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的内库这边,先有田义所说的四百多万两存银,如今又要多出一大笔。
抄家还是富皇啊,老爹也不能说完全没留“遗产”。
朱常洛的心有点热,然后赶紧克制住了:要可持续性杀猪过年。
现在的问题是:“国库空虚”,郑家那两百多万两银子会被文臣们盯上的。
本来就缺钱,也许很快就会有试探,嗣君是不是一个“体恤国情”的明君。
过渡期矛盾还不尖锐,来不及为荷包变鼓而喜悦,朱常洛要做好明年与群臣正面刚的准备。
让田义去把这几天斋居祭祀期间的新进奏疏搬来,朱常洛又震惊了:“四天,这么多?”
“计一千一百二十七本。”田义眼里有些笑意,“臣已按殿下所说的,编好了码。眼下,新呈入的先按殿下说的纪要,过去的也在日夜誊写。”
“……”朱常洛很无语,“过去也这样多吗?”
田义眼里笑意更浓:“几桩善政传到外廷,群臣自然多了些踊跃,纷纷上本言事。比过去,是多了不少。臣若记得没错,太祖他老人家曾在八日内批阅了一千六百六十本,处置三千三百又九十一事。”
朱常洛不由得看向了他:你行,你是专业的,把大明最高记录摆我面前什么意思?
现在的意思是,这四天的奏疏数量超过朱元璋那时候四天的量了。
但朱常洛情况都没摸清楚,被这些文臣浑水摸鱼怎么办?
“慢慢看吧。”朱常洛低下头下看这几天的《每日奏疏言事汇总纪要》,“还有没有不是呈奏上来的事?”
“有三件。”
“讲。”
“赵阁老有密揭,臣还不知其事,殿下可启览。”
朱常洛抬起了头:“密揭?”
田义递给了他:“密揭只达御前,臣也不能先看。”
朱常洛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阁臣用的专门小素揭帖,长六寸五分,宽二寸五分。
斜折内封,封了文渊阁银印,外面也没有像其他奏疏一样写“某某事疏”,只写了“臣赵志皋揭”。
这是仁宗时期银章奏事后几经演变,后来慢慢演变成的密折惯例。
像这样的密揭,只有皇帝和写密揭的人可以看、互相交流。既不会让内臣先看,也不会抄报六科。
朱常洛想了想之后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还没登基,那就不能看。”
田义没说话,在一旁等候。
朱常洛微眯了眼睛,过了一会在这四天的汇总里翻了翻,而后问道:“这是赵阁老的第多少次请辞?”
“回殿下,四十七。”
朱常洛点了点头:“这密揭先放下。”
如果说是首辅的试探,那也未免太过低级。
明知朱常洛现在没这个看密揭的资格,却还要来这么一手。
他是想用这种手段引起嗣君不满,顺势提桶跑路吗?
朱常洛又找了找沈一贯那边上的题本纪要,很快就从中找到一件事:国事繁多,赵志皋病重。殿下暂监国事,谏得陛下广施仁政,群臣鼓舞……臣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写作忙不过来,读作“我可以!”
四天的汇总里,沈一贯一人拟票上来的题本高达一百七十六本。
重建皇极门的前期准备工作安排、诸省乡试主考的人选、册立大典和登基大典的准备情况、明年大婚预选淑人今年就要传令各方做准备、从速召回各地税监后已开之矿已设之税的安排建议……
所以是在阴阳怪气老赵占着茅坑不拉屎。
朱常洛轻笑一声,忽然开口问道:“申汝墨、王元驭还康健吧?”
田义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赵阁老去意甚坚,内阁也确实很忙。”朱常洛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申阁老、王阁老都因国本事去职,如今父皇病重,将托江山于我,而我毕竟进学晚,不明国事,还是要多起复些威望卓著、老成持重的人。同样,也算当年是非了结,全一段君臣佳话吧。”
“……”
就算做过首辅,但同一届里也分先后。
赵志皋如果致仕回乡,沈一贯就是首辅。
但紧跟着又回来的,却又是比他资历更老的两个前首辅。
稍微想象了一下,田义的头皮已经有点发麻。
让首辅来陪首辅,不知道沈一贯会作何感想。
但殿下说得在理。
外臣哪知道殿下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太后她老人家和皇帝担心殿下“年幼单纯”掌不稳朝政,因此启用老臣辅弼一二,难道你沈一贯想一手遮天?
“还有两件事呢?”
田义看着朱常洛又开始看那“表格”,心里正为他这么快看破赵志皋和沈一贯之间的用心而有些震撼。
闻言他立即说道:“另两事,一是下个月陛下万寿圣节。如今陛下龙体欠妥,该如何安排,内阁和礼部没个主意,也不好先具题本,沈阁老向臣提了一嘴……另一事,也与万寿圣节有关。三月底,陛下有谕令,让去年来京过的一个西洋夷人利玛窦再把西洋贺礼送来,如今……”
朱常洛又被中断了,抬头愕然问道:“利玛窦?”
“是……”田义有点奇怪,“殿下知道此人?”
