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宗耀明 第40节

  王安和邹义欣喜不已,大礼告别。

  朱常洛请得了李太后首肯,这个去苏州府宣谕请两位老首辅回京再任的活,就交给他们两个了。

  这可是极重要的历练。

  王安和邹义离开后,朱常洛皱着眉指着他们之前整理出来的结果。

  “先是李化龙荐刘綎,言官以刘綎与播州贼酋杨应龙有旧、又开拔迟缓,便劾刘綎收受杨应龙贿赂,应革职为卒随军出征。”

  “李化龙力保刘綎,以其为一路总兵官。平播数月,刘綎每战争先,足见与杨应龙有旧实乃风闻或妄揣便诬其有罪。”

  

  “李化龙先奏叙平叛大功,武将以刘綎为首,文臣以崔景荣为首。随后,他又与崔景荣几乎同时弹劾刘綎,说的都是同样一件事。”

  抄郑家多了些银子,钱的问题朱常洛初步有了点思路,接下来是兵权的问题了。

  这问题,也难。

  而这个时候,播州平叛叙功过程当中的这两份奏疏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

  重点是刘綎才四十三,正值壮年。

  田义见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头:“过程是这样。”

  朱常洛看向了他:“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之间,这种事应该寻常才是。李化龙于刘綎有恩,刘綎感恩表表心意;言官劾罪在前,刘綎打点随军巡按。”

  田义见他点出了这一节,补充道:“然则贿银之举,虽未果,也确实犯了律例,是可以被拿出来弹劾的。”

  “呵。标准倒是灵活。”

  朱常洛不置可否,而后叹了一口气:“李化龙犯得着以自污来自保吗?刘綎这个首功之人,就因为这样一个问题要群起而攻之?文臣压制武将也未免太过了。”

  “……殿下明察秋毫,臣钦佩之至。”

  田义是由衷这么觉得的。

  和他接触得越多,越发觉他的不寻常。

  短短时间,又看出了这件事里的关键。

  “你怎么看?”朱常洛问了问他。

  面对很敏感的问题,田义想了想之后说道:“李化龙自请夺情仍为督帅,自有贪功、不孝之讥。然临阵换帅,看似胜局已定,焉知不会功亏一篑?臣以为,李化龙此诚公忠体国之举!只是大功告成后,若仍恋栈不去,自会有人弹劾他部将云集,恐有拥兵自重之危。”

  “他奏刘綎为首功,又弹劾其贿赂之罪。这么做,却是让朝廷放心。平播众将听闻此事,又如何能与李化龙一条心?如今他正好去守制,殿下纵要用他,也不能是现在。”

  朱常洛又问:“刘綎呢?”

  “此人是个憨直勇将,陛下若有心掌稳兵权,那就要想方设法保他。”田义语重心长地说道,“还不能与群臣生隙,要讲究法子。”

  经过这些天,田义已经知道嗣君想做一番大事。

  而以田义对如今大明的了解……想做事,离不开兵权。

  大明如今的兵权制度下,不容易。

  朱常洛继续默默地看着面前屏风上的内容。

  却是有点憨,有恩就立刻去报了,还被李化龙反手一卖。

  但焉知不是李化龙对他的保护?

  刘綎做事这么糙,又是诸将功劳之首,人人盯着找他的毛病,而他只懂舞大刀。

  要保他的话,那些文臣恐怕嗅到危险信号,会纷纷拿着律例说事。

  田义提醒他好讲究法子,朱常洛也很快就想到了法子。

  他笑了起来:“平播乃是父皇选用得人。如今父皇病重,不说大赦天下以祈福泽,有功之人又岂能不赏反罚?那岂非有损父皇恩德?”

  田义愣了一下,随后有点感慨:“谁能不为陛下龙体思虑一二呢。”

  天大地大,皇权最大。天子面前,律例又如何?

  如今这个阶段,病瘫在床的皇帝最好用。

  凡事上到为皇帝祈福、积功德的高度,那其他小污点就可以往后稍稍了。

第45章 嗣君恩泽广布大明

  思路一打开,豁然开朗。

  不少事都可照这个思路灵活处理。

  涉及到人事的,除了三法司迅速结案的那几个“证据确凿”的中小官吏,其余人却因此得到豁免。

  皇帝都瘫了,奏疏批复效率反而提高了些,你敢信?

  对那些“逃过一劫”的中小官吏来说,这些批复如同甘霖。

  但老天爷并没有给面子,嗣君斋戒祭祀之后并没有立刻祈来甘霖解旱。

  沈一贯就很焦躁。

  这就叫“陛下震怒,圣母皇太后震怒”?

