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65节

  “臣……”

  李成梁有些为难,这话可不好答。

  说他不会有反意,那就相当于在新君面前“为他作保”了。

  说他将来会有反意,那就意味着如果仍然要争取辽东总兵之职,李成梁去了辽东之后就与新君的战略意图相悖。

  李成梁只想去辽东过过无拘无束的晚年土皇帝生活,并不想继续进取。

  现在也不能多想,他微微停顿就说道:“与他倒有血仇。他外祖父王杲作乱时,是臣亲自领兵讨伐,后被擒槛送京城处死。他亲舅、祖父、生父都是臣在任辽东时下令平乱、死于战火的。其时这奴儿尚幼,与其弟归顺,臣倒是收他们做了一阵家丁,颇有勇武。臣是带他们到京城过,这回他来朝贺也到臣家中拜访过,但谊同父子却是谣传。”

  “将军观其可有反意?”

  朱常洛根本不用避讳这么问他。

  作为大明的皇帝,担忧潜在的敌人很正常。说建州女真可能为祸大明的,也不是只有皇帝。

  李成梁闻言摇了摇头:“臣岂能妄言?以臣之见,只要辽东边防稳固,便无需多虑。现如今,建州卫恭顺臣服,臣也不能疑其或有反意便劝谏陛下早做防范。若本无反意却逼反了他,以辽东如今之乱象,反会边患不止。”

  “将军说得也有道理。”朱常洛点了点头,“不论如何,辽东边防是必须整饬好的。他会不会为祸大明,至少于大略上要多加防范。”

  李成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只要臣仍在,谅那奴儿也不敢作乱。”

  朱常洛心中不以为意,但表面上还是十分开心地点了点头:“故而将军务要保重身体才是。将军一生为国,朕御极后,待明年改元,诸战叙功,另有恩赏。”

  “……臣愧不敢领。”

  “朕岂会薄待有功之臣?”

  李成梁知道和他的对话差不多就到这了,心里终究开始不痛快起来。

  另有恩赏的意思,就是不准备起用他了。

  仍旧是像过去这些年一样,一边好好地将他在京城养起来,一边又提防着他拥兵自重。

  李成梁告退后,心里默默地叹气。

  看了看在远处与定国公徐文璧相谈甚欢的沐家小子,李成梁有些郁郁不平。

  大概只有开国的时候,立下了偌大功勋之人才能像沐家一样永镇云南。

  

  而他其实也有永镇辽东的可能,只不过……云南太远,辽东太近。

  戎马一生,长子战死,而他李成梁所获,区区一伯爵而已。

  作为数朝以来唯一因武功而封爵的武将,李成梁威震当世,却与今日敷衍的众勋臣格格难入。

  乾清宫的正殿里,朱常洛也望着李成梁离开的背影。

  如果他还年轻,还有一些意气,朱常洛自然不会放着他不用。

  但李成梁如今的心态真的不一样了,放弃自己一手移建的宽甸六堡,便是明证。

  他也有太多“虎子”、“旧将”,甚至包括那努尔哈赤。

  朱常洛要掀起的巨大波澜在大明内部,信重这样的李成梁,实在有“黄袍加身”的隐患。

  当那些官绅和辽东铁骑做不出来吗?

  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考验人性的好。

  朱常洛更愿意恩威并施后,看看李成梁的儿子们有没有能够跟上他思路和节奏的,成全一段厚待功臣的美名。

  “排宴!”

  时近正午,赐宴开始。

  人这么多,正儿八经要聊的事,自然不会是在这个场合。

  皇帝只是先表明一个亲近宗藩勋戚的态度。

  这个时候,十家晋商的家主已经等了快五个时辰,粒米未进。

  而后竟有一个司礼监大珰过来了,笑着说道:“陛下有旨,你们虽不能登堂入室,但既然奉诏入宫,也不能饿着。”

  “草民不敢……草民谢陛下隆恩。还未请教……”

  “咱家王安。”

  “原来是王公公当面,草民惶恐……”

  王安笑了笑,指着送来的几个食盒:“先用吧。知道你们恭谨,用完了先准备好,未时三刻陛见。”

  这种善意让十人受宠若惊,一瞬间不知道放松了多少。

  未时三刻吗?

  虽然还要等一个时辰,但能得到皇帝亲自召见,从如今得到的“款待”来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还不知道皇帝要他们做什么。

  乾清宫那边,皇帝着重的一些宗藩、勋臣、国戚得以列席殿内,其他人则在罩房。

  赐宴吃个样子就好了,午时三刻未至,所有人就都做好了告退的准备。

  但是最终,有些人被司礼监的小太监们留下了,带去了乾清宫旁边嘉靖十六年才修起来的养心殿。

  李成梁不在此列,他只是深深地凝视了一番,而后带着疑惑离开紫禁城。

第77章 养心寡欲?合股挣钱!