朱常洛确认的语气、清晰的吐字,还是让田义听出了一些端倪。
朱常洛没回答他的问题,沉吟了一番之后就说道:“万寿圣节的安排,我也要先问问皇祖母。那利玛窦,抽个时间,让他带着东西进宫来,我要见见。”
第44章 瘫万历真好用
利玛窦进入了他的视野,那就要利用起来。
他的诉求应该就是传教,要获得这个允许,当然得拿出源源不断的好东西才行。
并且……如果是李太后当面,朱常洛可以强化一下“天命应劫之主”的印象。
梦中见闻,如果从这万里之外的西洋夷人口中再得佐证,李太后对他又能信重依赖一些。
最好是全面放权,让他不必像现在这样,许多事仍旧要先请示一下李太后。
没办法,他再怎么受“点拨”、“心窍已开”,但之前十几年都深居简出,更没有读过多少书。
李太后顶着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为他做到了这一步,当然不敢这么快就放心让他亲政。
有利就有弊,越期待,越关注。
谁知道这种局面会不会持续到自己登基以后?
在慈庆宫忙碌到了黄昏时分,朱常洛这才来到慈宁宫。
例行公事探望了一下朱翊钧,这次他的恢复状况就很慢了,仍旧只有眼睛能动。
这样的万历才是个好万历。
到了李太后跟前,仍旧是在佛堂。
朱常洛先请示的是万寿圣节的安排,不出所料,李太后的看法很简单:贺礼和贺表收下,典仪就只遣官去进进香。
而后便是那一本密揭。
李太后看着完好无损的密揭,脸上微怒:“大胆!”
“孙儿以为,赵阁老如此做,倒并非另有用心,只是去意已决。”朱常洛替赵志皋圆了一下,“当夜,他也是接了父皇旨意的。如今父皇也病重,不妨就以怜其也病重的意思,赐他回乡吧。”
“内阁如何能一人独任?转眼便有结党之忧!”
事实正是如此。郑氏惑主以至国本之争闹得君臣离心,皇帝郁结之下中了风她还不依不饶加重了皇帝病情。李太后要借着大办此案显得赐死郑氏、抄灭郑家的原因只是这个,沈一贯却真的打算顺势打压一下异己。
实际上在朱翊钧于万历二十九年册立了朱常洛为太子之后,第二次妖书案里沈一贯就是这么干的。
尽管现在没有增补新的阁员,沈一贯还不知道朱常洛如今的想法,但内阁不可能一直只有一个实际在办事的阁员。
“自然,所以孙儿还有些想法。”
朱常洛顺势提起了起复申时行和王锡爵,并且还给出了另外一个理由:“他们都是因国本之争而辞任的。如今国本已定,父皇降旨再起用他们,也可让群臣都知道父皇如今再回想起来只是因受了郑氏挑拨。病重之余托付他们辅佐孙儿,足见如今父皇心意之坚。那样的话,父皇风疾之缘由,他们也不会再私下里多揣测了。”
李太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朱常洛,许久之后才徐徐说道:“祖母甚是担忧你不熟悉国事,如今看来,你思虑甚是周详……此法甚妥。”
“还有一事……”
……
三个首辅一台戏是后面的热闹,西洋夷人的奇珍在李太后眼里只是孙子对即将到来的皇帝诞辰与圣母皇太后诞辰的孝心。
朱常洛没有说的事情是李化龙从兵部、崔景荣从都察院那边呈上来的题本。
第二天一早,慈庆宫里就忙碌了起来。
正殿和后面穿殿之间的院子,眼下像个小作坊一般。
按照朱常洛的要求,他们有一些在那边用了墨斗来制作更多的带表格的大纸。
在屋檐下,又有一些识字的奴婢,搬了桌椅在那。
他们在做的,是把王安和邹义已誊写完成的大纸内容再誊抄数份。
还有一些宫女,又拿着剪刀把他们誊抄好的那些大纸,沿着线裁成一条一条。
另一处最显得像作坊的,则是在那里改几个屏风。
屏风顶端,要钉上两个卡槽。
有两个宫女配合着太监,往一根木轴上钉好绸布。
那绸布上,又有裁成一般大小的布匹,都缝在了裹着木轴的绸布上。
密密垂下来的一幅幅布匹,倒像是一本巨大的书册了。
悬于屏风上之后,就能一页页揭开,不看的悬到屏风背面去。
朱常洛的案桌前方已经有了这样一面屏风,王安和邹义在把平播过程中诸多内容都贴了上去。
有按照前后时间排列的,有按照李化龙、刘綎这关键人物排列的。
朱常洛坐在椅子上,边看过去的一些完整奏疏边思考。
这些事可以暂时留中,但始终要处置。
现在,李化龙已经是打完了仗回家守制丁忧的人,何必先奏了刘綎为首功,然后又弹劾刘綎向他行贿未果、被他拒绝了?
王安和邹义两人刚把手头上的那些纪要条子贴完,田义过来了。
又带着百余本新呈进来的奏疏。
看到了那面屏风,田义对于朱常洛要求的这个法子有了直观感受。
“殿下,虽然前面多费些功夫,但这么一理出来,着实清楚明朗。”
田义称赞了一句,朱常洛就站了起来走过去:“你们这就出发去苏州吧,记住我教的。”