  除了陈矩查出来的几个人,其他一些“涉事”官员,沈一贯和萧大亨就没能顺利办下去。

  但这都不是重点。

  准了老赵荣休,你把老申和老王请回来是什么意思?

  苏州府虽不是浙江,但离得极近。

  所谓浙党,本就不局限于浙江一省出身。这两人一来,朝堂又有什么变化?

  沈一贯怎么想,旁人不知道。

  但假托仍在位的皇帝颁行的仁政和谕令,嗣君的恩德如风、福泽如雨,仍然吹拂向整个大明。

  矿监税使要被撤除的旨意每到一方,人人都高兴,而官绅富商比普通百姓明显要高兴得多。

  对嗣君更期待了呢。

  谕令传到苏州府时,已经是八月。

  申时行如今自号休休居士,他的小儿子申用嘉满怀喜意地问道:“父亲,那是不是与儿子一同启程入京?”

  “要静气!为父都回来九年了,悉心教诲,你才勉强中了举人,两试不第!”申时行年已六十六,此时皱着眉头,“你二哥还没书信回来?”

  “二哥虽任职方司郎中,但陛下要起用父亲,二哥纵然知晓,他的书信又岂会快过传谕天使?”

  “……今非昔比。你研墨,为父上表谢恩推辞。”

  “推辞?”申用嘉有点急,“为何要推辞……”

  “要静气!”申时行又瞪了一眼他,“不说陛下忽染风疾、降旨册立内禅有什么隐情,便是当真传谕要启用为父,难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觉得这小儿子只怕是没救了,都快三十了还毛毛躁躁。

  “若是王太仓先回去了,座次岂不是要在父亲之上?您可是……”

  “哎呀!”申时行拍了拍桌子,“去!再作一篇时务策!我自己研墨!”

  一个苏州府现在住着两个前任首辅,申时行在长洲县,王锡爵在太仓州。

  传谕的内臣先到苏州府城,再一个往东一个往南,申家怎么会不知道?

  如今申用嘉的表现也代表了申府上下的心情。

  老爷再入阁,当然不一样了。

  如今苏州府的官绅虽然敬重老首辅,但自然比不过十年前。

  王锡爵比他更不如。

  申时行离任,朝野都清楚他那是被许国背刺一刀,实在是权争与国本之争搅在了一起。

  但王锡爵不同啊,他是被朱翊钧套路了。

  虽然是拟了“皇长子过继中宫”和“三王并封”两个题本供朱翊钧选择,但谁能想到朱翊钧竟真的那么不要脸,选了“三王并封”这个提议搞得朝野尽知、名声尽丧。

  如今谕令到了他家,王锡爵老泪纵横。

  闹了这么多年,不仅还是册立皇长子,还要内禅,当年那般折腾所为何来?

  不去,要脸!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先上表辞让,理由都一样:过两年就古稀之年的人了,何必呢?朝堂上贤能大德多了。

  王安和邹义也同样拿出了第二招:嗣君的信。

  两位老首辅当年都是力请父皇册立我的,这些我知道;能够出阁进学,少不了你们的辛苦;在汹汹群臣面前艰难调和、不误国事的难处,这些我也是理解的。

  如今,皇帝病重,我进学既晚,又要遽继大统。学问不精国事不明,对文武百官都不了解,你们就不能再来帮帮我吗?

  况且,父皇如今已幡然醒悟,悔不当初了。

  就当好事终需多磨吧。

  两个老首辅很感动,当面落泪。

  然后再辞。

  这一次,王安和邹义又使出了第三招:圣母皇太后口谕。

  祖孙三代一起恳请,这个面子还不够吗?

  而且辞让的次数也不少了。

  只是在“左右为难”、“勉为其难”之际,两个人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不对啊!

  数次推辞,至少要让别人知道才是。

  谢表抵京、谕令再来。

  再辞,再召。

  可你们两个就堵在家里,拿了谢表兼辞表既不往上递,也不缓一缓。

  前后一共都没几天,这叫别人知道了只会笑我们迫不及待的!

  王安和邹义不管,反正殿下说的法子管用。

  他们各在一人面前行礼:“还请老学士尽快启程。虽赶不上册立大典,但登基大典上,老学士一定要在啊,殿下翘首以盼!”

  ……

  “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

  江西新建,刘綎在家中“待罪”。

  从播州惊闻噩耗,迅速被解除了总兵职务与麾下隔离,到月初被“护送”到新建老家,刘綎已经被夫人念叨了十来天。

  没办法,他老婆是昔年兵部尚书张鏊的女儿。

  现在刘綎愤懑地练着刀法,张氏站在后院的房门内气呼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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