要议。”
沈家,沈一贯的“康复”进入了第二天,但只能康复一点点。
他拿出了一个信封给管家:“你安排人去一下大司寇家,嘱咐萧家管事尽快送到大司寇手上,便只说是老家急信。”
看管家谨慎离开,沈一贯静静地站在房中。
申、王二人,确实是老姜啊,又辣又狠。
这件事,道义上他们也无愧士林、江南官绅。
吃相太难看的就是蠢罪,忘了此前风波,只以为朝堂上公卿们扳回一城。
届时若被问罪,皇帝不牵连更多,那就与他们无关;皇帝要牵连更多,阁老们还能居中调和、施恩于人。
这等大事上,皇帝总会如当日所说一样装糊涂吧?
沈一贯虽然料到皇帝大概会允了此事,但没料到申时行和王锡爵这么快就着急商议。
他给出的东西没能第一时间送到萧大亨手上,但萧大亨也不是蠢人。
户部官厅里,陈蕖看完那题本之后默不作声。
说穿了,便是原先的二十万两买办费仍旧存在,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们三人之意,地方优先将积欠折为金花银。”申时行又首先暗示了一句。
在座没有傻子,大家都想起了皇帝那天精通财计的情形。
李戴这两天承担的压力同样不小,现在他也从这件事里看出了可以操作的文章:“由单分派,也要考虑到此次考功后补任擢迁之后各府州县主官是不是熟悉金花银折运。过去由单只是派到各省,这一批新增由单,既是头一次,可由户部直接分到府州县。”
萧大亨看了他一眼,知道大家是要一起商议哪些人可以在被坑的大范围里了。
不,也许又包含被提携的。
谁说不能来个计中计呢?
新派的二十万两金花银由单里,有些地方概无害民,那必定是得了朝中贵人提醒。
有些过去就劣迹斑斑的地方助长其私欲,那才是一坑一个准。
皇帝既然深知金花银之妙,既然能允了这奏请,岂会不派人暗查施行详情?
他说了一句:“是不是该请礼部、兵部、工部和大理寺、通政使司也一起来商议?”
申时行、王锡爵只喊了他们,但萧大亨却要为沈一贯、为他自己喊一喊其他人。
这等大事,自然要人人有份。
要不然,万一后面牵连到他们的门生旧交,岂非显得众人算计他们?
王锡爵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也好。”
申时行长叹一口气:“陛下忧心地方加征,但盼地方都深明陛下体恤百姓之心啊。”
他想着那些来自江南的信件,心里琢磨着这总算是个说法吧?
还是个一劳永逸、年年成为定制的说法。
若有不知足的,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在这期间,萧家的人又从刑部赶到了户部,萧大亨在僻静处看了看“老家急信”。
他脸上平静无波:沈一贯有名单,他萧大亨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单!
不能当场面议,就是沈一贯该付出的代价。
第112章 老仆忠言,国本当忧
户部,阁臣九卿密算天下。
紫禁城里,朱常洛览阅奏疏、批了些不算关键的事之后就到了黄昏时分。
“该去各宫走走了。”
他的心情不错。
朱常洛是不拒绝实物赋税渐渐转为货币税的,漕河能保证北方人口密集区每年必需的粮食就好。
最重要的是:重臣总算愿意给他拿出一石数鸟的法子了。
非要受些折腾才肯!
这其实倒不奇怪,没见到手段,别人凭什么退让?
“今日还有人去沈一贯府上看望吧?”
“是,臣已经听说了。”田义笑道,“昨天就去了足有四批人,今日罢朝,六科都给事点卯前就先去了沈家。”
朱常洛点头打趣:“沈阁老身体不错,年逾七旬,病重至不能上朝还能速速痊愈,以后还能多多委以重任。”
一起笑了笑之后,朱常洛又收起了笑容:“马千乘和秦良玉还没消息来?”
这也是他前天干脆先散朝的原因之一。
京营之外顺带整训了四卫营、召马千乘夫妇和土杆兵入京一事,最好还是混杂在诸多要事里敲定下来。
若是单独作为一事提出来,反对声音自然又是一片。
能不能阻止是一回事,表不表达态度是另一回事。
朱常洛只是先把科道言官提拔一批,也希望到时候他们念着君恩先收敛一二。
“成敬既然还没禀报,自然是消息还没来。”田义安慰了朱常洛一句,“播州所在山崎路远,平夷伯虽要安排残逆剿灭之事,启程入京应当也在年前,如今也未抵京。”
朱常洛只能继续等着。
确实,单独去播州那边向陈璘宣旨的人肯定走得比秦良玉快。而秦良玉他们纵然要给皇帝回话,那也不能用急递,只能派人从速入京,不一定走得比入京面圣谢恩的新晋伯爵陈璘快。
到慈宁宫打了个转,接下来又往仁寿宫去。
那自然就要路过宫正司六尚局所在。
看到皇帝转头往那边看了看,田义嘴角含笑:“要不臣让他们安排一下,就说考较一番夜灯仪容,陛下先掌掌眼?”
“……朕就算想掌掌眼,难道就不能大大方方地掌?”
朱常洛无语地吐槽了一句,那不搞得跟偷窥一样?远远地看得清楚什么?
“陛下说的是。”
大明的皇帝从宫院的门外路过,盼着成为大明皇帝女人的这些秀女们此刻一一呆在她们被分配好的房间里。
都是大通铺,数人一间。
现在她们都在准备第一个月的考核科目之一:女红。
每个人都要交上作品,让负责培训、考较他们的女官评定优劣。
待选的日程安排得很满。
每天起居都有明确时间安排,要学宫规女训,要练习站、坐、行等各种仪态,要考核女红、琴棋书画、厨艺、洒扫、浣洗……
现在山西十美已经被打散了,因为哪怕是她们日常里的其他时间,也有女官和内臣会暗中留意,观察她们的品性。
范思容已经顾不得去担心其他九个妹妹们了,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怕偶尔才能见面。
从仁寿宫回来之后,她们就知道了三百人里还有三道坎。
那便是在前两个月里先每月汰除百人,这百人必定是普通宫女,以后只按宫女的要求进行培训,甚至提前去各处开始工作。
到第三个月的百人里,还会有专门的人来相面,看看她们会不会有“克夫”等等不好的面相。
生辰八字是早就算过的,那个结果与皇帝的生辰八字不合就直接进不了百人名单。
而到了第三个月先定出了五十人,这些人必定会有最基础的淑女位份,已经可以看做是皇帝的女人;其余五十人,则会被当做女官来培养。
所以最后实则是五十选三。
加塞进了三百人大名单的山西十美,有些从小就娇生惯养。
虽然必定会被教育着学会女红,但厨艺、洒扫、浣洗这些事可就不一定了。
范思容听到提醒她们去用饭的喊声走出房门后,看到了同院另一个房间里的张家妹妹。
只见她眼睛通红紧抿双唇,看了看范思容极为委屈,却没敢开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