  养心殿如今并不著名。

  嘉靖皇帝修建此殿,最主要的用途其实是炼丹。

  但这养心殿的南面就是膳房,住在这里其实真的很方便。

  如今养心殿的格局也与后世不同。

  (格局介绍内容考证自刘若愚《酌中志》)

  从乾清宫西南侧的月华门出来,正对面便是一个名叫遵义的门。

  进入门内,左手边是一排面向北面的罩房,如今已被朱常洛用作司礼监大珰们的直房。事实上朱翊钧晚年就把这一排房子用作了司礼监直房,这都由于养心殿所处的位置很好。

  这一排罩房正对着养心殿的大门。进入门内,首先是品字形的三个独立殿阁,西配殿叫做一德轩,东配殿叫做履仁斋,向南的正殿自然就是养心殿了。

  而养心殿的北面后殿,居中部分叫涵春室,东面部分叫隆禧馆,西面部分叫臻祥馆。

  进入养心殿的遵义门南面,又有个膳厨门,这里面便是宫中的御膳房了。

  而膳房南面又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其中建筑叫做隆道阁。它被修建起来,只因为道君要供奉三清诸神,他本人早年间也在此打坐修道。

  膳房和隆道阁的西面,则是一个独立的小宫苑,名叫祥宁宫。祥宁宫中最主要的主殿名叫无梁殿,因为皆砖石砌成,不用一木。它之前的用途,是为道君炼丹。

  今日,这养心殿的用途自然不同了。

  被留下的人,宗藩里有蜀王、璐王两家,勋臣里是五位国公家、武定侯郭大诚、襄城伯李承功、新建伯王承勋,国戚之中,则是武清侯李文全、永年伯王栋、皇帝亲舅王道亨、宗人令侯拱辰、驸马都尉王昺。

  一共十五人,疑惑又不安地聚在一德轩里烤着火。

  皇帝还没有过来。

  “侯宗令,王总漕,国舅爷,你们倒是说说啊。”年轻的英国公张维贤问道,“陛下和你们叙话的时间长些,知道是什么事吗?”

  “……英国公,且候着便是。”侯拱辰无奈地回答。

  他心里想着,只怕就是陛下说的“许多事要你用命”。

  没想到这么快。

  徐文璧德高望重,朱鼎臣身体更加不好,黔国公和魏国公世子都不敢多说话,武定侯一脸懵。

  襄城伯李承功已袭爵十八年,他看了看勋臣阵容:国公自不必说,武定侯祖上是太祖钦定的寻常国戚之外五大国戚家之一,舍此之外,勋臣里两个伯爵,一个是漕军总兵官,而自己是操江提督……

  蜀王府和楚王府长史都只是属官,眼下更是不能说一句话。

  就在众人心中疑惑不已时,遵义门那边又有人进来。

  大家不免挤到一德轩门口。

  只见领头的是掌锦衣卫事的王之桢,而后则是十个身穿棉布或麻布、一进来看到自己这群人后就更加不安的人。

  他们被领进了对面的履仁斋。

  “那都是些什么人?”张维贤不认得。

  徐文璧和李文全却有些脸色一变。

  “国公爷,你认识?李侯,你也认识?”

  仍是张维贤发问,但两人闭口不言。

  “……王……王提督……”郭大诚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缇帅现身,在他感觉里就不是什么好事。

  殊不知,现在履仁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他们哪里知道陛见的时候,还有这么多宗藩勋戚在?

  “之桢,这到底是……”

  “叔父,候召便是。”

  能这样称呼王之桢的,自然是蒲州王家如今的家主,他是王崇古弟弟王崇义的儿子王珣。

  而蒲州张氏的家主,又是张四维的弟弟张四教的儿子张志征。

  潞安会馆中魏云中、程启南、孟希孔三人所见的范元柱,在这二人面前也只是如今晋商商帮中的三号人物。

  到了未时四刻,朱常洛才到了这边。

  一声“皇帝驾到”,一德轩、履仁斋当中的人都到了院中跪迎。

  “平身。”

  朱常洛脚不停步,走入了养心殿中。

  现在养心殿正殿也被重新拾掇了一下,左右两侧暖阁尽是架格,中间正堂便只有一个御座。

  等朱常洛坐下,前方两边已各分两列。

  王之桢先行跪下:“奉旨,晋商十家家主已带到。”

  朱常洛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臣遵旨!”

  王之桢就这么离开了,留下十个大商人被勋戚和两个王府长史用异样的目光看。

  其中有认识他们的人,心里起伏不定;不认识他们的人,更不明白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召见。

  

  朱常洛先看向了勋臣那边,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定国公,武清侯,你们与哪一家是旧识?蒲州王家,还是蒲州张家?”

  武清侯李文全率先腿脚一软:“回陛下……臣……不,先父曾与……张家主父亲相识……”

  张志征赶紧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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